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退婚

入城的黄土道旁支了个茶摊,供南北往来的路人歇脚。

小二在几个茶桌间来回招呼添水,听路人们天南海北的乱侃,时而附和两声。把人送走后还不忘笑着提醒一声:“最近县里当官的不在,山野里强人蛮横,客小心些走!”

从肩上扯下布巾,转身小二要去收拾桌子,谁知桌上“哐”一声先被扣了一把长剑。

再看拿剑的人——

乌鸦一身黑,可胳膊上缠着白色布条,上面渗出来的不是血又是什么!

这嘴!

拿剑还受伤的,不是强人是什么?

“大侠!您请坐!要点什么?”小二擦了擦桌子,笑呵呵的招呼。

“一壶凉茶,再来两张胡饼。”拿剑的客人说着,把包袱放下。

小二这才听清,这个强人竟是个姑娘,忙改嘴:“小的没眼力,原来是位女侠,您稍坐,小的这就给您端去。”

转身时,瞥见斗笠下面是张清秀的脸。不由愣了一下,眨了下眼赶紧忙活去了。

这里靠近大楚的边境,前几年还有战乱,世道不易,女人抛头露面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只是那姑娘带的长剑和浑身血气可不好招惹,说不准是被仇家追杀的江湖人,茶摊里的歇脚人都自觉离她所在的角落远了几分。

却也有人小声嘀咕道:“最近不太平啊,官府怎么也不管管?”

有人回应道:“前任县官告老还乡了,新的还没上任,没人管事。”

叹了一声,邻桌的人却高声插话道:“哎!听说人已经来了,就昨个儿晚上。搞得灰头土脸还怪狼狈的。”

有人不信,调笑道:“怎么回事?你又是咋知道的?”

那人一梗脖子:“我家表兄在县衙当差,当然知道。我还知道,咱们的新县太爷就是应三!”

众人一下炸了锅,七嘴八舌地讨论。

“那个孤儿应三?”

“人家现在可是新科状元了。”

“哦——难怪有底气向许家退婚。”

许家二字出口,气氛突然沉默。

许家是本地一大望族,家底自不必多说,前些年战乱的时候,战火殃及本县,当时许老爷子仗义,开自家米仓施粥,县民无不感恩戴德,对许家小姐也是尊崇有加,如今许家却被退婚了。

那个被许家捡回去养大的孤儿,一巴掌抽在许小姐脸上。

有人悠悠叹气:“不是东西。”

添水的小二稍闲下来了,也凑热闹问道:“可是,当初许家怎会看上他?”

还不等众人论出个恩怨情仇来,只听啪一声,那位女侠把面前的桌子拍了个颤颤巍巍,抹干净嘴边的饼渣,“你说,许家被退婚了?”

众人本就畏她,此刻更是向远处躲了躲,小二忙打了圆场,“是啊是啊,早几天的事了,县衙里的吴师爷代写的退婚帖,亲自上门送去的。”

“好家伙!”

周围人不知道这语气是赞是怒,只见她拽上包袱走了,道边老树被惊起几只乌鸦。

哇哇一叫,带着煞气。

***

屋顶的瓦片被踩着哒哒作响,许一世半空中和守院打了声招呼,便进了内宅。

古典镂花的房门,能闻见里面的博山炉熏着牡丹香。

“双诺!”许一世推开门,只见床帐里一人泪眼婆娑,可不就是她被退婚的傻妹妹。

“姐姐,你怎么……”许双诺揉了揉眼,一脸讶异。

许一世一阵风似的进了屋,扯了个板凳往床前一坐,“其他先别管,你先给我说说,退婚是怎么回事?”

“你都知道了……”许双诺低头默了一会,抬头时眼睛更红肿了,吩咐丫鬟桃儿把退婚贴拿来给她瞧。

许一世看着那一大段文邹邹的话就头疼,“你还是直接和我说吧。”

“倒也没什么……”许双诺惯是养在深闺的小姐,即便伤心也是温声细语的,道:“说不定是他找到心爱之人,也或是不愿被束缚……”

许一世皱眉,在一旁的桃儿气鼓鼓的,帮腔道:“还不是考上状元,当官了,就忘恩负义了呗,也说不定早就和那个什么公主有苟且了……”

这般话岂是女孩子家可以议论的?许双诺低声斥责。

许一世只觉得头大,“又是哪来的公主?”

桃儿也觉得羞的慌,别别扭扭的回答:“听说是应三中了状元,被一个公主看上了,还不清不楚的……”

许双诺虽皱着眉,作西子捧心状,却没开口打断桃儿的话,想来事实果然如此。

这还能忍么?那个叫应三的男人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许一世六岁时娘亲离世,之后便去了山上拜师学艺,这些年除了回家过节,平日里并不在家。偶然一次回家听说爹给妹妹定了一份亲事,倒也没放在心上。只知道他是个姓应的穷小子,定亲之后被爹接到府外的别院,还给他请了先生供他读书。

以他们许家在云中县的财富和声望,自是不必嫁女儿去攀权附贵,那么当然是选一个合心意的女婿为好,当年许一世以为这是爹和妹妹看中了那个穷小子的才华,有意培养,便没有多过问。谁知他果然不是池中物,用了许家的资源高中之后,转眼便要抛弃恩人!

就算他不满意这门亲事,也不必用如此敷衍傲慢的态度退婚吧?

许一世把那张退婚贴撕了,道:“退婚?他也配?”

许双诺震惊抬眼:“他要退婚,我们又能如何?”

“放心,我不会让这么亲事毁了你的声誉。”许一世给了妹妹一个安慰的眼神,转身吩咐道,“让县衙的人转告那个姓应的,退婚是不可能的,只有本小姐休夫的份!”

“姐姐你……”

“放心,我替你嫁,哼哼!”

许一世抽出一只鞭子。

***

日头掉进群山,这片不大的小树林便彻底陷入黑暗之中。

比起看不清前路的茫然,她更担心这人的伤势,“三哥,你撑住!马上就到县城了!”

她向后望了一眼,面对怎么也甩不掉的黑衣人,幸好有一个红衣女侠从天而降,否则她和应大哥两个人都难逃追捕,此时那抹红色的身影和几十道黑影缠斗在一起,给他们争取了一线生机。

可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三哥,我们走……”

想把人搀起来,却只是被吐了一口血在衣袖上,倒在地上的人把随身包袱抓着送到她怀里,“殿、下……”

“三哥——!”

青色帘帐随着床上人的大幅度动作微微晃荡,候在门外的吴师爷听到这一声动静,忙问:“大人醒了?”

她坐在床上大口喘着粗气,抬眼一看,外面已经是天光大亮,同时想起了自己现在的身份——云中县新任县令,应三。

应三看了眼身上单薄的中衣,将乱发束好穿上外衣,开门道:“吴师爷,什么事?”

“大人,早上好。”新县令昨天刚到,为了给上司留下好印象,吴师爷自然是毕恭毕敬的,但眼下这事却是有些难办,“这个……方才许家给了回信,不同意退婚,大人您看……”

“退婚?退什么婚?”

“呃……不是您半月前来信说托我为大人向许家退婚的么?”

“啊……这个。”应三捏了捏额头,装出恍然大悟的样子。

真正的应三昨天晚上便永远地留在了那片小树林里,为了躲避那些黑衣人,她拿了被交付在包裹里的官印,替了应三的身份。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县令,她还能应付,但她可不知道三哥还有婚约这回事。

“吴师爷,我与那个……许家?对,和许家的婚约,你再同我仔细说说,主要是……我想理理头绪。”

吴师爷虽奇怪,却是恭敬为上,便同应三细说了这纸婚约的恩怨情仇。

应三幼时便无父无母,孤儿一个靠百家饭养活,后来被许家看上,作为“童养婿”培养。许家在本县的权势不用多说,不知为何看上孤儿应三,此事在当年很是震动了一段日子。不过应三被养在许家别院,终日只读圣贤书,与外人联系不多,逐渐淡忘出众人的视线。

五年前,许家将应三送往京都国子监求学,之后云中县人便再也没见过他,直到他一朝高中状元,回云中县任官,众人方才想起。不过他人还未到,先是一纸退婚帖向许家退婚,令许家平白蒙羞,不管缘由为何,白眼狼的名声是坐实了的。

而亲手写下退婚帖的吴师爷虽是听命行事,也觉得应大老爷此举欠妥,那许家小姐若真是被人退婚,还是被县令大人退婚,少不得有什么风言风语,今后只怕婚事堪忧。

“大人,不是小人多嘴。”吴师爷说完前情,陪着笑脸道,“许家的影响力虽不如以往,但在咱们县里还是能说得上话的家族,大人新官上任,若能与其联姻,有大大的好处,何必背上这忘恩负义的名声非要退婚不可”

“应三”听罢唏嘘,心道三哥此事确实不地道,不过如今的应三已是女儿身,那便顾不得什么名声清誉,这亲还是要退!

“此事不必多说,既然许家不同意退婚,那么……”应三招了招手,低声道,“就想办法让她主动解除婚约。”

“这……”

“我这新官上任,想必外面有不少人等着打探消息呢吧,你就……这样这样……”

“啊?”当了一辈子师爷,今天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