说来也巧,尚可喜、耿继茂于十一月初四日攻下广州,第二天,也就是十一月初五日,孔有德就攻下了桂林。
两广省城失陷的时间前后相隔仅仅一天。
省城丢失,两广地盘随即土崩瓦解。
躲避在梧州的永历君臣惊恐莫名,纷纷打点行装,作逃跑计。
十一月十一日,永历帝在大学士严起恒等人的簇拥下走水路遁往浔州。
然而,浔州已经姓“清”不姓“明”了。
镇守浔州的是庆国公陈邦傅。
陈邦傅想降清不是一天两天了。
早在永历元年,李成栋克广州、取肇庆时,陈邦傅就有降清之意。只不过,“粤东三烈”的起义,使李成栋被迫返粤,陈邦傅的降清之举没有实现。
现在,风雨飘摇,两广动荡,谁也阻止不了陈邦傅的降清之心了。
永历帝一旦进入浔州,将会成为陈邦傅效忠大清主子的一份厚礼。
刚刚登舟上岸的永历得到密报,顾不得大雨滂沱,在泥泞中仓皇窜往南宁,皇帝的卤簿和随驾物品被陈邦傅叛军搜劫一空。
陈邦傅没有抓到永历帝,就把从平乐战败后撤入浔州的明宣国公焦琏刺杀,割下他的脑袋献给孔有德做见面礼。
十二月初三日,历尽艰辛的永历帝总算到了南宁。
虽到了南宁,却已穷途末路。
惊魂未定的——永历帝只得硬着头皮派人入贵州,改封孙可望为一字王冀王,请他发兵入卫。
按明朝制度,一字王为亲王,二字王为郡王,时至今日,永历帝终于同意冲破祖制封孙可望为一字王了。但封又封得不彻底,封冀王,就是不肯封孙可望梦寐以求的秦王。
永历帝的解释是:大明朝第一代秦王乃是太祖皇帝次子朱樉,位居诸藩之首,已传世二百多年,不能移封旁人。
永历帝也不想想,所谓落地凤凰不如鸡,自己这时候已经是一个天涯亡命人,是需要孙可望帮助的时候,还穷讲究这么多,有意思吗?
这时的孙可望已完全占有滇、黔及川南广大地区,兵威极盛。并且,他早在永历五年(顺治八年,公元1651年)四月派冯双礼等人率军由黔入湘攻下了沅州(今湖南芷江)。现在冯双礼等人正与清军激战于辰州(府治在沅陵),如果直接封孙可望为秦王,抗清事业将会顺利百倍。
可是,一根筋的永历帝就是看不透这其中的利害关系。
果然,接到永历帝的赐封,孙可望大感失望。
从孙可望的角度出发,他久用秦王名义发号施令,又怎么可以另受冀王之封?另受冀王之封,岂不是自供先前已誊黄公布的是名副其实的伪敕?
所以,孙可望坚持“王绳父爵”,拒不接受冀王之封。
杨畏知劝他说:“但是假终不若真足以服人心耳。”
犹豫再三,孙可望最终还是选择了拒绝。
虽然拒不肯受,但,清军已由柳州源源南下,南宁岌岌可危,若再不出手相救,则永历朝廷覆亡在即,孙可望急忙派遣贺九仪、张明志率兵万人,由广宁驰南宁护跸,再次请改秦封。
张明志到了南宁,先质问首席大学士严起恒:“封滇是秦邪,非秦邪?”
严起恒勃然变色,道:“汝以迎驾来功甚大,朝廷自有重酬,固不惜大国封。今为此语,是挟封也。岂有天朝封爵而可挟者乎?”
张明志大怒,直呼严起恒“老匹夫”。
严起恒不堪其辱,奔出舟外,投水而死。
张明志的行为,已非“请封”,乃是赤裸裸的“胁封”。
尚书杨鼎和,给事中刘尧珍、吴霖、张载述等人忍无可忍,纷纷抗论不允。
贺九仪、张胜、张明志等将心中焦躁,先后将这些人治罪处死。
至此,永历帝被迫正式承认了陈邦傅、胡执恭矫封孙可望为秦王的敕书,同时,也为“敬酒不吃吃罚酒”一语做出了完美的诠释。
尽管已经得到了秦王之封,但孙可望并不快乐。
不是说了吗?强扭的瓜不甜。
他觉得,这个“秦王”的封号既然来得这么勉强,永历君臣这么心不甘情不愿,不如自己做皇帝算了。
于是,他在名义上尊奉永历年号,暗地里却在贵阳建立行营六部,以范鑛、马兆羲、任僎、万年策等为吏、户、礼、兵部尚书,阴萌异志。
严起恒死后,永历帝打算破格授予杨畏知礼部侍郎兼东阁大学士的官衔入朝辅政。
孙可望为了震慑永历君臣,玩儿了一手敲山震虎,将杨畏知处死。
面对孙可望的示威之举,永历政府噤若寒蝉,谁也不敢多话。
同年冬,尚可喜、耿继茂和孔有德合击南宁,永历政权岌岌可危。
孙可望疏请永历帝移跸云南。
当下形势,似乎只有移跸云南一途可行了。
廷臣朱天麟就奏道:“云南山川险阻,雄师百万,北通川、陕,南控荆、楚,亟宜移跸,以坚可望推戴之心,以慰中外臣民之望。”
可是,首辅吴贞毓因为曾反对过封孙可望为秦王,顾虑重重,不敢决策,而永历帝有过刘承胤的前车之鉴,也担心入了云南会被孙可望所控制,移跸之举,迟迟未成。
孙可望派来的护卫将领贺九仪见朝廷心存疑虑,一副宁死也不肯靠近原大西军的模样,不由愤然说道:“秦王为请移跸滇黔,特命我扈驾。今诸臣既各疑贰,我岂能担此重任乎?”
改日,不辞而别,率军拔营而去。
十二月初十日,清军线国安部已近逼近南宁。
改日,南宁失陷,永历君臣仓皇出奔,经新宁州(今广西扶绥)乘船溯左江逃至濑湍(今广西崇左县东)。
到了濑湍,水位低浅,舟船难行。永历只好下令尽焚龙舟重器,由禁兵抬辇走陆路经龙英(今广西大新西)、归顺(今广西靖西)、镇安(今广西德保)窜往桂滇交界处。
长途跋涉下来,从官大部逃散。
永历帝在云南东边一个名叫皈朝的村子里度过了1652年(永历六年,顺治九年)的新年。
转年正月,迁到了广南府(今云南省广南)。
孙可望接到报告,经过反复考虑,决定把永历迎往贵州安隆千户所城居住。
他派副总兵王爱秀带兵护送,在呈上的奏疏中写道:“臣认为圣上的行在处于偏僻的广东显得太过孤助无援,曾再三迎请,却未奉允行。今年正月初三日接到外后营总兵狄三品等人塘报,说皇上圣驾已经抵达皈朝,准备移跸广南,臣不胜欣喜。臣先前考虑到圣驾必定有移跸的时候,所以先派遣各营兵马肃清沿路清军、流寇,确保道路安全。广南虽说是内地,但与交趾交界,人情叵测。臣反复思量,觉得安隆所一地最适合皇上安居。安隆所是滇黔粤三省会区,城郭完整坚固,行宫只需略加修葺,就巩固无虞。考虑到皇上屡历艰危,应该从长远眼光出发,不能再出现任何惊忧。现在皇上既然已经到达了安隆,就可暂劳永逸,一切御用粮储,从贵阳输运,朝发夕至,虽然比广南接近交夷,但安全系数远胜广南。臣现在特别派遣副总臣王爱秀前来奉迎。如果日后恢复了中原,往东南迁都,也减少许多艰难纡折之苦。临奏不胜激切。”
这时的孙可望打造两个政治中心:一个是云南省会昆明;另一个是贵州省会贵阳,他本人就坐镇于贵阳。
论理说,永历帝既已进入了云南境内,孙可望应该将他迎至昆明。但孙可望却担心永历帝到了昆明后会得到李定国、刘文秀等人的拥护,明祚复振,自己帝业难成。于是,派人把永历帝从云南境内迎入贵州。虽迎入贵州,却又不愿迎至贵阳。在贵阳,孙可望已隐有国主气象,一旦永历来了,孙可望就得时时朝见称臣,威信大减,且以后重大的军国要务都必须在形式上取得永历帝的认可才能施行,在孙可望看来,这简直是一种作茧自缚的行为,万不能行。
于是,经过再三斟酌,他把永历移跸的地点定在了安隆。
安隆只是明代的一个千户所城,地处偏僻,城小民稀,虽然号称千户所城,城中居民实不过百户。
孙可望认为,把永历安排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既可以隔绝永历朝廷和李定国等人的联系,又避免二龙(指他自己和永历帝)同时出现在贵阳的尴尬局面,同时,自己又可以对永历政府实施很好的监控。
永历朝廷实在走投无路了,只好接受了孙可望的安排,在王爱秀护送下搬到了安隆千户所。
启程之前,永历帝下令将安隆改为安龙府。
由“隆”改“龙”,这一字之变,大含寓意——永历希望这是一个足以让自己安心休养的福地。
永历六年(顺治九年,公元1652)二月初六日,永历帝抵安龙,扈随的廷臣、文武官员,止五十余人,再无一卒一民为朝廷所有。
永历帝居住的千户所公署低矮简陋、使用器物奇缺,景况凄凉。
当然,孙可望也并非不管永历帝的死活。他任命亲信范应旭为安隆府知府,张应科为总理提塘官,负责监督永历君臣,并定量供应少量银两、粮米(每岁银八千两,米百石)。
永历帝初到安龙,李定国、刘文秀自称孙可望之弟,曾派人前来问候,并奉进银币、食物等物。
孙可望得知,对李、刘二人大为忌恶。
为防万一,孙可望明确下令,李定国、刘文秀等人未经自己许可,一律不得到安龙探望永历帝。
永历帝实际上成了一只金丝笼里面的鸟雀,所有“大小战争,诛斩封奏”之权全部落入了孙可望之手。
一时间,“孙可望欲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传言遍布黔、滇两地。
孙可望冷笑着给永历帝上疏嘲讽说:“挟天子令诸侯,是因为天下还有诸侯,诸侯还有天子;现在的天子已经是泥菩萨过江了,我挟天子之令以令于何地,令于何人?”
永历帝览疏自愧,无地自容。
此年三月,清廷命定南王孔有德由桂林出河池攻取贵州;命平西王吴三桂由嘉定出叙州攻取川南。
孙可望乃部署两路出兵:一路由刘文秀率领,王复臣为副帅,由滇东出四川叙州,下重庆,包围成都;一路由李定国率领,冯双礼为副帅,以八万步骑,经黔东,出湖南,由武冈趋全州,直逼桂林。
孙可望自为主帅,居中策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