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疑忌

正月初六卯时,元和殿的宫灯早早亮起,郦逊之及一班大臣瑟缩于寒风中,候在前殿等待朝会开始。宫门缓缓打开,这是郦逊之首次参加朝会,也是龙佑三年元旦后初次上朝。各院部大臣殷勤地相互寒暄,这之中认得郦逊之的人不多,便有好事者拉他引见其他官员。直至宫门大开,仗卫先行,众人方噤声肃静,列队鱼贯而入。

太后乘六龙舆先到,垂帘安坐在皇帝的御座东面。龙佑帝坐了小轻辇自嘉宸宫赶来,两眼犹有血丝,在龙椅上一扫视群臣,发觉站在头排的郦逊之后精神大振。他一周岁登基,年号宝靖,历十五年,十六岁改年号龙佑,名为亲政,实则挂名皇帝一个。一直以来,皇帝未尝真正享受君临天下的乐趣,这一刻与同龄的郦逊之相对于朝上,他心底里暗自傲愧交加,轻咳了一声掩饰复杂情绪。

先有外邦使节一一到贺恭喜新年,历来如一,龙佑帝心不在此,看过便算。又轮到新晋官员列朝,龙佑帝这才开颜,点了郦逊之的名儿与朝臣照会。郦逊之少不得说了一番精忠为国的话。龙佑帝忽然言语一拐,说道:“退朝后郦卿家不必到崇仁殿议政,直接会同三司、顾爱卿、卢翰林杂议问案要紧。”

郦逊之心道皇帝竟是个急性子,忙应承了。一抬头,看到那微颤的珠帘后面巍然不动的霞衣霓裳,心中又是一动。

待诸事完毕,照例是龙佑帝先说两句,听候太后旨意再行退朝。皇帝此时却意兴阑珊,那一句“未知母后有何教训”说得语气惨淡,连诸院部大臣也听出不对。

太后并未动容,不动声色地启开朱唇,说道:“阴阳肇分,乾坤定位,为天地之大义。皇帝年长,中宫未制,始终为国之缺憾。今有安乐侯之女金绯,生时神光相护,命极荣贵,生性仁恕聪慧,姿貌无双,乃皇后不二人选。我欲令钦天监选定吉时,纳采为礼,敕封金绯为皇后,众卿可有异议?”

众臣一听后位定了人选,原先有所盘算的大臣皆没了盼头,各自称善恭贺。安乐侯排在雍穆王身后跪拜谢恩,这一番亲上加亲贵不可言,惹得群臣艳羡不已。唯独顾亭运和郦逊之这两个最亲近皇帝之人,将龙佑帝眼中暗含的阴霾收在心底,兀自揣测皇帝的反应。

龙佑帝恭顺地说道:“一切以母后旨意为准,所需诸礼及册文,由翰林院、礼部、鸿胪寺、钦天监筹办,不得有误。”

这一来,连熟悉龙佑帝的顾亭运和郦逊之也不知他究竟有何盘算,高坐在龙位上的君王抬起波澜不惊的双眼,恰到好处地微笑。一时间,群臣只觉龙颜喜怒难辨,纷纷低下眼帘,不敢与皇帝对视。

朝会后龙佑帝留膳,郦逊之因奉了旨,知道一会该审燕陆离,先退回家中歇息。郦屏是外放回京省亲,不需介入六部议政,也与他同行归府。沿路不觉提到审案一事,郦逊之想到终要面对燕陆离一案,不禁唏嘘。

郦屏担忧的却是他事,斟酌说道:“周礼有云,以五声听狱讼,所谓辞听、色听、气听、耳听、目听,五听之后又需检验证信,断狱推勘学问多多。这回你头次主审,那大理寺卿、刑部尚书、御史中丞三人都比你资深,更有顾亭运这宰相在旁,却要由你奏当,个中分寸殊难拿捏。你可先向他们请教商议了,再做定夺。”

“屏叔怕我一人担待不了?”郦逊之笑道。换作他人说这些他可能便恼了,郦屏是家中长辈,他心知为的只是他好,并无半点卖弄讥笑之意。

“燕郦两家交情深厚,如事事由你开口,恐他人说你徇私。况嘉南王为八议之人,死罪可由皇帝从轻裁决,不得拷讯,只能有一问一,问一答一。既是三司会审,你不必强自出头。”郦屏款款道来,说的正是郦逊之头疼之处。

八议……郦逊之想,他亦是八议之人。所谓亲、故、贤、能、功、贵、勤、宾,这八议之人犯死罪可奏请皇上减免,燕陆离是马上争来的功勋,而他是生来就有凌驾他人的特权。

他不愿再深思这问题,道:“之前三司也曾审过燕府家将……我再取案卷来看,多谢屏叔。只是仍有一桩事要劳烦屏叔——”他将冷剑生与金敬勾结一事大致说了说,又谈到龙佑帝怀疑金逸未死,郦屏悚然一惊,方想说什么又咽下,道:“我去查清这三人行踪,请公子爷放心。”

郦逊之重新翻开失银案的案卷,他既是案子的主审,早已看过数遍,却从来觉得那里面无甚可用。这回看的不是案情,而是三司落笔述案的轻重分寸,以及太后、皇帝对此的批阅。他只剩了半个时辰推敲,这一看花了大半辰光,大理寺卿已专程派人来敦促他起程。

崇善侯金敞得知要审燕陆离,早早于庭外候着,看到郦逊之顿时眉开眼笑,忙不迭的问好。金敞既是证人,郦逊之更不能与他搭茬,客套一句便告辞。

此案开审于宫城的推敲阁,正与天宫一墙之隔,乃是皇帝幼时受训读书之所,后改为提审宗室贵胄之地。

从郦逊之为主审,龙佑帝又将燕陆离交付天宫看管,到专门安排年后上朝听政时开审,情势对燕陆离越来越有利。彼时坐于庭上的几位朝臣据此揣摩着圣意,直至郦逊之一步踏进,这才松开眉头,把一腔心事交由这个年轻人来决断。

龙佑帝此刻正在崇仁殿议政。六部的奏折无非是赈灾救济,太后懒得过来听政,只是所有奏章备一份复慈恩宫。龙佑帝的心思早飞到推敲阁,按说失银案这般大案,他亲审亦无不可,只是他已看到水落石出时的震撼。他喝问官员的语速比平常略快了一倍,被呵斥的朝臣抹冷汗的同时,窥见了皇帝的一丝紧张与兴奋。

郦逊之从过厅走到阁中正房便觉出气氛不对,等一坐下,更有种如芒刺在背的焦躁感,他静心稍一冥想,已知端的。身后的粉墙之内,传来微不可闻的呼吸声,因这人不懂武功,他甚至有把握可一剑刺破对方的咽喉。

他叹了口气,能在此处安排窃听的唯有龙佑帝,来杂议的大臣无不是皇帝的耳目,却依然放不下心。这大概便是做皇帝的悲哀了。

一阵喧嚷声起,郦逊之跟前的大臣纷纷离座,他回神看去,却原来是金敬不请自来,趾高气扬冲到他面前停下。那班拱手作礼的大臣不得不把举起的手复又放下。金敬朗声大笑道:“好侄儿!本王终于见到你了!”

郦逊之眉头一皱,清了清嗓子道:“雍穆王大驾光临,未知何事?”金敬笑道:“贤侄审案,当然要央太后准本王旁听,也好见识一下贤侄的手段。”郦逊之心中冷笑,终将愤懑之气咽下,也罢,这案子是太后让他审的,派个体己人过来亦是常理。想到太后母子各自请人监视,到底不大舒服。

燕陆离被押上堂时,杂议的诸位大臣不觉移开目光,不忍注视,唯有金敬含笑捧茶,一副悠然自得的神态。郦逊之摒去烦思,心头犹如止水清净,这才开口:“廉察郦逊之奉旨彻查太公酒楼假银一案,堂下何人,速报姓名来历。”

“老夫燕陆离,乃是江南诸路募银的筹集人,前月派遣手下君啸运银京师。”

郦逊之点头:“君啸所运已证为石块填塞的假银,现押大理寺狱听候判决。而腊月二十七日,你又率队前往太公酒楼,翻出藏银,被崇善侯撞到。现告你私匿官银企图倾吞己有,你可认罪?”

“老夫不认罪。请大人听老夫辩白。”

“你可知君啸运银时曾在太公酒楼投宿?”

“知,不过那是出事后方才知道。”

“你前去太公酒楼是否与他有关?”

“老夫一直派人查看运银沿途可疑人物,事后知道太公酒楼有疑后,便著人昼夜监察,稍有异动,已被察觉。”

“如此说来,你去太公酒楼是查失银下落,并非预先藏匿失银,借机取出?”

“大人明鉴,若是私匿官银,怎会带领一众兵士,声势浩大前去取银?兹事体大,若老夫有意私吞官银,总该做得人神不觉,岂有闹得举世皆知之理?”

“所言甚是。”

“廉察大人……”金敬忽然开口,慢条斯理道,“仅凭一面之词,大人推断燕陆离清白也太快。官钱岂是营私之资,五十万两白银生生不见,无论如何要问个清楚明白,方能息百姓之怒。”

台下诸官员接耳交谈,顾亭运道:“彭城离太公酒楼甚远,崇善侯如何预先得知太公酒楼之事?连夜赶来,莫非未卜先知?”

金敞嘿嘿干笑,不紧不慢道:“本侯心忧失银案,始终四处巡查,尤其江宁附近更有本侯府中眼线,留意是否有人监守自盗。那君啸好好的驿站不住,要去什么酒楼,自然被本侯打听清楚,决意亲往查探。谁晓得,正巧碰上了……嘿嘿……燕大人。”

郦逊之心中忽感烦躁,他知燕陆离是被金无虑的几句话引去太公酒楼,只是这位神偷的大名万万提不得。而金敞那里,他也曾见到嫁祸者的丝帕留书,但这一层,显然金敞亦绝不会承认。

两方都必须隐瞒内幕,因此这场审判绝不会审出什么不为人知的新鲜结果。他不由想通龙佑帝为什么不愿亲审,把这麻烦事交给他,也是看他如何翻出新意,让各方合理欣然的下台。

“皇上,陈州、亳州乱民现已聚众谋反,私放大牢重犯,两地被杀官员数以百计,请皇上早日发兵平乱。”原只是些饥民闹事,现竟升为谋反,仓部郎中费珏抹了把额头冷汗,稍稍提高了声调,恭谨地把这个坏消息禀告给皇帝。

崇仁殿中龙佑帝出游的神思突然被拉回,把这句话在心头重新咀嚼了一回,拍案怒道:“陈亳莫非只有饭桶!两地加起来有州军一万五千,全死了不成!”

“陈州知州刘询被扣作人质,亳州知州陆其山誓死不降,为敌寇所杀,现两地州军俱已投降收编。”吏部侍郎汪潜德从旁补奏,见龙颜已怒,说得颤颤巍巍。

龙佑帝正待再发火,忽地想起太后不在,正是他大显皇帝作为之际,立即平静下来,安然调度道:“陆其山忠心可嘉,追封光禄大夫,谥号文忠。着鹿邑、太康、西华、商水、南顿、项城各调两千兵马,团团围住陈州,宋城、柘城、城父三地军马各抽调三千兵马,南北施压围住亳州,所有人马由兵部统一调度,拟旨劝降。朕明日再听战报,若仍糟糕如故,朕欲亲派大军平乱,诸位卿家可有他议?”

朝臣一听龙佑帝要等到明日,咂出味来,晓得要等燕陆离一案的结果。环顾朝中上下,头一位能打仗的便是这位嘉南王。两城乱民滋事,就算闹得天翻地覆,也对京城无关痛痒,只是这两城离京城太近,无论如何不能掉以轻心。

群臣们不由猜测皇帝把这平乱机会留给燕陆离的真正用意,一时殿上鸦雀无声。

龙佑帝见状暗自欣喜,平素花在地理上的工夫不曾白费,几处地名尚记得明白,否则刚才若是叫朝臣取了地图来看,气势上弱去大半。他那厢兀自得意,另一边兵部尚书与侍郎互视一眼,重担落在他们头上,好在皇帝既有再派大军之意,各地的兵马不过起个威慑,随便调些人手也就罢了。

不过是乱民闹事,众臣心头暗想,哪年没有个十来起,只是今次死了几个州官。一身轻松的龙佑帝亦觉心中舒畅,结束听政之时,对这运筹帷幄之乐恋恋不舍。

“盈紫——盈紫——”下朝后,龙佑帝卸去心中负担,兴高采烈地来天宫寻谢盈紫。他满想着与心上人并肩漫步,忙中偷闲,沿路宫女的朝拜一律被他免了。怎奈他的声音在天宫上空飘飘荡荡,许久没有着落。

“今日早起就没看到小宫主。”宫女们都如此答道。

龙佑帝急急转遍天宫每个角落,果然不见,脸色顿时难看。一直以来,谢盈紫若不在天宫,只可能去永秀宫,可差去永秀宫问话的宫女来报,也是不曾见。昨日太后召了她去,当时他正和郦逊之在崇仁殿商谈密事,事后听闻未多放在心上。此时想起,不由得整个人犹如从冰水中捞出来。

“快,召集天宫上下,朕要把盈紫找出来!”龙佑帝不觉声音发颤,“一有消息,即刻到御书房回复!”

谢红剑远游未归,掌事的护法长老穆幽吟遂召集三宫宫主商讨对策。

“皇上待盈紫之心,我们谁都明白,可惜皇宫对她来说是金雕玉凿的笼子,此时不走更待何时?万一皇上不肯大婚,你让她在宫中再如何呆下去?莫非真做得了皇后不成?”梅静烟冷冷说道,瞥了一眼众人的神色,“哪怕天宫主在,我照样直说。”

众人默然无语。她们情知如此,却无人如梅儿心直口快,一语道破。

“皇上虽是人中之龙,配盈紫确差了一点。”玉嫦娥叹息,“天下若有人能成仙,一定是这小妮子无疑。”此话若传到龙佑帝耳中,亦是大不敬,但天宫诸女竟皆以为然。

“只怕天宫主不想我们中立。”梅静烟又是冷冷一句。

雪灵依瞪她一眼:“你这丫头平素胡闹,今日倒正经了。”

“天宫主想什么,你们不是不明白,只苦了盈紫要牺牲。可盈紫从小到大,无人拂逆其心意,若是两姐妹翻了脸……”梅静烟没有说下去。

五人都清楚那形势委实令她们难做人,不由发愣起来。

“还是差众弟子寻回盈紫为首要。”上官蓉最为稳重沉着,“她不识路走不远,只要在京城,我们必可先一步找到她。”

“皇上那里如何交代?”

穆幽吟透彻的双眸精光一闪:“恐怕,我们要亲自走一遭。”

御书房里,龙佑帝阴鸷的眼闪烁不定,徘徊来去,眉头时锁时展,仿佛在做决断。外头报说穆幽吟、梅静烟、雪灵依三女来访时,他的眼陡然一亮。

“找到盈紫了未?”

“属下失职。”

龙佑帝脸色阴沉,突然轻描淡写地道:“穆护法,若是我去慈恩宫要人,你们可愿同去?”

穆幽吟不动声色:“皇上吩咐,属下自当从命。”梅静烟秀眉一挺,方欲说话,一边的雪灵依暗中拉她一把。

龙佑帝坐上御辇往慈恩宫去。穆幽吟等三人跟在侍卫队后,梅静烟忍不住说道:“盈紫怎会在慈恩宫?”雪灵依叹道:“皇上的用意你还不明白?我们三人同时出马,这样的先例有几回?”梅静烟不觉动容,噤声不言。

慈恩宫中,太后喜气洋洋地正在挑选金绯大婚的嫁妆,一帮采办大臣忙得焦头烂额,直到龙佑帝行至跟前方才注意,一个个慌不迭地行礼。龙佑帝黑了脸,抬脚踢翻一人所捧丝绸,明黄的绸布宛如破壳的蛋黄汩汩流了一地。太后的笑容僵成了木雕,手挥两下,众人齐齐退了,剩下一对水火不容的母子。

“你说,你把盈紫藏到何处!”龙佑帝像少时赌气,不再讲求分寸。

“皇帝这是来兴师问罪?”太后悠然坐下,端起茶曼声道。

“哼,儿臣不敢!”龙佑帝愤愤然,“你叫朕娶你侄女,娶便娶了,把盈紫绑去作甚?”近日他心思全投在燕陆离一案上,未曾顾及家事,谁想平空又起波折。他心生怨恨,早知如此,何苦默认了这大婚!

“小孩子话。她是皇帝的心头肉,谁敢绑她?”

“别骗朕!她绝不会踏出宫门一步,昨晚见过你后,人就没了。不是你做的,还有谁?”

“反了!”太后勃然大怒。龙佑帝左一个“你”,右一个“你”,如何不让她冒火。

她重重搁下茶碗,冷笑道:“皇帝只管问看门的侍卫去,缠着我也没用。我有折子要看,皇帝请便吧。”

太后立起身刚想走,一声“站住”当头打下。龙佑帝冷笑道:“今日母后走后,群臣联名上了折子,不知母后想不想看?”他无视太后难看的脸色,拿出一本折子读道,“恭唯皇太后自宝靖以来,承顾托之命参决政事,功在社稷,垂裕无穷。今陛下恭俭克己,慈惠爱人,施祖宗之法,承先王善政,有御近控远之略,擢财任贤之德。既已独操大柄,臣愚乞太后撤帘归政,虚心致寿,伏望陛下尽四海之养,报太后之大功。此乃天子之孝,亦是臣子之愿,兆民之赖也。”

太后听得呆了,忘了言语,兀自颤动两手想夺那折子,被龙佑帝目中气势所迫,竟不敢上前。

龙佑帝见她一脸得难以置信,心想话已出口,不如快刀斩乱麻,冷冷说道:“即日起母后不用再听政,折子也无须看了,安心地享清福吧!朕这就传二府大臣商议,取消垂帘,归政于帝!”

此时,他才看清内心,对母后的怨恨已深如沟壑,刻着一道道印记。

“胡闹!国家大事,岂是皇帝说改就改?”见皇帝动了真气,太后慌了,不想这孩子执拗起来竟不顾礼仪体统。“皇帝是当真的?!”

龙佑帝带着嘲弄的笑,道:“朕是皇帝,母后不也这样以为?若母后还想干政,朕就退位让贤,让你做女皇帝如何?”

太后嘴唇发白,扑通坐倒,不知是哭是笑,颊上两块肉打鼓似的颤动。龙佑帝死死盯住她,目光如火舌烧灼着她的心。儿子的眼神头一回陌生到无情,久视之下,连她也吃不住那灼灼光芒,眼酸得流下一行泪来。

龙佑帝撇过脸去,终不忍看她难掩的衰容下流露的颓丧,叹道:“母后,朕襁褓登基,做了十几年皇帝,始终未曾开颜。请母后放过朕,容朕去飞罢!”言毕,疾走数步,行至宫门。

“来人!”龙佑帝清亮的喝声叫醒了巍巍金殿。太后惊惧地发觉,天宫里武功顶尖的三位高手来到了她身边。“好好保护太后。不许任何人打扰。”

“护驾!”太后拉下脸喊两大贴身护卫,“金虎、金豹!”

梅静烟纤手一扬,摔下两只手臂,太后一见,几乎要晕厥过去。龙佑帝嘴角轻笑,吩咐三人道:“任何人未得朕手谕,不得擅自见太后!”

“皇帝!”太后失声叫道,那一声,有他从未听过的母亲的柔弱。

“朕意已决!母后好自为之!”龙佑帝狠下心,疾步走出慈恩宫。迎面遇上率队赶来的慕容康,一队侍卫齐齐止步跪拜,皇帝挥了挥手,目睹他们一个个把慈恩宫重重围住,守得如铁砂桶一般。

艳阳高升,灿烂天光下无处不是他的王土,然而洋溢在龙佑帝内心的竟是种说不出的失落。一直以来,想到要从母后手上夺回权力他就摩拳擦掌,乃至对那天充满期望。他觉得大权在握的自己当是指点江山,俾睨群臣,肆意而痛快。可真到了这一刻,他把母后赶回后宫,要去独自面对他的江山社稷时,他又空荡荡的。身后无人扶持,身边无人关爱,有的只是觊觎与贪婪的目光环绕四周,令他无时无刻不胆战心惊。

他能信谁?谁又值得倚仗?龙佑帝回过头,看那些佩刀执枪守卫宫殿的侍卫,他们的眼神坚定,心里只信皇帝一人。皇帝在此刻竟有一丝羡慕,他们脸上的坚毅执著,让他对那渺不可知的未来生出希望。

盈紫。龙佑帝默默地轻念道,你是我唯一想要的人,想得的天下。

“如雍穆王要来,只许他只身觐见。”龙佑帝在宫门撂下这句话,扬长而去。

龙佑帝回到崇仁殿,尚未平复杂乱的心情,看见太监总管徐显儒弯腰守在殿口,手中持一黄绢锦绣小盒。龙佑帝凝目看他,徐显儒亦抬头看了皇帝一眼,令他心口被扎了一下,竟有几分刺痛。

龙佑帝“哼”了一声,道:“朕未召你,莫非太后又有什么事?”

徐显儒在殿口跪下,叩头不止,龙佑帝心中起疑,刚想发问,他已答曰:“下臣有要物需呈皇上。”龙佑帝起了好奇,招手叫他上前。徐显儒行至皇帝面前,跪递上手中小盒。

龙佑帝打开一看,不由色变,缓缓抽出一块盖有玉玺大印的黄绫,眼中先是一闪,复又把万千思绪藏在深黑的眸子里。他默然读完,反复看了数遍,走到长明灯前把它烧了。徐显儒始终低了头,不敢端详皇帝的神色。

龙佑帝出神了一阵,屏退左右,方道:“先帝说的那些,果真属实?”

徐显儒道:“下臣不知盒内何物,皇上之言令人摸不着头脑。”

龙佑帝吸了口气,道:“朕问你,先皇是否命你假扮相士,为康和王解命?”徐显儒道:“是。先帝熟知康和王家中典故,由我信口说来,王爷深信不疑。”龙佑帝道:“他怎会听不出你的声音?”徐显儒道:“下臣的嗓音原本又细又尖,那回先帝特意让下臣吹了一夜的风,哑了嗓,这才没被王爷察觉。”

龙佑帝叹道:“如此说来,郦逊之从小就被送离京城,是出于你那几句信口雌黄?”

徐显儒道:“正是。当时先帝刚刚立国,终日愁眉不展,后来曾对下臣提及,举朝上下唯忌惮康和王一人,便着下臣去郦府附近扮神算相士。”龙佑帝点头:“朕今日方知原来你身怀绝技,在宫中隐了近二十年,不愧是先皇最宠信之人。”徐显儒忙道:“下臣一直隐瞒皇上,实是先帝有遗训,不到皇上亲握大权不能将锦盒献上。请皇上明鉴。”

龙佑帝道:“朕不怪你。”兀自把目光投向空处发呆。徐显儒此刻心中去掉一块大石,神情轻松许多,偷偷看了皇帝一眼,又迅速低头。

龙佑帝细读之下背熟了遗诏,他揣摩回味了一番,体味出父皇的一片苦心。燕陆离和郦伊杰同样手握重兵,然郦伊杰和天泰帝携手打天下在先,燕陆离是之后归顺,父皇心中自是更依赖郦伊杰,故留其在京并放心启用郦家军守住边关要塞。燕陆离则远调南疆,万一要反也有郦伊杰掣肘。

无奈留有后着是为帝王者不得不事先想好的退路,为了以策万全,令郦伊杰以为与子相克从此疏远亲子,便可确保无觊觎皇位之念。

龙佑帝心下叹息,想不到父皇竟在初立国之际想得如此深远,唯其如此,这封信早被他看到并无益处。只有父皇确信他有能力夺回权力时,方令他领悟为君之道更深处的权变之术。

可是父皇,他的嘴角慢慢浮出一丝不可察觉的微笑,你知道么,儿臣已渐渐知晓弈棋之道。待儿臣把棋子一颗颗填到该填的地方,就会收拾这山河,叫他们知道天下到底姓什么!

“你是大内总管,朕不便将你调至身边。”龙佑帝抬眼对徐显儒微笑,“暂且仍领那职位,留意慈恩宫的动向,不许闲杂人等随意进出。朕会多派几队侍卫把守。”

“下臣斗胆问皇上,大婚之事现无人总理,是否……”

龙佑帝一听此言,已知后文,笑道:“你请雍穆王明晚戌时进宫,与朕一叙舅甥之情。”深深看他一眼,“明日你该在何处,应该明白吧?”徐显儒道:“下臣领旨,这就前往雍穆王府宣旨。”龙佑帝冷笑:“王爷现在推敲阁听审,你不必跑王府那么远。”

推敲阁内,金敬眼见郦逊之始终未有将燕陆离落罪之意,言下倒屡屡为其开脱,不由着恼,不顾自己是旁听的身份,插言抢白了燕陆离几句。

郦逊之见他剑拔弩张,不可一世的模样,心中忽然生出怒火,猛然拍桌道:“雍穆王,到底是你审案还是本廉察审案?你可知咆哮公堂,也有杖责之惩?”

金敬一愣,满不在乎道:“贤侄资浅,燕陆离诸多推搪都听不出,不若由本王代你来审!”郦逊之大怒,倏地起身,森然冷笑道:“来人!替我请王爷出阁歇息。此处是杂议之地,不容闲杂人等乱语。”

阁外走进两个侍卫,见了金敬的气势嚅嚅不敢上前。金敬越发傲然昂首,睥睨郦逊之,俨然在说你能奈我何。顾亭运微笑拈须,并不搭腔相劝,余人见宰相不说话,更没有话说。唯有金敞打圆场道:“大人,王爷也是一番好意。”

他话未说尽,郦逊之瞪他一眼:“没问你话!”手中捏了一枚菩提子,冷冷瞧金敬一眼,道:“王爷,请出阁安歇。”金敬道:“本王若是不肯呢?”郦逊之道:“只怕由不得您老人家。”菩提子激射而出,金敬登时被制,动弹不得。郦逊之悠悠地道:“还不快扶王爷下去?”两侍卫轰然答应。

金敬破口大骂,郦逊之补上一颗暗器,正中他哑穴。一班大臣犹自发呆,好半天才恍悟是郦逊之动了手脚,一扫先前轻视,对他又敬又畏。金敬脸涨得通红,被侍卫抬了出去,郦逊之目送他离开,放正了被拍乱的案卷,微笑道:“带人证物证!”

他轻松自若的神态感染了台下,其实郦逊之心中明白,如果金敬真有谋逆的准备,绝不会因在此受气而仓促起事,他会忍。郦逊之就是想他忍,到忍不住为止。穆青欢手下的三百高手又如何?金敬不懂武功,擒贼先擒王,只要制住他诸事便容易。

皇上啊,我且代你先出一口恶气,煞煞这老匹夫的气焰!

既没了金敬插嘴,庭审变得愉快许多。这回要证明的不过是燕陆离是否串通太公酒楼老板私藏官银,又欲在二十七日取出,那太公酒楼被擒的老板娘和被寻获的假银便是关键。

“提太公酒楼老板娘,提燕陆离女、郡主燕飞竹。”

提到燕飞竹,郦逊之心中隐隐一疼,这样的相逢非他所愿。

燕飞竹在天宫这些日子清减了几分,乌亮的一双眼睛透着楚楚可怜,见到她的大臣们皆泛起爱怜疼惜之意。燕陆离到天宫后见过爱女,此刻于庭上相会未免赧颜叹息。太公酒楼的老板娘则是一美貌女子,蓝布衣衫,寻常百姓衣服被她穿出清丽娇媚之气,令得一班大臣眼中一亮。

只是郦逊之和燕飞竹均知此人不是蓝飒儿。

等郦逊之开口询问,燕飞竹忍住心酸,将在太公酒楼如何遇到店主蓝飒儿,如何误以为是燕陆离所遣保镖,如何沿路同行又被其所擒,如何被天宫诸女救出一事陆续交代,个中当然隐去郦逊之名姓。

郦逊之问道:“堂下那女子,是否你见过的店主蓝飒儿?”燕飞竹摇头道:“她容貌虽美,却不如蓝飒儿天姿国色,且此女一见便知毫无武功,绝非当初擒我之人。”

郦逊之将惊堂木一拍,向冒牌者喝道:“你到底姓什名谁,还不从实招来?”那女子抬起眼,目中夹杂哀怨愤怒,郦逊之见状不妙,忙喊道:“看住她!”却已迟了,那女子一咬牙,面现痛苦之色,吐出大口鲜血,头一歪伏在地上。

吏士翻开她的嘴,发觉里面尽数淤黑,向郦逊之报告她气绝。

“今燕陆离于太公酒楼私取藏银一案破绽甚多,监候再审。”郦逊之看着那女子的尸首被抬下,没了继续的兴致。

初审完结,他寻思如何去龙佑帝处请旨,不料在殿外得知皇帝和太后闹翻,又听说谢盈紫失踪,想到此刻是皇上心情最差之时,于是转身出宫。

刚回到府中,郦屏迎面便交上一封秘报,是他所查冷剑生的踪迹,金逸的下落并无消息。郦逊之看到“名剑江湖门”和余下几字,知道雍穆王离大限不远。他收起秘报,兀自沉思走回所住的院子,忽然听到有人在提“昭平王”。

郦逊之心中一动,到门边喝了一声,郦云立即上前,解释道:“小的们正说昭平王康复的事儿呢。”

郦逊之回想起左勤那病恹恹的神态,“哦”了一声道:“是好些了么?”郦云道:“岂止是好些,简直生龙活虎。外面人都说,大家的诚心感动了老天爷,这才追加了三十年阳寿给左王爷。”郦逊之不以为然地一笑。三十年,说得容易,想到各地百姓为昭平王祈福,果真是诚感动天?却不知那个天之子,听到这消息又会有何感想?

“这倒值得庆贺,我去左府瞧瞧。”郦逊之心想,正好借机再探左府虚实。

打马去了左府,临到门前,遥遥地闻到幽香扑鼻,令人一爽。进了大门方才见到环湖的假山附近,梅树都已开了,虬曲万状争奇斗艳,如一只硕大的花环织在宝石上。湖水在西斜的落日下轻漾,闪出一片红光,直映得左府上下个个喜气洋洋。

左勤与两个儿子正在“正气堂”用晚膳,郦逊之一进堂中就朗声笑道:“王爷赏我顿饭吃如何?”左勤起身相迎,哈哈笑道:“虚席以待。”郦逊之坐下细细打量,左勤面色红润,两眼有神,倒像年轻了十岁,精气神无一不佳。左勤笑道:“说来,要多谢世子送的那些补品,我这老不死的才拣回了命。”

“王爷说笑呢,我刚想打听有什么秘方,王爷藏私不说也罢了,却拿逊之开玩笑。”

左鹰凑趣道:“逊之兄可别这么说,父王真是在谢你。你送的益寿养真膏比大内的琼玉膏还管用,填精补髓,有返老还童之效。”郦逊之听他那样称呼,微一蹙眉,恭敬地对左勤道:“只是在琼玉膏上加天门冬、麦门冬、地骨皮而成,家父每年都制一些,王爷不必客气。”

左勤点点头:“说到修身养性体恤性命,我不如康和王。”郦逊之笑了笑。左虎忽然说道:“廉察大人的案子,办得如何?”

“已有眉目,仍在彻查。”

“这案子也算曲折得很。”左虎不动声色,端起酒杯,“我敬大人一杯。”

“不敢,你我年岁相近,叫我逊之即可。”郦逊之一饮而尽。

“是啊,”左鹰笑眯眯道,“若是你叫一句‘廉察大人’,他叫一句‘爵爷’,叫来叫去舌头也大了。大家兄弟相称,免得生分。”

郦逊之避开他的目光,看向左虎:“正是如此。”

“陈亳乱民谋反之事,贤侄你可知道?”左勤呷了茶漱口,与他闲谈。

郦逊之暗想,只知有乱民闹事,已升级为谋反?笑笑道:“忙着失银案,却原来又出了大事。”

左虎抢先说道:“陈亳之乱,小弟很想去看看,倘若能够为国出力,就是左虎的幸事。”

“哦?虎兄有意出征?”

左虎道:“带兵打仗,小弟虽无经验,可熟读兵书,一心想为国效力,苦于报国无门。”

“虎兄有此心思,皇上若是知道,必然成全。”郦逊之心下想的却是,龙佑帝不知会如何琢磨左家父子的心思,情势越来越值得玩味。

左勤笑笑地对郦逊之道:“犬子一向纸上谈兵,是该出去历练,要请大人多指教。”

郦逊之慌忙道:“王爷折杀逊之,愧不敢当。”

接下来两方避而不谈国事,郦逊之的膳食送上,他一面吃一面叫好。左鹰也不闲着,品评起年内看到的珍藏,滔滔不绝,倒令郦逊之对他刮目相看,心想,这位贪爱男色的世子并非一无是处。

可惜他心不在此,想到要来左府偷账簿,不由记起那日探左府时与楚少少交手的场面。楚少少清亮而带神秘的眸子仍在他眼前晃动,令郦逊之隐隐心悸,总觉遗漏了什么事情,或者想到什么却说不出。

左鹰见他出神,笑眯眯搭茬道:“世子日前辛苦了,是否惦着公事,连饭也吃不下。”郦逊之忙道:“不然。在下想到常来贵府的楚公子,今日倒未见。”左鹰笑道:“少少啊,日中时分来过了。他一日不见我就不舒爽,我和他前生定是兄弟呢。”左虎在一旁闻言,鼻子里哼出一股气,老大不以为然。

这一顿饭本要敷衍着吃下去,郦逊之正发愁的工夫,龙佑帝突然传他进宫。左勤打趣道:“贤侄目前是皇上身边唯一红人,鹰儿、虎儿,你们和他多亲近亲近。”左鹰左虎连声称是,郦逊之谦谢了两句,告辞离去。

龙佑帝竟在馥春宫,郦逊之跟随在太监身后,边走边犹疑不解。馥春宫离太医院最近,皇帝有个头疼脑热才喜居那里养病。在这多事之秋,龙佑帝择那样的居处,想是自有用意。

宫内烧了“殿春香”,取赤芍入药、花瓣制香,既可泻肝火又能爽精神。郦逊之不觉一笑,龙佑帝一向做作,凡事故露痕迹。但皇帝究竟是年少冲动,还是有意为之,连他亦颇费思索。

郦逊之进了寝殿,龙佑帝仿佛有满腹委屈,见面就嚷道:“逊之快来,你可想死我了。”郦逊之笑道:“早朝还见了,皇上有什么事要逊之分忧?”

龙佑帝道:“我与太后闹翻了。雍穆王不依不饶,往馥春宫跑了多回,我推说微恙,始终不见。”郦逊之低头听着,没有插话,也无话可说。金敬恼火的怕还有被赶出推敲阁一事,如此一来,恐怕更激得这位不肯屈居人下的王爷要求自保之计了罢。

“陈亳之乱,扰得我心烦。”龙佑帝下意识地磨蹭着地面,摇晃着身子,“你看,我派谁去稳妥些?”

“既到了兵戎相见的地步,这统领的人选一定要慎重。”郦逊之又把热山芋丢了回去。

“不错,燕陆离、燕陆离,统领三军,原是他最合适不过。”

“皇上可要我洗去他的嫌疑?”郦逊之话一出口,立即醒悟自己傻了,转念一想,说错话有说错的好处,抬眼看龙佑帝的反应。

龙佑帝笑道:“呵,说起来,你那案子办得如何了,不见你来交差,是否还在头疼?”

“皇上明鉴!”郦逊之愁眉苦脸,“嘉南王监守自盗缺乏实据,倒是被人嫁祸的证据有一大把。金敞从彭城赶来捉赃、假老板娘服毒自尽,显见是真正窃银人所为。”

龙佑帝道:“既是如此,逊之,燕陆离一案以疑罪论,证据不足,叫他纳银赎罪。”

“是。”郦逊之应了,心想这是唯一的结局,却不知要赔多少。“此外,金无忧查得不错,冷剑生不仅在雍穆王府住过一年,更指点过金逸武功。据查他和塞外魔境、名剑江湖门亦多有勾结,可惜臣分身无术,不能亲往塞外一行求解。”

“又是魔境!”龙佑帝突然长身而起,脸部迅速地一记痉挛,犹如闪电划过,却在郦逊之心上留下深刻的印象。“我且封他们做个王,你看,他们敢不敢再乱!”魔境主人地位特殊,一直以来朝廷皆以安抚为主,多给予财货女子。封爵一举,至今从未有过。

郦逊之沉吟道:“皇上说得有理,这也是个解决的法子,除非……”

“有话直说。”

“除非他们所图不止于此。”

龙佑帝嘿嘿笑道:“也好,我先下诏书,摸摸他们的底细,可是派谁去宣诏呢?”

“海贤镇守边关多年,素有威名,是个人选。”海贤与郦家七将齐名,也是边关十大将之一,郦逊之提出他来是为避嫌。

“就依你意思。”龙佑帝道,“陈州、亳州,让嘉南王带你郦家的人出征,你看可妥?”

“屏叔带回来省亲过年的郦家军仅千数人,其余远在边塞,调配恐有不及。”郦逊之安然以对,幸好早与郦屏商量过对策,“依逊之浅见,仍以沿途各州县军马平乱为宜。此外,左虎想随军出征。”

郦逊之暗叹,失银案果然不了了之,燕陆离既可带兵,皇上当然是暗示前事不究。但偌大的案子总会有人顶罪,大理寺中一步行错的君啸便是唯一人选。只是,这场失银案来得太过蹊跷,案子虽可暂时“结”了,真相却不得不再彻查下去。郦逊之拿定了主意,不论龙佑帝是否要深究,他会与那背后的势力纠缠到底,直至水落石出。

“左虎,他也想立军功?”龙佑帝奇道,忽然笑起来,“昭平王啊昭平王,你究竟打什么主意?逊之,你意下如何?”

郦逊之道:“虽然战事凶险,但这回乱民并不足惧,只要能收服叛乱的官兵,乱民一击即溃。左家此回可轻易领个头功。”

龙佑帝笑道:“战场凶险,昭平王不晓得有没有福气保住这个宝贝儿子的命?”

郦逊之心下一凉,想到郦屏与郦云分别带回来的消息,忙道:“雍穆王府近日进出的门客甚多,逊之有不好的预感,想请皇上容我细查。”

龙佑帝收敛了得意,兀自凝神。一支灯火跳跃了半晌,忽地暗了,灯芯燃尽的气味弥散开来,焦灼熏人。宫女急慌慌地上来拨灯芯,龙佑帝的面色明明暗暗,一如琢磨不透的灯火。

终于,郦逊之听到龙佑帝叹气道:“只怕太后今后会有很多不眠之夜!”他明白,皇帝决心要和金氏斗到底,从太后回到后宫那一刻起,金氏一族败亡的命运已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