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人从应三的前后反差中回过神来,也觉出这事有点奇怪,传闻不可尽信不假,但也都说无风不起浪,若是县老爷真长得如此俊俏,怎会传出那样的谣言,还是说……
应三笑笑,上前两步拱了拱手,“在下是不是应三,各位小姐们回去问问自家父兄便知,前几日本官在县衙招待了他们,想必还没有忘记,而许二小姐……”
应三笑得越发明媚,“五年未见,你怎知我如今变化,都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半年前我会试失利,你我断了书信往来,今日相见不相识也是情理之中,只是县令之官职不敢冒替,毕竟当官不是嫁人不是?”
许双诺的脸青一阵红一阵,她的确和应三一直有书信往来,直到半年前她实在不耐烦也没精力应付便断了,可应三这么说什么意思?是说她目光短浅,不会识人,还威胁她代嫁一事吗?
以她如今的作为,若是被人知道代嫁一事原委,难免会对她有诸多不好的猜测。
没想到这个应三如此难对付,许双诺咬着唇,只好在原地目送两人走远了。
从后院到前厅的小路上,两人都走得很慢。
刚才的事应三还记着,因为许双诺质疑她的身份,一时激动有些口不择言了,倒是忘了她是许一世百般维护的妹妹。
应三瞧了一眼许一世的脸色,问道:“你是不是心情不太好?”
许一世转过头来,眼里闪过一丝诧异,答道:“没有啊,我挺开心的,倒是你,和我爹谈得怎么样?”
应三停下脚步,眉眼低垂,“抱歉……”
那封和离书还在她的怀里,许荣的威胁让她如论如何也不能提出和离,想起早上的时候她信誓旦旦的样子,应三觉得脸边发烫。
“老头子很固执对吧?”许一世笑了笑,不以为意。
应三沉默不语。
“我问过大夫,我爹活不了多长时间了。”许一世望向远处,“等他一走,我们自然可以和离。”
应三默想,看许荣的状态,大概多则半年……
许一世回头见应三用悲伤的眼神看她,挥了挥手,“干嘛?生老病死而已,人人都会经历的,我早就看淡了,你也成熟一点嘛。不然怎么行走江湖?”
说完,长松了口气,脚步轻松地继续向前走。
应三使劲摇了摇头,甩掉杂念,追了上去,“那你……”
应三想问,那许一世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她不愿和自己有关系,一定不会留在县衙,许家也回不去,那去哪里呢?
可应三却没能问出口,因为或许不问,就不会听到结果。
“对了,县衙里……应该有不少通缉令吧?”许一世突然问道。
应三一时没反应过来,“是、是啊。”
许一世一拍手,“好!这样,小县令,我帮你抓贼,你也不用给我赏钱,抵去我在县衙里的吃穿用度怎么样?”
见应三呆呆的,许一世又道:“哎!这可是便宜你了,反正那些通缉令也是放着积灰,你拿去做政绩,得来的赏钱说不定还能余下一部分。”
应三眨了眨眼,面色复杂地看着她,不确定地问道:“你知道一张通缉令一般悬赏多少么?”
许一世脸上挂着当然的表情,“听说身价最高的女飞贼‘寻花’赏黄金一千两呢,你这里的……起码也有几十两银子吧?”
应三抿唇,却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干嘛!那……十几两总有吧?”
“咳!”应三敛了笑,朝许一世颇有江湖气的一抱拳,“好吧,多谢女侠仗义相助,本官求之不得!”
***
此次回门的家宴因为许老爷子好转的缘故,也邀请了县内的几个世家,几个大家族的小辈都到场了,年轻人多,气氛便轻松一些。
酒宴设在一处偏厅,每人分桌而食,开始的氛围还拘束些,许多人向应三敬酒,不过三巡之后,酒意上头,厅内欢声笑语不停,与丝竹管弦声相和,便有些热闹了。
不过热闹是他们的,应三什么也没有。
“大小姐,你到底在看什么?”实在是被盯得浑身不自在,应三不得不正襟危坐,僵硬着提出疑问。
几乎是从宴会开始,许一世便一直盯着她,因为位置相近,应三很难忽视她的视线。
“他们都说你好看。”许一世撑在脑袋靠在桌子上,继续盯着应三的脸,“几乎每个人,无论男女都会这么夸你。”
应三的嘴角翘起,“其实我也这么觉得。”
“可我左看右看,也没觉得你哪里好看了?”许一世脸上带着真实的疑惑,“而且我觉得……你的脸很奇怪。”
“行,不聊了。”应三把喝了一半的酒杯放下。
杯中半盏清液倒映出她的影子,应三静静地看着,心道是今天的妆画得太奇怪了?
突然下巴被人捏住,应三被迫仰着脖子,不用想也知道谁能这么无礼,“干嘛?”
“我得仔细瞧瞧。”许一世勾着应三的下巴,更凑近了。
被一道不属于自己的气息靠的这么近,一点也不自在,更何况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果不其然,周围谈笑的声音小了许多,很多道不明所以的视线望了过来。
“许一世……”应三低低唤了声,这才把视线放在近在咫尺的人身上,发现她的脸比平时红了许多。
看上去和平时不太一样了,带着令人醉倒其中的感染力。
等等……
“你是不是喝醉了?”应三拿开她的手,去看桌前的酒壶。
果然。
“少啰嗦!”许一世一甩手,扔开应三,搓了搓刚刚捏过的指尖,呆呆地看着,“好软……”
周围的视线越来越不对劲了,应三被她气得脸红。
“就是粉太多,你说你一个大男人……”说到一半打了个嗝,许一世的身体不由自主向后倒去,为了避免她的脑袋磕出一个大包,应三只好伸手捞住了她。
许一世倒在应三怀里。
“咦?”许一世一点都不老实,伸手去捧应三的脸,“要是这么看,你倒是有点好看了……不对,不对不对,难道我眼睛也醉了?”
应三的眼皮只抽抽,想放手把这个人丢在地上。
她倒是不在意好看与否的,以应三的身份,太好看了反而是一件坏事,每日上妆的时候也是刻意把自己变得粗糙一点,但不代表她真的不在意,只是从小到大的成长环境让她忽略了自己的长相,她当然也想被夸啊!
不过对着这个醉鬼,也无话可说了。
醒酒汤已经命人送过来了,应三摇了摇怀里的人,想叫醒她,却怎么也没反应。
应三有些奇怪,突然感觉左手抱着的地方有些黏腻,展开一看,竟是血迹。
许一世醉倒在应三怀里时便惹了不少关注,此刻血迹一出,吓坏了不少人。
“血?是血!许大小姐出什么事了?”
“是不是哪里受伤了?没事吧?”
应三顾不得那么多,喝退了看热闹的人,扯开许一世的衣襟,查看染了血的左臂。
那里原本应该受了伤,被许一世用纱布缠了起来,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伤口裂开了,染得那一块衣料血迹斑斑。
“旧疾复发,不是什么大事。”应三冷静地说道,看向在场的人,“我先带夫人回去,诸位莫要声张。”
留下吩咐后,应三抱起许一世离开。
其他人自然是满口答应,在他二人离开后,还纷纷议论着,应大人与夫人果然是恩爱非常,令人艳羡云云。
大厅的另一旁,许双诺冷冷地看着这一切,手里的帕子几乎要被揉碎。
***
回到府衙后,应三叫来了大夫诊治,再三确认许一世只是因为饮酒过量导致伤口崩裂,并无大碍后,这才稍稍安心。
拆纱布的时候应三在旁边看着,只是普通的剑伤,那怎么会因此昏迷不省人事呢?这个大夫也答不上来,只说是血气不调,让好好静养补充元气。
应三便去膳房熬了粥,吩咐下人端过去,待煮好了,才想起许一世还没醒。
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
应三还是把粥端去了偏院,左右人还没醒,便先做些手边的事。
她把府里的下人都叫到了一起。
今天在许府的时候,许双诺的态度让她明白了些事,他们这桩婚事有许多人不待见,既然现在暂时没办法和离,那就只好尽力做到和平相处。而有人不待见她,自然也有人不待见许一世。
按理说,许一世嫁到这里的第二天,便要把府上的一应事务都交给她,可那天她跑了,这些杂务便是应三和吴师爷在管。许一世若要在府上长时间住下去,少不得要给下人们敲打敲打。
“且不说她是你们名义上的县令夫人,就算她不是,也是许府的大小姐,若是让我知道你们怠慢了,或是背后做些小动作……看见没有,南边就是监狱,从这过去可方便多了。”
对外人,应三还能虚与委蛇,但对自己人,她习惯直截了当。
有了这番话,想必在县衙里大小姐不会被苛责。
“都明白了吗?”应三厉声道。
“明白了!”
很好,很有气势,应三很满意,刚要点点头,便被一个东西砸了头。
她把东西拿在手里,是一只笛子,刚想问便听身后院落里传来狮吼:“应三——!”
场面一度寂静。
应三挠了挠脸,中气十足,听起来身上的伤没什么大碍了。
应三咳了两声,“看什么看,都明白了还不下去。”
“是是。”众人唯唯,退散。
出了院子,一个婢女问身边的人,“咱们该明白什么啊?”
“哎呀,明白大人是个惧内的,以后咱们听夫人……不是,听大小姐的就对了。”
“哦——”
这些下人议论的声音也不放小一点,应三全听见了,扬了扬手,想把笛子扔到说话人头上。
“什么惧内?我会怕她吗?”
真是的。
“呃,大小姐,您……”应三在门前探了一个脑袋,“有何贵干?”
许一世只着白色中衣坐在床上,冲应三笑了笑,“来,你过来。”
应三走到床边,许一世对着她手上的物件昂了昂头,应三便双手奉上打人凶器——一只竹笛。
许一世接过笛子反手就是一挥,幸好应三躲得快,“你干嘛?恩将仇报啊!”
许一世想起身,不过左臂还有伤,只好缓了缓,“你还好意思说,你在大庭广众之下脱了我的衣服是不是?本姑娘的清誉还要不要了?你过来,看我不打死你!”
应三当然把自己控制在攻击范围之外,看着许一世拼命想打她的样子,解释道:“当时情况紧急,我肯定是先查看你的伤势,要是有个万一……当然没有了,但事出有因不是?”
“不管!”
“好好好,你别乱动,大夫说你最好不要动气,免得伤口再裂开了。你说怎么办吧,总不能真要我被你抽死吧?”
许一世果然不动了,摊开另一只手来,“好说,给钱。”
应三静了静,盯着那个手掌,又看看许一世,“……大小姐也很世俗嘛。”
“呵。”许一世把头发往后撩了撩,“江湖儿女,不拘小节。”
说着牵动了伤势,嘶了一声。
刚才还说着女子清誉呢,现在就变成了江湖义气。应三笑了笑,知道许一世没有真的同她计较。
“那女侠可怜小的,钱也免了吧。”许一世正要抗议,应三把粥碗搁在她手里,“温的,刚好入口,说话就没得喝了哦。”
许一世自然不会忘了给自己讨回公道,不过喝了许多酒后,胃里正难受,便从善如流接过去了。
“……唔,不错,那个……你考虑一下,至少一百两,赔我的清白!”
“女侠,小的月银才五十两,还要管府里上下吃喝……对,包括你手里这碗粥。”
许一世想要再添一碗的手生生顿住,进退两个来回后,搁下了。
应三挑眉看着这一切。
“哼,不吃了。”许一世吧了吧嘴。
如果现在大小姐舔舔手的话,就和试图偷吃的猫儿一模一样了。
应三忍不住笑了出来。
被猫视眈眈地盯着,应三重新添了一碗粥,坐在床边,替她理了理身后的被子,送了一勺到她嘴边。
“干什么?本小姐的手还没有残废,需要人喂么?”
应三无奈地看着她,“是我自作多情,请大小姐赏光让我侍奉好不好?”
“这话说得倒还中听,”许一世靠在身后舒服的软被上,安心享受,“关于那个一百两……”
“如果你想要,府库的钥匙都能给你,不过你要那么多钱做什么?”
许一世慢慢地吞咽,“我这次特地从山上回来,是为了给老头子过寿……就在下个月。”
原来如此,只是许一世刚好赶上应□□婚这事,顺带把她自己给嫁了。
“唔……这样的话,我也要出力了。”毕竟还是女婿的身份。
“嗯……一百两哦。”
两人一人喂,一人吃,很快一碗又见了底。
“还要么?”应三关切的问。
“要!”
“不行!”应三忽而一笑,把碗拿走,语重心长道,“再吃你就要积食了。”
“你……应三!”她的手是越来越痒了。
“好了好了,我问你件事,”应三把碗勺收好,转身坐下,“你手臂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许一世盯着她不说话,应三竖起一根手指,“……一百两。”
许一世愉快地伸出手,“那是我刚下山的时候,路过城外小树林,看见一群黑衣人追杀一男一女,大白天的还穿着黑衣服,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理所当然的我行侠仗义了。”
“你是为了救……救那两个人才受伤的?”应三一下站了起来,语气中带了急切,“除了胳膊,还有没有被伤到了?”
说着,就要来察看她的身体各处。
许一世用笛子抵着应三的肩膀,“干嘛,扒衣服越来越熟练了?再敢乱碰,信不信我废了你?”
“你真没有别的地方受伤?”应三盯着许一世的眼睛。
许一世作势就要打人。
“好好……”
应三从大小姐房间出来,便去县衙里找到了林捕头。
“大人。”林捕头抱拳应道。
林捕头人长得壮实,手上很有几分硬功夫,办案几十年了,是云中县的老捕头,很有经验,不过这次新县令交给他的任务却是有些棘手。
应三来回踱了两步,“那个事情查得怎么样了?”
林捕头老实回道:“城外小树林里没有发现任何线索,一点打斗的痕迹都没有,属下按照吩咐,已经命人扩大范围搜索了。”
“不用了,你把人撤回来吧。这件事不要再查了。”
林捕头惊了一下,明明先前大人那么急迫……不过他立马低下头去,他不需要多话,只要做好本分,听命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