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暗,飘下漫漫雪花,沿街的铺子忙不迭收拾家当。郦逊之站在街角避雪,只瞧了一会儿,雪越见稀少,又停住了。郦逊之摇了摇头,心想老天爷阴晴难定,便动了返身回家的念头。
他正兀自出神,忽然一阵力量从后撞来,身子往一边冲去。他连忙稳住,心下诧异怎会事先毫无察觉,回头看去,一个二十多岁的雪衣女子张大了嘴,一脸惶恐。见他目光射来,雪衣女连声赔不是,“对不住,对不住,我走路没看人,你撞伤了没有?”
她说话时双眼弯成一道柳叶,极为讨喜,郦逊之无法生气,笑着摇摇头。雪衣女腰肢一晃,悠然走开,撇下一句话在空中荡开,“没伤着就好。”她的背影像阵烟似的,在人群里片刻就消失了。郦逊之觉出不对,伸手进怀中,太后所赐的金牌连带着其他物件竟都不见了。
“岂有此理!”郦逊之万没想到他会轻易栽在别人手里。那雪衣女出手之快,神情之老到,出乎他的意料。他一边往她走的方向追去,一边想,“她是谁?”
雪衣女隐在街角看郦逊之跑过,狡黠的眼中多了几分自得,自言自语道:“我早知道,一个世子能有什么能耐?”见郦逊之跑远了,她放心地走出来,比新嫁娘还得意,走路像是要飞。她溜到一座高楼前,瞅着四周无人,掏出一把匕首,在楼前的石狮爪上刻了起来。
刚刻两笔,一只手握住了她的刀,声音如打雷,“交给我就行了,不用知会顾主。”雪衣女见那人竟是郦逊之,呆了一呆,很快又笑道:“啊呀,是你啊,你也在这儿,真巧。”
郦逊之直截了当地道:“少啰唆,东西还来。”她茫然道:“什么东西?”郦逊之冷笑,“不要逼我。”雪衣女直视他,无辜地道:“光天化日,你想欺压民女?”郦逊之又好气又好笑,伸手抓她的手腕,雪衣女“哎哟”“哎哟”地叫着,四处躲避,手腕最终被他抓住。
他用力一捏,金牌从她的袖子里掉了出来。郦逊之道:“没话说了吧?”雪衣女笑嘻嘻地道:“怪我眼拙,没瞧出世子也是行家。”
“你叫我世子?”郦逊之淡然地道,“你知道我是谁?”雪衣女自知失言,默不作声。郦逊之道:“说,你是谁?谁指使你的?说出个名堂,我不会送官。”雪衣女哼了一声,眼中狡黠又现,手迅速一抽。
“想送官?没那么容易!”她身如彩凤双飞翼,轻轻巧巧掠上对街的屋顶。郦逊之冷笑了笑,目送她背影飘忽,并不马上去追。
雪衣女蹿过几条街,在屋顶上飞奔,如踏平地,不亦乐乎。她回头一望,没见郦逊之的踪迹,嘻嘻一笑,冲背后扮了个鬼脸。“我说你追不上吧。”乐滋滋地跳下来,在地上喘了口气,“好险!”她伸了个懒腰,又取出其他物件,“唉,要这些有什么用?”随手一扔。
郦逊之仿佛鬼魂神奇现身,把东西接在手里,似笑非笑,“你既然不要,干吗不还给我?”雪衣女往后跳了一步,定定神,“我知道你来了──这不就是还给你么?”
“当面撒谎。”郦逊之逼近一步,“你到底是谁?”
“你猜。”雪衣女不慌不忙,笑得灿烂。
郦逊之的目光从她身上移开,四处看着像是在找什么,雪衣女问:“喂,你干什么?”
“我在找雪花。”他一动不动地看她的反应。
雪衣女叹了口气,如狐狸被抓着尾巴,一脸无奈,指着一座屋子背阴角落里的积雪。“那里有雪,不过已经不再是花。”
郦逊之看着她,“是么?”雪衣女歪着头,像看个怪物,“你不像普通的世子,一个王府的人,居然能猜出我的身份。”郦逊之摇头微笑,“我若只是康和王府的人,的确不会想到你──有雪时才会出手的名盗雪凤凰,不知为何会光顾我?”
雪凤凰道:“我比金无虑差远了,‘神偷名盗’是人家抬举,要是真能和他齐名,也不会……”她瞥了郦逊之一眼,吞下后半句,“听你的口气,似乎也有别的身份,是什么?”郦逊之露出同样狡黠的笑,“小佛祖是我的至交。我回来之前,他让我特别当心的人中,就有你们两位。”
“小佛祖?”雪凤凰一吐舌头,直叫苦,“你认识我师叔?原来是自家人,真不好意思。”
“那你怎么说?”
“欠你人情……”雪凤凰急急地说。难得被人抓到,又是师叔的朋友,只好给几分面子。
“好。”郦逊之答得干脆。
雪凤凰舒了口气,心想这小子真好说话,立即道:“那么后会有期。”赶紧抬腿,走为上。
“等等,”郦逊之挡住她,“欠我的人情何妨即刻就还,省了日后挂念?”
“不会挂念的。”雪凤凰说完,马上笑道:“你不必挂念,我会牢记,你一旦有事,就来找我。”
“我此刻就有事。”
雪凤凰摇头,“不行,我可不能告诉你顾主是谁,即使你是我师父,我也不能坏了规矩。”
“我说的不是这事。谁要对付我,我自比你更清楚。”郦逊之心想,左不过是姓金的,有什么好问,“我刚接手一个案子,和你们这行有些关联,想你留下来帮我。”
雪凤凰笑起来,“你相信我?我是贼,你是官,让我帮你?”
“不打不相识,我当你是朋友。”
雪凤凰上下打量他,当朋友?好,那就是同辈。“你是我师叔的朋友,我该信你,不过毕竟我是贼,你不怕传扬出去于你前途不利?”
郦逊之的眼移向他方,悠悠地道:“本来你要去享福,我却拉你出山,是很难为你。可若我们是至交好友,还计较这些干什么呢?”他把目光放回她身上。
雪凤凰向来是有雪的日子才出来作案,其他时候都在享用花不完的银子,快乐逍遥。因此她每件案子做得极大,往往让一个富翁倾家荡产,早是官府通缉的人物。郦逊之却管不了这个,有金牌在手,旁人想来不能把他怎么样,倒是有用之人千金难求。
“好吧,看在师叔的面上,我先答应着,万一不行,我掉头就走,你别拦着。”
郦逊之笑着朝她拱手,“多谢。官府的人不会上门管这等闲事,和我在一起你只管放心。”雪凤凰拍拍他的肩,“我是很放心,不过,你千万别太放心我,说不定我一时手痒……”
“这我不怕,顶多有雪的日子看紧你。不过我一直奇怪,有雪的日子,照例说人都怕冷怕湿,反会待在家中不出门,你再去做买卖,岂不是难上加难?”
雪凤凰眼一眨,转开话题道:“这是个秘密,我不会告诉你。说起来,帮你的忙有没有别的好处?我花银子很快,若是手紧……”
谈到酬劳,郦逊之颇有无能为力之感,一本正经地道:“我们可以讨教武功,切磋偷技,一两个月下来案子破了,所学亦有长进,无论于国于私都是皆大欢喜。你说好不好?”
雪凤凰听得没趣,手一摆,“早知如此我就不该贪心,怎么也不来打你的主意。”郦逊之想到一事,问:“对方会不会为难你?”
“我只收了百多两银子定金,他们要是肉疼就拿回去。我爱干就干,惹恼了我,就查出他们的底细偷个一干二净,看谁有本事!”雪凤凰说得轻描淡写,恢复了神气。“其实你对我们这行够熟,我师叔想必都教过你,何必要我帮忙?”她暗道既没油水,能溜就溜。
“小佛祖不想把我变成偷儿,只教了皮毛,否则让我父王知晓,非找他算账不可。听他说多了,我晓得一些大概,但其中的不少门道连听也没听说过,得靠你才行。”
“说得有理。唉,你怎么就会认识他呢?”雪凤凰大叹一口气,“你有什么事要麻烦我,不妨说来听听,要是太麻烦,我看那人情不如改日再还。”
“我正在查一桩与偷盗有关的案子,你一定拿手,不必担心。”
雪凤凰只得应了,伸了个懒腰道:“站着说太累,我也渴了,请我吃喝一顿,找个地方慢慢聊如何?”若是从今后吃喝玩乐能不用自个儿花银子,她眼睛一亮,还是值得高兴。
两人走回大街,想挑一处安静的茶坊酒肆。走了两步,雪凤凰双眼圆睁,拉着郦逊之往一家颇为招摇的店铺奔去。郦逊之抬头一看,“楚记玉器”,不明白雪凤凰又有什么花样。他停着不走,道:“找个茶馆地方聊天便是,来这里作甚?”
“喂,中原楚家的名头,你不会不知道吧?”
“听说过,和我们无关。”
“和你自然无关,和我就大大有关。天子脚下就数楚家玉器最正宗,正巧走到门口,你不进去看看?不是说互相切磋么,我可以教你如何辨认好玉,你不是能学点东西?”
郦逊之见她说得在理,只得依她。两人走进店里,立即有伙计请座上茶,十分周到。雪凤凰悄悄对郦逊之道:“来这儿的都是有钱人。”郦逊之低声问:“你常来么?”雪凤凰道:“常来。”发觉郦逊之眼中不怀好意,哼了一声道:“但我从来不打楚家的主意,你不晓得楚奶奶有多难惹?相比之下,我宁愿去偷你们王府。”
郦逊之一笑了之。雪凤凰这话也是说说而已,康和王府中有断魂安排的机关,很多专防夜行人,即便按图索骥亦不易闯入。四大王府都安全得很,只要不出门,绝不会惹上杀身之祸。
有伙计问他们想看什么,雪凤凰选了上好的墨玉,伙计进内屋去取。郦逊之扫视四周,见店中人头攒动,生意很是兴隆,每个客人身边都有一两个伙计陪伴。老板正和一个南方商人窃窃私语,手中拿着一块黄玉品头论足,来不及顾及其他客人。
这时门口走进一个贵公子,从头到脚挂满了眼花缭乱的玉饰,像一家流动的玉器货摊。一时间客人们纷纷被吸引到了他身上,老板停下交谈,走过来招呼道:“这位公子,要看些什么货?”
“把最好的拿出来就是了。”少年懒洋洋的,径自挑了位子坐下。待他坐定,人们才把眼光挪到了他脸上。他长得斯斯文文,说不上好看,但也不讨人厌。郦逊之和雪凤凰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他易了容!”两人的话音很低,那少年却已听见,斜斜地射来一道凶狠的目光。郦逊之暗想,此人神气活现,必有什么来头。
却听雪凤凰悄声低语:“这个人有点不对。”郦逊之道:“怎么?”雪凤凰道:“我不晓得,就是有哪里不对。”
老板捧来一个极大的锦盒,打开后满目耀眼,周边的人聚过来看。那少年沉下脸,恶声恶气地道:“走开些,别碍着本公子看货。万一短少什么,你们赔得起么?”客人们见他不好说话,散了开去。少年眯起一只眼,拣起一只玉扳指,放到面前三寸处,细心地端详。
雪凤凰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少年似有察觉,瞥了他们一眼。雪凤凰飞快地移开目光,把手中的墨玉戒指套在中指上比画来去,余光仍在暗中察看他的举动。
少年放下扳指,同时拿起一把紫玉葡萄、一只黄玉雕龙笔筒、一件碧玉坠子,捧得手再也捧不下了,慢慢地把玩。忽然,他眉头一皱,提起那只笔筒,摇头道:“老板,这只龙雕得可不大好。”老板连忙请教。
“这龙爪屈而无力,张而无神,不像龙爪,倒仿佛鸡脚。你说我说得可对?”少年谈笑自如,说话间三颗紫玉葡萄已溜进了袖口。郦逊之在一边看得仔细,对雪凤凰道:“原来他和你是本家。”雪凤凰将嘴一撇,很是不以为然。
老板继续请教,少年侃侃而谈,左手把笔筒挥舞来去,右手无厌地吸纳着一颗颗紫玉葡萄。待葡萄串瘦弱了几分后,他自然地放下紫玉葡萄,取来一对墨玉镯,仍然和老板大谈玉龙如何之无形无神。
雪凤凰微笑着问郦逊之:“你可看到他是什么时候偷那件碧玉坠的?”郦逊之讶然,小声道:“碧玉坠给他偷了?我没看清。”雪凤凰点头嘉许,“他不错,手脚麻利,是个可堪造就之材。”郦逊之失笑道:“路数和你一样,都用袖子偷,难怪你要造就。”
雪凤凰不以为然,“他哪有我行,我下手比他快十倍。你可曾看见我出手?不像他,连你都能看出他不对,可见没大本事。要是让我调教个把月,就大不一样。”郦逊之微微起身,“你想造就他,我却要抓他。”雪凤凰急忙扯住他,“哎,不关我们的事,你惹什么麻烦?都是江湖人,放他一条生路。”
“这是楚家的生意对不对?”郦逊之着重说出“楚家”两字。
“楚家财大势大,帮他们一个忙,也许会有些好处。我知道你的用意了。”雪凤凰低声偷笑,“到时候他们说不定能送我们几件玉器,权当感恩。你去吧,我不拦你。”
“当然不单单为了楚家。”郦逊之见她尽做美梦,也由她,“我抓他的理由还有两条。一者,我要办的案子和偷儿大有关连,说不定在他身上能找着线索。二者,我毕竟是朝廷命官,他违法乱纪,总要依法行事。”
雪凤凰叹气道:“看样子我这些天得收手,否则你来个依法行事,我就惨了。”
郦逊之一笑,站了起来,身后的伙计殷勤地问:“客官看中了哪一件?”郦逊之摇手,往老板和少年走去。少年似乎知有事要发生,抬起头,冷冷地盯着他。
郦逊之朝老板一拱手,客气地道:“不知老板怎么称呼?”老板瞥了他一眼,道:“敝姓楚。”转过脸继续对着那少年。郦逊之微有怒意,扬声道:“楚老板,在下有事想说,不知方便不方便?”老板把头转向郦逊之,见他器宇不凡,客气地道:“公子有事就吩咐。”
那少年在老板转头之际,又顺手牵羊,把锦盒中的一枚羊脂玉戒指取为己有。郦逊之胸中怒气顿生,右手疾探,牢牢箍住他的手,喝道:“你居然还敢再偷!”
少年松开手,羊脂玉戒指差点掉在地上,老板心疼地抢过。店内所有人的视线齐齐地射了过来。少年毫不紧张,冷冷地抬起眼,不死不活、慢条斯理地问:“你吃多了?我好好在看货,你居然冤枉我偷东西。”抬起手看了看,“伤了我,你赔得起吗?”
郦逊之冷笑,看来此人是惯偷,若是他语意谦恭小心道歉,自己或许会心软,反向老板求情。但他毫无悔意,郦逊之不禁狠下心肃然道:“楚老板,你只需看他的袖口,一切真相大白,不用我多说。”
客人们觉得有趣,聚拢来想看热闹。那老板向伙计使了个眼色,朝其他客人道:“诸位客官,敝店出了点小事,今日就到此为止,请诸位明日再来。万分抱歉,望诸位原谅则个。”郦逊之心念一动,老板做得极是,店中都是贵重玉器,万一再有人趁乱取物,损失只会更大。
不一会儿客人俱已走尽,剩了那少年和郦逊之、雪凤凰三人。老板在店门口送完客人,松了口气,回来朝郦逊之客气地道:“客官恐怕是有些误会,这位小爷的确是在看货,并没有做什么不轨之事。”
郦逊之不大痛快,语气也硬了,“楚老板,我们亲眼见他行窃,现下他袖口中就有数颗紫玉葡萄、一件碧玉坠子,刚刚你见着了,若不是我抓到他,那枚戒指也给偷了。人证物证俱在,他万无可赖之理,楚老板何必怕事?”
老板的笑容不大自然,犹如被别人踩了一脚,十分心虚,好像偷东西的不是那少年,而是老板自己。少年依旧趾高气扬,振振有词地道:“一派胡言,倒有理得很!本公子家中玉器何止千万,会稀罕这点破烂?光我身上这些,哪一件比不上这里的东西?我有必要偷吗?”
郦逊之盯着他,语气比他更傲,当下说道:“既不是来偷东西,为什么要易容?袖子里面藏的东西,你敢拿出来看吗?”雪凤凰走了过来,接口道:“是呀是呀,我可以作证,他是偷了东西,老板你看这锦盒里少些什么?东西都在他袖子里呢!”
那少年一脸不屑,“朝廷王法,可有一条不准易容出门?我爱怎样是我的事,旁人管不着。至于我的袖子,哼哼,我是什么身份,你们想搜我身?要是找不到,我身上的宝贝却不见了,该找谁去?你们血口喷人,硬把白的说成是黑的,我也不怕你们,公道自在人心。”
老板点了点锦盒中的物品,赔笑道:“客官只怕有些眼花,这里真没有短少什么,依在下看,是一场误会。”
郦逊之勃然变色,眼神如刀锋慢慢地割过老板的脸,尖锐的语气里带着威严,“楚老板,天子脚下是守法之地。这儿又是楚家的地方,做事总得小心些。你如此维护他,该不是背后有不可告人的用意吧?他说得没错,公道自在人心,我只管把两位送去京都府,让知府大人审问处置好了。”
那少年大笑,“知府有什么了不起?你让他来见我。”郦逊之暗想,难道此人和金氏有关,否则怎能如此狂妄?心下有气,不由分说伸手去抓他,喝道:“只怕由不得你!”那少年反应极快,身子向后一仰,脚下同时发力,将椅子往后挪开了数寸。郦逊之岂能服输,踏上一步,和他过起招来。少年也是托大,竟坐在椅子上动手,两人瞬间交换了数招,少年或避或挡,就是不肯离座。
郦逊之见他竟坐着动手,双眉陡压,掌中的力度顿时大了一倍,少年果然吃力,几次差点碰着他的掌风。几个回合后,少年铁青了脸换了招式,掌中挟着阴冷之风飕飕地飙来。郦逊之见他掌风古怪,想不起是哪个门派的功夫,不甘示弱地迎面一推,用师门至纯至精的“华阳功”将对方的劲力反推回去。那少年滑溜异常,带着椅子呼的移到一边,居然还有空隙回敬郦逊之一掌,只是到底自保要紧,掌力少了三分力度。
郦逊之唇边留笑,轻易地化解了这招,右手快如闪电直探他的喉间。少年“咿呀”一声,整个椅子翻了个身儿,就势滚到一边跌了下来。郦逊之正想赶上,楚老板挡在了他身前。
郦逊之的脸一冷,淡淡地道:“怎么,楚老板想为这小贼说情?”瞥了那少年一眼,见他不紧不慢地拍好身上的灰,悠闲地站着,倒像在等着看郦逊之的好戏。
老板连忙摇手,把郦逊之拉到一边,“客官不要急,有话慢慢说。听尊驾的口气,似与我们楚家有交情,不知怎么称呼?”他好好打量了郦逊之一番,暗自猜度他的来历。郦逊之回道:“交情不敢说。敝姓郦,名逊之。久仰楚家在中原的威名,一直无缘拜见贵府中人。楚老板,我并不想为难你,但他实是气焰嚣张,不惩罚他不行。”
“郦……啊,莫不是康和王府的世子?新封的廉察大人?”老板脸色大变,忽青忽白。郦逊之心下想,楚家确实厉害,点头道:“楚老板好快的消息。既是朝廷命官,少不得要管些闲事,我想即便是楚家的长辈知道,也不会责怪在下逾越。”
老板想说什么又不敢开口,吞吞吐吐了半天,回过头去看那少年。待老板咳嗽了一声,少年才露出笑朝郦逊之拱手,换上和蔼可亲的神情,“果然是一场误会,兄弟这里赔不是。楚三,你跟世子说清楚吧,都是自己人,没什么好隐瞒的。”
郦逊之和雪凤凰俱吃了一惊,听这口气不仅两人相识,且少年的地位在老板之上。老板尴尬地笑了笑,斟酌道:“实不相瞒,这位公子不是别人,就是我们楚家大少爷。大少爷他……担心我们偷懒,时常扮作客人来店里查探。两位的好意在下心领了,大少爷不是故意刁难,实是不想让此事传扬出去,万一以讹传讹便不好听。请两位别放在心上。”
郦逊之和雪凤凰面面相觑,不知说什么好。众所周知,中原楚家虽然人丁兴旺,可偌大一个家族,孙辈里就只有楚少少一个男丁,因而被楚奶奶宠上了天去,在家中的地位远超过他的父辈。雪凤凰知道楚少少此人飞扬跋扈,不可一世,更拜苗疆老怪为义父,在北方、在南疆都是出了名的难缠角色,黑道白道避之唯恐不及。
郦逊之听说过这么一回事,当时没放在心上,不想这会儿竟遇见了,还差点闹僵。楚老板说话时表情极不自然,这番叙述后似乎尚有别情,不像他说的那么简单。的确,堂堂的楚家大少爷,查看自家生意的情况,使出偷窃这招实在匪夷所思。
楚少少靠近郦逊之,笑道:“兄弟顽皮了些,不知是世子驾到,有失远迎不算,说话多有得罪,还请多多包涵。”郦逊之心想,你做贼时若真能迎接我,我还真承受不起,客气地答道:“好说,好说。”他思量用词,对楚少少无一丝好感,“楚少爷何不以真面目示人,让在下见识一下,下次就不会再搞错。”
楚少少大笑,“请稍候片刻。世子尽管在这儿玩赏玉器,若有中意的便拿去,兄弟刚才冒犯,就算赔礼。”两人步入内室,一班伙计也都退了下去。
店铺内一下子只剩他们两人。雪凤凰望着一锦盒的玉器,愣了愣又开心起来,“他说了,随便拿是不是?”郦逊之没缓过神来,随口说道:“你想要?”雪凤凰点头,“不要白不要。他们楚家巴结官府发了大财,又靠了楚奶奶的名气,在武林中也大有身份。这样的竹杠不敲,你去哪里敲?”
郦逊之想着心事,没有答她。雪凤凰自顾自挑着,继续说道:“你别小气,就算他们替你付我酬金。我这人平日吃得很好,住得也好,你虽然做了什么官,可朝廷的俸禄能有多少?出门做事总要求人,官大不一定有用,有时还是这些东西好使。”
郦逊之知道她说得有理,见她挑了一件首饰,笑得越发妩媚,手忙脚乱地抱了一把,放入怀中。他摇摇头,好笑地道:“你竟穷到这地步?!”雪凤凰连连摇手:“哎,这和穷不穷无关,难得有这样的好事,自然不可错过。不过如今成了白送,好坏也分不清了,均是一般可爱,只好照单全收咯。你要顾面子是不是?”
郦逊之看着她神采飞扬的脸叹气,“我有点后悔。”雪凤凰道:“不用后悔,以后用得着我的时候,你就知道今日不冤了。”她的眼光又瞟到了别的东西上。郦逊之笑道:“但愿如此。小佛祖真该打,他怎么不告诉我,你这么让人头痛?”
“你竟敢想打我师叔?”雪凤凰瞪大了眼,跃跃欲试,“最好打得狠一些,省得他把什么本事都教给别人,让我上哪里都遇到对手!”郦逊之忍了半天,还是笑出声来,“你和你师叔都很对我的胃口,坦白爽快,是性情中人。对了,你见过金无虑吗?”
雪凤凰漫不经心地道:“当然见过啦。他和我齐名,总该瞧上一瞧,是不是真有这资望。我想对他下手来着,不过给他看破了。”郦逊之道:“有没有吃亏?”他似笑非笑,好像很希望听到他预想的答案。
“我不至于这么差。”雪凤凰捶他一下,“你就想看我的热闹,心眼太坏。”她到底天生敏感,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内屋稍有动静,就移好了目光守候。楚少少换了身打扮,和老板一起走来,雪凤凰一眼把他看了个仔细。
说实在的,他比郦逊之可神气多了。雪凤凰不觉多看了两眼,这就是北方第一大户少爷的气派。她回头重新看郦逊之,长得不比楚少少差,甚至更加英武,可平和有余张扬不足,要是一直有想打小佛祖的神气就好了。虽然郦逊之有时挺傲气,怎么就和楚少少不一样?雪凤凰想着,找出了解释:楚少少的傲气是天生的,郦逊之的傲气是被逼出来的。真奇怪,他堂堂一个世子,怎么还压不过一个平民百姓。
她心里念头转个不停,在一边反复比较两人。
莫说雪凤凰一个女子喜欢楚少少的长相,就连郦逊之初看他时也略感意外。好清俊的一个人!这样的相貌绝不像长在一个俗人脸上,郦逊之的恶感不知不觉减退了。相貌不凡者多少会让人忘却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顾盼神飞的楚少少显然做到了这点。
楚少少热情洋溢地约郦逊之和雪凤凰到酒楼一坐,力言要宴请两人赔罪。郦逊之想拒绝,却挡不住他的好客之情,加上雪凤凰凑热闹附和,被两人拖至附近酒肆中。
走进酒肆,楚少少客气地道:“事出匆忙,未免委屈了世子和这位姑娘。”说完后,也不管郦逊之是否要客气两句,丢了个笑容直奔掌柜面前。掌柜显是认得他,慌不迭迎了出来,寒暄一句就大声叫唤伙计,亲自领他们上楼。
楚少少待两人坐定,朝掌柜吩咐了几句,含笑道:“世子刚到敝店,想必也是爱玉之人,赶明儿在下好好地选几块上等的送到府上。今日实在没有预备,让世子见笑了。”
他的热情让郦逊之抵挡不及,却也不怎么反感,微笑道:“楚兄客气,叫我逊之。此次陪雪姑娘去看玉,楚兄不必认真。不打不相识,能和楚兄认识,太客气倒生分了。”此刻的楚少少,好像没先前那么讨人厌。
“哈哈,说得好,说得好。世子……啊,一时还是改不了口。在下岁数没你大,排行十七,人称十七郎,郦兄叫十七郎也可,叫楚十七也可。”
菜肴一盘盘端上,雪凤凰看着龙肝凤胆、莲花肉丝、干炸虾段、黄金彩鱼,越发饿得厉害,催促两人道:“喂,你们两个有完没完?什么兄呀弟的繁文缛节,菜凉了可惜。”楚少少附和,“姑娘教训得是,吃菜吃菜。不过,郦兄在朝为官,礼节必不可免,在下啰唆点也必要。对了,雪姑娘怎么称呼?”
“雪姑娘就是雪姑娘了,没有别的啰唆称呼。我是世子的贴身丫鬟,世子和气,没把我当下人,称我一句姑娘。楚公子就叫我阿雪好了。”雪凤凰说到这儿,瞥了郦逊之一眼,若无其事地夹起一块青荷包里脊,“我不客气了。”
郦逊之没料到她会如此表明身份,意外之余,眼光停在她身上暗自感激。
“这怎么行?雪姑娘貌美如花,可谓‘宰相家人七品官’,比寻常的小家碧玉强得多。”楚少少移目看郦逊之,见他凝视雪凤凰,若有所悟,转了个话题,“郦兄的眼光真是锐利,小弟的易容和小伎俩都逃不过郦兄的眼睛。我听说尊驾刚刚返家,过往在外想必有一番非常的际遇。”他没有提及武功的事,言下仍有几分自负。
郦逊之正欲回答,楼下有人大声喧哗,隐约听到什么“走水啦”、“不好了”的叫喊声。不由自主地问雪凤凰:“出了什么事?”雪凤凰飞快地起身,一口咽下食物,“我看看去。”手往二楼边栏杆处一撑,直接跃下了楼。
郦逊之眉头一皱,知道她飞檐走壁惯了,心下只有叹气的份儿。楚少少对楼下发生的事未见一丝兴趣,看到这场景却兀自惊异。“她的轻功很好!是郦兄调教的吗?”
“过奖。”郦逊之避而不谈。雪凤凰本事不错,人却张扬,带上她究竟是不是个错误,他也不知道。好在她的确身负绝技,没听说过哪次失手被擒。
楚少少没再说什么,只请郦逊之吃菜。郦逊之隐约地听到有人提到“柳家庄”,心悬了起来,记得江留醉说过住在柳家庄,难道是那里有事不成?楚少少始终注目他的表情,此时将脸凑近,款款相问道:“郦兄有心事?”
“哦,没什么。”郦逊之和他相距极近,见他一双眼深似古井,直直地往心里射来,连忙往旁边挪了挪,心竟慌慌的,“我没事。”按下眼神,回想起楚少少老成而天真的笑容,既像洞悉一切,又仿佛未谙世事。奇怪,这位楚少爷倒和龙佑帝有几分相似。
楚少少撇下他,自顾自地道:“郦兄对雪姑娘不一般。”他语气里有别样的意思,郦逊之哑然失笑。这时眼前人影一闪,雪凤凰嘻嘻一笑坐回原位,“猜猜出了什么事?”却不忙说,双箸如飞,往口中填菜。
郦逊之问:“柳家庄着火了?”
“咦?你的耳朵可真尖,是柳家庄出事了。”雪凤凰含糊地对郦逊之道,咽下菜歇了口气,“正烧着呢,据说整个庄园烧起来了,好像有人打架,不晓得什么缘故。”
“柳家庄在哪儿?”
楚少少奇道:“郦兄想去看热闹?”郦逊之点头,楚少少道:“就在东门外,很好找。”他一脸殷勤,心中飞快地转着念头。
郦逊之站起身,雪凤凰叫道:“吃完再走也不迟!”郦逊之道:“只怕等你吃完,什么都烧完了,有什么好瞧?”提步往楼下走。楚少少拦在他面前,“郦兄当真要去,我奉陪如何?”郦逊之摇了摇头,“多谢美意,今日已经太叨扰,以后再说罢。阿雪,我们走。”
雪凤凰恼火地盯了一眼热腾腾的菜,没奈何地站起身,想了想,夹起一只较小的龙眼鹌鹑,捏在手中。楚少少道:“郦兄莫急,我向掌柜的借两匹马,两位可到得快些。”转身飞速下楼。
郦逊之望着雪凤凰道:“你的胃口真好。”雪凤凰扮个鬼脸,几口消灭了那只鹌鹑,用丝帕拭净手中的油渍,悠悠地道:“哼,你想饿死我可不行,吃顿饭都匆匆忙忙,难道想去救火?”
“我怕我的朋友会在那儿。”郦逊之说完,匆匆下楼。雪凤凰看了一眼满桌的好菜,只得跟了下去,拍拍他,“喂,看在你为朋友的分上,不和你计较,晚上我可要安安静静地吃顿好的,不许你再吵我。”她靠近他,在他耳边低语道:“我不是你的丫鬟,别亏待了我。”
郦逊之笑道:“我明白。”这当儿楚少少正走过来,故意装作没看见他俩的亲密样,待了片刻才迎上前,“马就在门外,路上小心。”郦逊之言辞诚恳地道:“十七郎,多谢。”楚少少不由心喜,“好说好说。改日一定上门拜会,后会有期。”
两人出门上马,直奔东门而去。郦逊之知道江留醉可能未回到柳家庄,但是,身为武林十三世家之一的柳家庄,在京城的地位也算不一般,究竟是谁有这样的胆子?他十分好奇。
“你认识柳家庄的人么?”郦逊之在马上大声问。双骑自街巷间如飞鸟掠过,街面嘈杂热闹,说得不大声还真听不见。雪凤凰叫道:“老爷子柳行云、大公子柳亦杉、两位小姐柳若絮和柳如焉都曾见过,不过他们可认不得我。”
转眼驰过了两条街,郦逊之大笑,“是不是有很多人,你认得他们,他们不认得你?”雪凤凰得意地道:“对极了。不然我没动手,人家先提防我,岂不是难上加难?要是人人都认识我,就得易容出门了,我花容月貌,往脸上涂那些东西,亏大了。”
郦逊之一笑,和雪凤凰在一起,他感到回到了从前的日子。比起和龙佑帝相处,更加感受到此刻简单的心境是多么愉快。
穿过几条坊巷,东门在望,眼见得浓烟漫天直冲云霄,烧得甚是厉害。郦逊之再看雪凤凰,开心地张着嘴,眼都直了,把马鞭舞得飞快。他摇头想,她的岁数虽比他大,却仍像小孩子。
两人快马加鞭出了城门,城外人流密集,从四面八方流向柳家庄,两人和马仿佛被厚厚的棉被包裹在内,动弹不得。柳家庄内一片红艳艳的火光挟着四散的黑烟,如魔神斗法,隐约传来兵刃相交的声音。
一日之内,这是郦逊之第二次看见火光冲天。吞噬一切的火焰傲慢地舒展它的手臂,把希望捏在手里,尽情撕毁。目睹火焰熊熊燃烧而人无能为力,郦逊之在遥望的那刻有着不为人知的感慨。
他很想凑近瞧个仔细,无奈人流缓行欲速不达,只能慢慢顺着人流前进。
柳家庄门前聚满了好事的人群,指指点点像有喜事似的热闹非凡。不少人端着水往庄内赶,却杯水车薪无济于事。庄内忽然飞起一条黑影,蹿上了一座楼阁的屋顶,郦逊之心念一动,脚在马镫上使劲一踩,整个人自马背上腾越而起。他一路踩着路人的肩往柳家庄而去,动作甚是迅疾。路人虽被踩了一下,却并不自觉,直到看到有个人会飞似的在众人肩上而行,才意识到做了垫脚石。
雪凤凰看他径自走了,嘴中嘟哝道:“哼,真当我是跟班不成?管也不管就跑了!”只好跟过去,从众人头上掠过。这回众人有了提防,尽管不可避免要做垫脚石,那句喝骂却逃不了。一时间,十来人骂开了声,惹得雪凤凰心头火起,身到柳家庄门口时回转头来,扬手就是一把暗器。
她的暗器颇为奇怪,似沙非沙、似粉非粉,洋洋洒洒一大片,状若黄土飞满天。她撒完暗器,哼着小曲进门找郦逊之的踪迹,身后“阿嚏”“阿嚏”的叫唤不绝于耳。庄内噼噼啪啪的火声,竟挡不住这惊天动地的打喷嚏声,雪凤凰心中得意,冷不防和一个急匆匆救火的人撞了一下。
“哐啷”一声,木盆落地,淋了她一身的水。
“喂!”雪凤凰大叫,衣衫尽数湿了。那人连声赔不是,赶着打水去了。雪凤凰暗叫倒霉,好在近处火势甚大,烤得人暖暖的,虽是冬日也不觉冷。她东张西望,除了端着水具在救火的人外,庄内没见异样。“不是说有人在打架么?人呢?”
她语声刚落,瞥见东北角落里有四五个人围在一处。待走近了,见一女子卧在地上,脸色惨白,正是柳家庄二小姐柳如焉,身边两人是柳亦杉和柳若絮。雪凤凰念头飞转,“好家伙,竟然烧了柳家庄,还伤了二小姐,这梁子结得可不小。”
正想着,身后忽有人拍了一下,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问:“她伤势重么?”回头一见,郦逊之喘着气,问那个她不认识的少年。那少年正是江留醉,见到郦逊之十分欣慰,忙道:“我不晓得,二小姐晕过去了,看不出伤势深浅,要是花非花在就好办。你怎么也来了?”
郦逊之道:“我听说柳家庄出事,怕你在这里。”江留醉摇头,“我迟了一步,在城里听到消息才过来。”他把郦逊之拉到一边,低声问道:“会不会是因为我的缘故,连累了他们?”郦逊之想了想道:“你是说那帮追兵?他们以前对付你没这么狠毒,我倒觉得这手法……”
他忽然停住了,江留醉接口道:“和大理寺一模一样。”
“不错。”郦逊之刚说完,雪凤凰耐不住凑过来问:“公子,这位是……”郦逊之忙道:“忘了让你们认识。江兄弟,这是……阿雪姑娘。阿雪,他是我的朋友江留醉。”雪凤凰道:“幸会幸会!你知道伤她的人去哪儿了吗?不是说这儿打起来了么?怎么一个人影没瞧见。”
“我来时那些人已经走了,柳家兄妹都受了伤,柳行云老爷子和夫人今日恰好出远门,就靠他们三兄妹和几个武师应敌。据说来人很有两下子,才不过三个人,就打得这儿一片狼藉。好在有个蒙面人打退了那三人,不然,听亦杉说,他们恐怕性命不保。”江留醉回头望了柳家兄妹一眼,柳若絮呜呜哭了起来。
“我进来时看到一个身材纤瘦的黑影,可惜迟了一步,让他跑了。”郦逊之指向西北方,遗憾地道。江留醉摇头,“你弄错了,那是柳家的救命恩人。不过,他的形迹很奇怪,打退了敌人就走,而且始终蒙面,不肯露出真面目。”
郦逊之望望眼前完全处于火海的柳家庄,心中疑团尽起。他朝众人走过去,柳亦杉见他是江留醉的朋友,便让了让。柳若絮红着眼,左手按着右臂上的伤口,忍痛问:“留醉哥哥,你知道如焉她怎么了吗?为什么还是不醒?”
郦逊之俯下身道:“让我看看。”拿起柳如焉的右手诊脉。“不妨事,她气力不济,一口气喘不上,歇会儿就好。”顺手推了她几处穴道。
柳如焉悠然转醒,睁眼便是一句:“爹爹救我!”柳若絮握住她的手,又是笑又是哭,“好了好了,你总算是醒过来了,醒过来就好!”柳亦杉向郦逊之道谢,郦逊之摇摇手,朝江留醉使了个眼色,便起身告辞。柳氏兄妹称谢不迭。江留醉的行李烧了个一干二净,只好随郦逊之而去。
道别了柳氏兄妹,江留醉、郦逊之和雪凤凰三人出了柳家庄的大门,门口看热闹的人依旧没有散去,有说有笑有惋惜有嗟叹。好几人揉着红红的鼻子,看到雪凤凰出来,纷纷躲到一边。雪凤凰心中好笑,却听郦逊之玩笑道:“你怎么跟我进来了,我指望你看马呢!”
雪凤凰生气道:“你真把我当丫鬟?姑奶奶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我不是来听你使唤的!我记下了,错过三次,欠你的就算还清。到时我想走就走,天王老子也拉不住。”她出得门来,被风一吹,身上犹湿,不由瑟瑟发抖。
郦逊之被她一阵抢白,愕然道:“我可没怨你,这马是借来的,我以为你会帮我看好。”见她俏脸通红,换了口吻道:“是我的不是,不该怨你。你怎么弄得一身湿淋淋的?快找个地方换过衣裳,冻出病就糟了。”
雪凤凰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想到刚刚过捉弄别人,此刻轮到现世报,又不高兴。“这么多人,马也没了,上哪儿去?”郦逊之道:“我家就在左近。这里人多,沿墙走应该能快些。”他指出一条路来,三人顺着墙根走了一阵,总算挤出人群来到城门边上。
等三人回到康和王府,郦逊之交代仆役准备沐浴之物,又备了一套新衣给雪凤凰换用。趁着仆役忙活,叫了各色玲珑的糕点给她尝新。这一招果然有用,雪凤凰一脸不耐抛至九霄云外,一面吃一面叫好道:“你家厨子有两下子,今晚有口福了。”
见江留醉在一边干坐,雪凤凰空出嘴来,招呼他道:“你是他兄弟?”
“是啊,我们虽然认识不久,却极投契。阿雪姑娘是……”江留醉不晓得她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和郦逊之说话如此不客气。
“既然不是外人,可得说真话。我叫雪凤凰,和他有几分渊源。不过,”她瞥了郦逊之一眼,见他聚精会神地听下文,嘴上依然逞强道,“当着外人我说是他丫鬟,是给他面子,哼,其实任他是谁,想差动我除非天地翻个过儿。你也不能吩咐我做这做那,不然我连你也不放过。”
江留醉喜出望外,连忙笑道:“芳驾说哪里话,我早就听说过名盗盛名,今日一睹芳容,是我的荣幸,怎敢差阁下做事?阁下有什么吩咐,江留醉自当从命。”他最爱交的朋友就是三教九流的性情中人,雪凤凰快人快语,正对他的性子。
雪凤凰听了大为得意,左手正拿着一块红豆糕,却也顾不得,朝江留醉摇了两下道:“你别叫我芳驾啊、阁下的,我出道比你早,算来是你的前辈……”说到此处见郦逊之眼中含笑,她是聪明人,自然点到即止。如从东海三道算起辈分,她是郦逊之的晚辈,吃亏的还是她,忙道:“我一个姑娘家,你把我叫老了,耳朵可不受用。你叫我阿雪或雪儿都成。若叫雪姑娘叫顺口了,在外人面前就不好遮掩。”
郦逊之此时插嘴道:“委屈你了。”雪凤凰撅嘴道:“话说得漂亮未必心诚,你只要待我好些,我又不是刻薄之人。好啦,不和你们聊了,水开了没?我都冻坏了。”郦逊之让婢女领她去沐浴更衣,雪凤凰临走挑了颗糕上的草莓,边嚼边去了。
郦逊之待她一走,拉江留醉坐下,问:“你在大理寺有何收获?”江留醉道:“我只知大理寺因失银案与京都府不和,大理寺力主严惩嘉南王,想把嘉南王一齐拉下马。但京都府那里,金无忧一心想彻查到底,主张没有证据不可拿人,便把传嘉南王进京之事给阻下了。”
郦逊之点头,想到金无忧不知去了嘉南王府没有,暗自为南方的形势担忧。由此想到红衣,忽地浑身一个激灵,蓦地拿出那枚天宫灵符,道:“如果谢红剑、嘉南王和红衣是一伙,劫走燕郡主的人又是谁?除非,那是他们合伙做的一场戏?”若是如此,谢红剑就是故意让红衣现身,好在皇帝跟前安排人手。
江留醉想起小童的一句话,他说过,取信燕飞竹的信物根本不用偷。他是在暗指什么?若真是嘉南王交给蓝飒儿的,何苦再去请如影堂的人来保驾?难道是为了欲盖弥彰?
他说出想法,郦逊之百思不得其解,想起早间小童下毒之事。“记得小童说过,他下毒是为了让你一日不能运功,难道他事先知道柳家庄一事,怕你襄助,故意让你暂时失去功力?可是即便你内力不失,也未必正好在柳家庄,何苦防患于未然?”
江留醉道:“这人始终古里古怪,透着邪气。有件事我很担心,那几个天下闻名的杀手都参与了此事,能请动他们的人并不多。”郦逊之明白他的意思,怀疑的主谋里添了嘉南王,实在出乎意料,斟酌了道:“嘉南王虽有可疑,我总觉得他的嫌疑少于另一个人。”
江留醉听到这里,自然明白他说的是雍穆王,也不附和。
郦逊之继续说道:“如果是嘉南王监守自盗,他一定瞒过了郡主,郡主以为她父王有难才会私自离家。嘉南王将信物交给蓝飒儿,让她一路护送郡主到京,但却不想让郡主查到什么。他特意找如影堂的人付了保金,让如影堂派人保护郡主。正巧路上郡主遇见你我,蓝飒儿怕到京城后夜长梦多,就在近京城之地劫走了郡主。”
“若真如你所说,我就不必继续找郡主的下落了。”
“不,找到了郡主,很多事就顺理而出。也许是天宫主谢红剑一人所为,和嘉南王并不相干。不过,不论谁是主谋,如果金无忧一无所获,他们何必杀他?我想,也许那日金无忧救你后,发现了什么秘密。”
“也许他在见我之前就已经发现了。”江留醉顺口说道,说完惊了一惊。究竟会是什么秘密?是不是他那时已在怀疑嘉南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