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云南陷落

孙可望逃亡后,黔、滇共归一家。

永历十二年(顺治十五年,公元1658年)正月,永历帝大封剿逆各勋镇,白文选由巩国公晋封巩昌王,马进忠由鄂国公晋封汉阳王,冯双礼由兴国侯晋封庆阳王,马宝由安定伯晋封淮国公,马惟兴由兴山伯晋封叙国公,靳统武由平阳伯晋封平阳侯,祁三升由威宁伯晋封咸宁侯,高文贵由广昌伯晋封广昌侯,其余有功镇将也分别升赏。

驻守楚雄、永昌一带的王自奇、张明志、关有才是孙可望的铁杆粉丝,孙可望虽败,但他们仍然唯孙可望之命是从。

孙可望降清,这些人在孙可望的带领下,俱有降清之意。

为此,李定国不得不费尽心思对这些死硬分子进行讨伐。

也幸亏李定国用兵了得,军至迤西,即阵擒关有才,逐走王自奇,迫降张明志。

而等李定国回到昆明,刘文秀已擒张虎于水西,彻底清除干净了这些内患。

但,就在李定国忙于平定内乱的时候,清廷大举来攻了。

顺治十五年(公元1658年)正月初九日,清廷在去年已经部署了三路大军的基础上,又任命信郡王多尼为安远靖寇大将军,同平郡王罗可铎、贝勒尚善、杜兰、固山额真伊尔德、阿尔津、巴思汉、卓罗等带领大批八旗兵南下,“专取云南”,敕谕中明确规定“如贵州三路大兵有料理未尽者亦并加绥定”,赋予多尼以节制三路清军的指挥权。

而李定国既忙于在平定孙可望旧部王自奇、关有才、张明志等人的叛乱,又考虑到南明贵州守军全是孙可望旧部,如果引清军入境的是孙可望本人,军心很可能有变。

基于这种考虑,他不得不着力对贵州军队进行整顿,甚至把许多久经战阵的领兵大员调回昆明。

这么一来,清军的三路进攻贵州进展得极为顺利,不但攻占了湘西的武冈、新宁、城步、绥宁、沅州(今芷江)、靖州等地,还占领了贵州镇远、黄平、平越州(今福泉)等地。

四月,洪承畴进驻贵州省会贵阳。

同一时间,平西王吴三桂、固山额真李国翰也由陕西汉中统兵南下四川。

云南,已在清军的合围之中。

就在这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时刻,永历政府的第三号人物刘文秀病倒了。

永历帝和李定国前往探望,再三宽慰,派医调治,但都无济于事。

四月二十五日刘文秀病卒。临终前,刘文秀上遗表云:“北兵日逼,国势日危,请入蜀以就十三家之兵。臣有窖金一十六万,可以充饷。臣之妻子族属皆当执鞭弭以从王事。然后出营陕、洛,庶几转败为功。此臣区区之心,死而犹视者也。”

因为李定国在进行军队整顿时,为了便于区分,把原先孙可望的部下称为“秦兵”,而把云南旧兵称为“晋兵”,使得孙可望的旧部心灰意懒,刘文秀在病危之时仍以国事为重,不但委婉地批评了李定国分“秦兵”、“晋兵”的做法,还主张应该同以原大顺军为主体的夔东十三家兵马紧密团结,共赴国难,可谓襟怀坦荡,利利落落。

李定国虽然认识到了错误,但也为时已晚。

七月,独山又陷,战情紧急。

李定国亲到前线,部署迎敌。

李定国到达关岭(贵州关岭),在一座破祠前,杀牲畜祭祀誓师,喝血酒发誓说:“李定国奉命出师,不以身殉社稷佐中兴者,神威当截其头!”

针对清军三路挺进的云南的来势,李定国便分三路大军进行踞守,其中,冯双礼、祁三升据贵阳附近鸡公背;李承爵据普安黄草坝;白文选据遵义之孙家坝。

但清军来势太猛,白文选等三路大军相继败北,明军的防守体系全盘崩溃。

李定国本来还想压住阵脚顶上,但眼看北线吴三桂军已经越过七星关,南线赵布泰军已占领安龙、贞丰、黄草坝(今兴义县),自己不仅无法阻止清军入滇,很可能后路还被清军切断,那样,全军就有性命之虞。

于是,只得含恨下令放火烧毁北盘江上的铁索桥,由冯双礼断后,全军撤回云南。

此次惨败,兵民死难者不下三四十万,明军精锐损失殆尽。

败退路上,李定国已经感到昆明难于保卫,便派使者向星火飞报永历帝,陈说清军势大难敌,奏请永历赶紧移跸以避清军之锋锐。

永历政权自诞生以来,一如浮萍,随风而转、遇水而漂,始终不得片刻安宁。是昆明,让永历政权找到了些朝廷的感觉,六部各衙门能正常运转,各种政事的施行有条不紊,日子是那样的安定、祥和。可是现在,结束了,这一切,都结束了。

接到李定国的报告,文武大臣无不放声大哭。

哭归哭,现实还得面对。

移跸,又是移跸,该往哪儿移呢?

很多大臣子认为:“如今正是蜀中全盛之期,勋镇如云,而巩昌王白文选的全师驻扎在遵义,与之遥相呼应,入蜀谋取中兴,乃是万全之策。”

而刘文秀在临终前也曾考虑过这个问题,建议永历帝,事若有急,可移驾蜀地,开荒屯练,“以十三家(指袁宗第、郝永忠等部)之兵出营陕、洛,庶也转败为功也。”

力持幸蜀之议的还有翰林院讲官刘茞,他向永历帝面奏:“如今云南四面都是夷地,皇上如果流亡外国,文武军吏一定不肯相从。如此一来,就算皇上奔驰得脱,避难于外国,但羽毛已失,最终不过坐毙异国瘴厉之乡。依微臣看来,四川建昌近年来连获丰收,粮草堆积如山。如果取道象岭,直入嘉定,可在建昌养精蓄锐、等待时机,一旦敌军兵势猖逼嘉阳,我们从嘉定集募战船、商船即可顺流下重庆,抵夔关。夔东十三镇勋臣闻圣驾到来,必定夹江上迎。乘此威灵,下捣荆襄之虚,唾手可得!”建议移跸于蜀地建昌。

永历首肯了这一方案,让刘茞依据地图细致标出移跸路途,又派锦衣卫飞马征询李定国的意见——这时的李定国还在撤军路上。

十二月十三日,李定国回到了昆明,他赞成移跸建昌的,但却有一个担心:“这个时候移跸建昌,就必然经过武定。但武定荒凉,就必须取道走宾州,以便于车驾取粮。”

永历帝于是传旨命户部尚书龚彝、工部尚书王应龙备办粮草,派广昌侯高文贵扈驾,并预定于十五日启程。

在撤离昆明前,李定国发出布告,通知城内外百姓躲避兵祸:“本藩在滇多年,与尔人民,情均父子,今国事颠危,朝廷移跸,势难同尔等偕行。恐清兵一至,杀掠淫污,猝难逃避,尔等宜乘本藩未行之时,各速远遁,毋致自误!”

百姓从布告中才知道局势危急,清兵不久即将入城,无不惊慌失措,城内外哭声鼎沸,都在收拾东西逃命。

时秋粮已征收入库,李定国同白文选商量,准备将这些粮食一股脑烧掉,以免资敌。

永历帝却以“恐清师至此无粮,徒苦我百姓”为理由,传出旨意不要烧毁。

但永历帝万没想到,正是自己这种妇人之仁害了自己。

要知道,贵州地瘠民贫,清军沿途筹粮已极为困难,如果没有充足的粮食作为供应,他们很难在云贵立足。正是因为留下这昆明的粮食未烧,结果供应了入滇清军半年以上的食用。

十二月十五日,庆阳王冯双礼、广平伯陈建、武功伯王会、延安王(艾能奇)长子艾承业率部先行,向四川建昌转移。

次日,永历在百官扈从、诸将护卫下撤离昆明。

永历帝离城时,竟然有成千上万的百姓携老幼相追随。

这样一支庞大的队伍进行转移,行动速度必然迟缓。这是李定国早就预料到的,所以,他才在布告里特别提醒“朝廷移跸,势难同尔等偕行”,命他们自行逃难,不要伴驾同行。

但在此时此刻,面对此情此景,无论是永历帝还是李定国,都不忍心去驱散这些百姓,只好任由他们跟着。

就这样,这支军民混杂的队伍,人数高达几十万,孩子哭,妇女喊,拥塞道路,日行不过三十余里。

而这时清兵已逼近交水。

永历帝一行好不容易走到碧鸡关,路窄,人马愈加拥挤,因饥饿与疾病,不少人跌倒在路上,哭声震地。

永历帝忍不住吩咐停车,站起身来,手扶黔国公沐天波,回头眺望昆明宫阙,哽咽着声音说:“朕还没走远,军民已经困苦到了这个地步,因为朕一人而连累万家百姓,还不如回昆明一死以谢社稷,免使生灵惨遭如此荼毒!”

沐天波也因此对移跸建昌之举产生了怀疑,因为,谁都知道,蜀道不但远,而且难行,按照这种前进速度,什么时候才能到达呀!

于是,他提出新的看法,说:“从迤西到缅甸,沿途都可以筹措到粮草,一旦走出边境则荒远无际,万一鞑子兵追势放缓,我可以据玉龙关之险而扼守大理,仍不失做个大理王。”建议暂时逃往滇西永昌(云南保山)。

大臣马吉翔、李国泰等人纷纷赞成沐天波的意见。

金维新等一干云南籍的官员乡土难离,内心到流离入蜀之举非常抵触,听了沐天波之议,全都一边倒地附和。

他们说:“坚走永昌,事不可为,则幸缅国;若可为,返滇更易。”

有人看李定国不置可否,就从旁危言耸听地对李定国说:“四川境内各勋臣军镇林立,如今殿下你在新败之余,投入袁宗第、郝永忠诸勋臣的地盘,能保证诸勋臣能听殿下你的命令吗?日后恢复了荆襄,能保皇上不再封郝永忠等人为亲王与殿下同列并坐吗?”

此刻的李定国已心乱如麻,惶惑无计,只好点点头,对沐天波说:“公其努力,愿无生后悔而终忆余言也。”

就这样,移跸地点临时改变了。

这一改,最大的恶果就是永历政府永远失去了冯双礼、陈建、王会、艾承业等人所率领的部队了——这些军队,已早于十二月十四日北入四川了。

另外,不少以复兴明室为己任的文官武将听说朝廷临时变更了方针,由入川改为西撤,大感前途渺茫,纷纷脱离朝廷,或隐或遁,自寻避难藏身之所去了。

其中,吏部尚书张佐宸与少詹事汪蛟逃入大理府山中;兵部尚书孙顺、礼部尚书程源、户部侍郎万年策、大理寺少卿刘泌、左佥都御史钱邦芑等行至永平县时改名换号躲入山中。

另外,诚中之前的刘茞所说,永历朝廷如果辗转进入四川,则李定国所领云南、川西军队可与川东鄂西夔东十三家合兵一处,东面福建沿海又有郑成功、张煌言等部遥相呼应,尚有回旋的空间。而向西撤入人口稀少、生产不发达的滇西南,不但兵饷来源匮乏,而且与夔东、闽海抗清武装声息隔绝,只能是加快衰亡的脚步了。

永历十三年(顺治十六年,公元1659年),正月初一,颠沛流离的永历帝一行堪堪到达云南的西部永平,在新年的钟声中,他们看不到未来的路,每一个人的心情都异常沉重,默默地请求着上天的保佑。

正月初三日,清三路大军相继开进昆明城。

沿路未遇任何抵抗的清军入城后即大肆抄掠降众和明逃亡士兵,无所不至,滇民处于水深火热中。

明卫国公胡一青、提学道徐心箴、光禄寺卿黄复生、提督刘之扶、土司总兵龙世荣等一批将吏纷纷向清军投降。

清三路军统帅通过商议,决定帝不给永历以喘息之机,很快制订了下一步方案:由信郡王多尼驻守昆明,征南将军赵布泰领中路人马,继续追剿,吴三桂移师罗次县(昆明西北的金水河,今称绿汁江之东侧)实施包抄。

永历君臣不敢在永平过多停留,他们沿着崎岖的山间小路上继续西逃,初四日,终于到达永昌(云南保山)。

按照原计划,朝廷暂时在这里安顿下来,白文选引军负责镇守大理北面的玉龙关。

惊魂甫定的永历君臣总结这段时间来施政措施的得失,翰林刘茞和吏科给事中胡显等奏道:“陛下之前在云南已经决定了入蜀,不幸中途改变了主意,西走永昌,已大失海内万民之望,如今已经到了边境,一旦离开永昌,便是蛮夷之地了。外面又哄传皇上准备遁入缅甸。缅甸为外国番境,时叛时服,顺逆无常,就算其忠顺我国,派使者前来迎驾,我君臣在这患难之时,狼狈入其境,也断不能召号中外。如若其要对我不利,举兵相向,彼时,皇上进退失据,一无所依。想想看,如今‘中兴’二字不过是臣子爱君之言,其实已绝无机会了。不如尝胆卧薪,闭关休养。外则派遣守将固守关隘,内则带领百姓大力发展农业,艰苦奋斗上一两年,静待形势转变。如果有幸能苟全存活,四方必定有勤王之师。若果敌兵继续进逼,仍应当取道走蜀,犹自可以保全。”

说着说着,刘茞放声大哭,左右侍臣也随之掉泪。

永历帝低头无语,随即命刘茞起草《罪己诏》,自责己之过失。

李定国也引咎自责,奏请奉还黄钺,削去官职,戴罪视事。

永历帝不同意,说:“是国之祸,王何罪焉!”只是给以降三级的名义处分,其他官员大抵降职署事。

二月初九日,清征南将军赵布泰和吴三桂会兵于镇南州(云南南华),十五日,进至玉龙关,一番激战过后,大败白文选,斩杀明兵四千余人,获象三只、马一百四十匹。

败退之中的白文选慌不择路,由河木和(澜沧江东岸,永平南),经右甸(昌宁),又退至镇康州(镇康北),进入缅甸境内的木邦。

李定国惊悉玉龙关失守,急派总兵靳统武率四千兵马保护永历迅速撤离永昌,自己率军断后。同时,又命人前往川东联络夔东十三家,要他们火速西上,进攻重庆,以牵制清军。

在一片混乱中,又有一批官员逃散,如大学士扶纲、户部尚书龚彝、礼部侍郎郑逢元、兵科给事中胡显、御史陈起相、吏部文选司主事姜之琏等。

工部尚书王应龙感觉自己年纪大了,逃不动了,对儿子说:“我本草莽微贱,蒙恩授职,官至司空。先不能匡扶社稷,今不能患难从君,尚可觍颜求活人世乎?”言毕,自缢殉国。

儿子看父亲这样,就哭着说:“父殉国难,子成父忠。”也跟着上吊自杀了。

二十八日,吴三桂、赵布泰等部进入永昌,而永历君臣已经逃至腾越(今腾冲)。

吴三桂、赵布泰等部没在永昌作任何停留,率部紧追不舍,追至澜沧江,铁索桥已被明军烧毁,不过,这根本难不住吴三桂等人,他们下令士兵扎筏过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