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县有志之士们的怒气达到了顶峰。
新任县令应三不顾许家养育栽培之恩,执意退婚的事大家都知道了,不过到底损失的只是许家小姐一人的利益,还让他们有了亲近许家的机会。是以虽然大家义愤填膺,骂他忘恩负义,却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可他刚上任了几天,都是什么德行?
据某不愿透露姓名的师爷:哦,那位爷五短身材,獐头鼠目,百拙千丑,实是不堪入目。升堂?睡着呢。
某不愿透露姓名的厨娘:哎呀嘛那家伙,老能吃了,一天咔咔几斤肉,可劲造,都不让人进厨房呐。
某不愿透露姓名的捕快,昨晚大人又让头儿去楼里挑姑娘,这回终于给钱了,来的是花魁姑娘,啧啧啧,小爷啥时候也能……
叫姑娘还能赊账?有志青年们拍案而起,再也听不下去了。
人渣。
有人自发到衙门口吐口水,也有人悄悄把消息传到了许家。
令人奇怪的是,许家小姐不动如山,好像他们不知道自家姑爷是这幅德行。
那没办法,婚期只能如约而至。
站在迎亲的街上,县中有望与许家结亲的青年们对应三的怒气又多了一层。
不管这场婚事有多少人不乐意,但排场还是有的,从县衙到许家,早早地清理了街道,县衙里的捕快和衙役站在街道两旁,挡住看热闹和吐口水的,接连不断地鞭炮和锣鼓声掩盖了咒骂,铺天盖地的喜庆色粉饰了冒泡的酸涩。
应三骑在迎亲的高头大马上,第一次在县里百姓面前亮相,还是挺紧张的,就是要是不是躲避一下飞溅而来的口水,有些苦恼。
看这效果,应三对吴师爷破坏自己形象的宣传还是满意的,可为什么身后轿子里的姑娘怎么还愿意嫁给她呢?
嘶——难道是……
应三有听说过,有些人爱好不同,天生喜欢受虐。
难道这姑娘就是?
引诱许家小姐主动退婚的计划失败,应三在马上琢磨着洞房怎么办。
喜轿里,许一世抽出腰间别的鞭子,在手里抻了抻,听到那清脆的声音,嘴角爬上了笑:很好,很有韧性,非常适合用来抽人。
三拜之后,送入洞房,应三在外应付宾客。
不过来喝喜酒的都是县衙里的同僚,许家那边竟是一个人都没来,喜宴得以草草结束,给足了应三时间想对策。
思来想去,应三还是觉得不如早日坦白身份,反正她这个县令也不过是权宜之计,只为避风头,当不长久。
那么只需要许小姐保守一段时间的秘密即可,而她是女子,也坏不了许小姐的清誉。
这般想着,应三推开喜房的门。
扑面而来的喜庆红。
床上却空无一人。
最后在桌前找到了那道红色的身影,应三走近看着那掉了一桌的糕点渣,“你……”
许一世见到他,抓紧把嘴里的糕点嚼完了,招了招手,“你终于来了,快坐。”
应三放下喜秤,从怀里掏出一包备好的糕点给她。
许一世愣了一下,随即拿出一本帖子和笔墨,凹出一个笑,“夫君~”
应三搓了搓胳膊,“……有事?”
“人家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你写给人家看好不好。”说着,还眨了眨眼。
有诈,应三狐疑地看着她,心思转了转,觉得有点意思,“好啊。”
拿过笔,在纸上写下应三之后递还,“然后呢?”
“哈哈!”许一世大笑了两声,踢开凳子站起来,把书帖展开,“本小姐宣布,你被我休了!”
应三仔细一看,原来她刚才签的东西,名头上写着“休夫”二字。
“休夫?这世上只有休妻,哪里来的休夫?”
“本小姐说有就有咯,不如说凭什么男人能休妻,女人不能休夫,这是哪来的不公平规定。”
应三觉得好笑,忽然又觉得,这话有几分道理。
“不提这个,既然你不满意这门亲事,顺势退婚便是,怎么还非要嫁过来?”
“当然是为了……教训你!”
说时迟那时快,应三跳开之后,发现他刚才坐下的凳子已经碎成了八瓣。而罪魁祸首赫然便是她手上拿的一条蛇形长鞭!
“你……你想干什么?”
“少废话,像你这样的人渣,本小姐不教训一顿,难平心头之气!”
许一世手上不停,一条长鞭舞得虎虎生风,转眼间婚房内桌椅杯盏一片狼藉,而应三左蹿右跳,还是挨了几下。
那鞭子不知是用什么材质作成,被扫到一点便是一阵火辣辣的疼,偏偏在表面留不下一点痕迹,伤处还又热又痒,令人心烦。
又一次被逼到墙角,应三趁势扯住鞭子末端,小心问道:“你……你要不要听我解释?”
“还说什么!忘恩负义的男人,还敢让我妹妹伤心,该死!”说着,鞭子挣脱束缚,直袭脖颈。
险之又险地避过这一招,应三破窗而出,翻身逃到院子里。
应三就奇怪着,可没听说和她成亲的许双诺会武,待她说出妹妹,应三才明白,原来这位是许家的大小姐——许一世。
只听说她上山拜师学艺,没想到武功如此厉害,还不讲道理!
虽说应三现在也没道理可讲。
能理解许大小姐发脾气的理由,但她也是有苦衷的,应三运了运气,道:“够了,你别以为我不会还手啊!”
许一世敏锐地感觉到了真气的运转,“哦?原来还是个练家子,那正好,可以动真格的了。”
难道刚才是闹着玩的吗?
鞭子受到真气的挤压,兴奋地发出扭曲的声音。
应三收了力气,掉头就跑。
“站住!”
婚房设在后园的别院,两人一路打闹,从三堂打到二堂,从二堂打到公堂,应三站在暖阁上,抽出公案上的红色令签,“停下!我可是本县县令,朝廷命官,掌生杀……”
话还没说完,整个签筒都被一鞭子抽翻,“少拿着鸡毛当令箭,让本小姐来教你该怎么做官!”
两人交手中不慎,把公堂的牌匾都给掀下来了,“明镜高悬”砸成了“月竟同心”。
巨大动静,哐的一声,两人都停了下来。
“你太过分了。”
应三一改态度,无视指在眼前的鞭子,走到残破的牌匾前,慢慢跪了下去,“这是公堂,是为百姓平冤的地方,这一方明镜,是百姓的希望,你却如此糟践它。应某不才,食君之禄,却未能尽君之事……罢!只无论如何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继续糟践下去,来吧!”
“说那么严重,可能就……年久失修了吧?”许一世在反省,可能刚才真的有点兴奋了,手中的鞭子不由收了收。
应三趁此机会,蹿上房顶便没了影。
“……可恶,站住!”
夜幕中,两人把县衙各个厅署的房顶瓦片都踩了个遍,最后应三翻身躲进一件屋子。
许一世紧跟而入,见到一排光着膀子的汉子。
“哎呀!你们……”
许一世捂着眼惊呼出声,然而汉子们叫得比她更大声。
“够了!”许一世把鞭子往地上一抽,“应三人呢?”
汉子们捂着膀子瑟瑟发抖。
衙役们休息的官舍还有内间,许一世从他们脸上扫过去,抬脚便进了内间,又引发了一阵叫喊。
片刻之后,许一世又出来了,把被扔过来脏衣服甩掉。
“还没到夏天呢,一个个睡觉干嘛不穿衣服……”
衙役们抱着光膀子目送她离开,然后视线向上。
房梁上跳下一个人,正是应三。
——幸好这位大小姐的脑子比较直。
“大大大……大人。”
衙役们还没缓过神来,今天不是大人的成婚大喜日子么,怎么两个人还打起来了,现在洞房闹得这么大的?
应三理了理破了袖子的婚服,平静地安慰缩在一起的衙役们,“没事,你们继续睡。”
***
应三蹲在茅厕里和月亮对了一晚,早上吴师爷来找她的时候,许一世已经离开了。
虽然遭了一顿打,但身份的事算是瞒住了,许一世主动休夫,刚好解决了她的一个大麻烦。婚约一事经历了这么多波折,但还是达到了开始的预期。
这样想,她也就不和那位蛮横无理的大小姐计较了。
应三回房补了一觉,醒来的时候只觉神清气爽,正准备大动手脚时,吴师爷火急火燎地来找她,“大人,出大事了!”
“什么事?”
“这个……”吴师爷面露难色,“不知怎么,今天突然市井传言,您……”
“怎么?”
“您……不太行。”
看吴师爷那晦涩的表情,应□□应了一会,知道她哪里不太行了。
应三扶额,这个大小姐啊……
她就说,如果只是为了教训她一顿,没必要成亲,凭许一世的武功直接杀到县衙来便是,之所以拖到成亲,还一定要过洞房花烛夜,就是为了编造谣言,说她不能人道!
这样,以后应三想再娶妻可就难了。
抛开自己当事人的立场,应三不得不赞一声,干得漂亮!
不过就算是作为受害者,应三也无所谓,因为她本来就……不行,对此她接受良好。
“咳咳,市井之言岂可当真,吾辈身负百姓所望,更当谨言慎行。”
“是,大人教训的是。”吴师爷心道:这消息只怕是许家小姐传出来的,昨日洞房,听说两人还差点打起来了,想来传言不假。不过,男人的自尊心啊……不提也罢。
应三哪知道他想那么多,盘算着手头要做的事,吩咐道:“吴师爷,把这几天我理出的案件卷宗都调出来,衙门要开张了。”
吴师爷心神一凛,“是!”
又一愣,“大人,牌匾还在修呢。”
***
她既然替代了应三的身份,做了云中县的县令,虽不准备久留,却也还是要尽力做些实事。
这几天为了配合外面关于她的传言,她深入简出,便顺手整理了县内的县务,如今婚约之事结束,她这个县老爷便是要正式上任了。
戴上乌纱,穿上七品云纹金绣盘领衫,束素银带,悬牙牌,蹬皁皮靴,应三看了看铜镜中的自己,还算满意。
虽然真正的应三离开此地已经五年,她有自信不会有人认出她是冒名顶替的,不过还是给自己上了妆,掩盖了面部的柔和,多添了些刚毅。
开堂审理案件,两任县令间空出来的时期内积累的案件数还是不少的,连审了一整天,到了晚上月出,总算是能歇口气。
应三正要退堂,有衙役上堂禀报,市集上又出了一起纠纷,苦主请求官老爷为民做主。
忙了一天,应三想回去吃饭。不过想来不是大事,便召他们上堂。
这一照面,可不是巧了。
“许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