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划过剑锋,化为一抹冷光。
夜色无风,周围十几个黑衣人一动不动,时间一长,让人误以为是影子。
许一世提着剑,笑了一声,“其实我一点都不介意你们给那个家伙找麻烦,不如说我也是为了找他的麻烦才到这里来的。”
“那就让开。”其中一个黑衣人开口,声音平静无波,无关喜怒。
“可惜你们来晚了呀。”许一世发现说话的人身着锦衣长袍,袖口绘有金线,与其他单纯一身黑的稍显不同,“你们要是早来几天,我一定不会拦着,但是现在——”
“不行。”
“锵——”
十几把长刀一齐出鞘,汇成一股凌人的气势。
方才说话的黑衣人站出一步,“此事与你无关,速速离开,还能留你一命,否则……”
许一世却没等他说完,脚下一点便飞身而起,剑锋直向他去,从“否”到“则”,不过一息时间,剑尖已抵他喉咙一寸。
“大人!”
在他旁边的黑衣人不慎失声,他还有空眯了犯错的手下一眼,这才飞身向后,轻而易举地避开这一剑,随后两人刀剑相交,缠斗在一起。
——大人……?是朝廷的人么?
几个回合后,许一世便确认他们就是上次在城外小树林里交手的黑衣人。
“真是冤家路窄,本小姐上次的仇还没报呢!”许一世一下被激起了战意,被十几个黑衣人围攻也未占下风。
不过上次交手时却不见这个锦绣长袍的,而他显然是这群人的头儿,手上功夫够硬,也足够烦人。
许一世有伤在身,时间一久,体力上的差距便显露出来了。
“铛——”刀剑一次次交锋,溅射的火光映亮了双方的眼,许一世咬了咬牙,又提了一层真气,横剑在身前,又要上前,这时,天边传来一声鹰唳。
一只苍鹰划空而来,停在那个锦袍黑衣人的肩上,这边许一世还在和十几个黑衣人斗在一起,只见他摸了摸苍鹰的头,下令道:“撤。”
整齐划一,没有一丝犹豫的,方才还在进攻的黑衣人一致停刀归鞘,撤身聚在锦袍身边,向另一个方向飞身而去。
肩伤的仇还没报,怎么能让他们跑了?她可不是应三那种善茬。
许一世下意识便要追出去,脚步却一转,看了眼后山的方向,最终作罢。
***
应三的马车里,罕见地坐了两个人。
应三往旁边看了看,大小姐自从上来之后就一直寒着脸,像是谁欠了她钱似的。
不过看到她略显苍白的唇色,应三还是试探地问道:“大小姐,我们出来得早,你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许一世虽没说话,但还是回应了她,靠在马车边摇了摇头。
“哦……”
过了一会,应三又问:“我听蔡大娘说你最近几天吃得有点少了,吴师爷说你的脾气又暴躁了,怎么了?”
等了一会,不见回答,应三自言自语嘀咕道:“你的日子也不是这几天啊,怎么还不理人了?”
“你说什么?”许一世这可不能当没听见了,“什么日子?哪几天?”
应三自觉闭上嘴。
“你一个大男人整天婆婆妈妈的……算了。”许一世现在不想计较,自从那天晚上和黑衣人动手,她胳膊上的伤便又犯了,这几天的确是精神不太好,也没什么力气。
说起来果然应该追上去擒住他们的,想到这里,许一世瞪了应三一眼。
应三被瞪得莫名其妙,转念一想,理解了。
大概是不调了。
回去做些红枣莲子羹好了。
马车继续向前走,突然停了下来,车夫回报有人找麻烦。
应三掀开帘子一看,外面吵吵嚷嚷的,有一个人躺在离车轮不远的地方,抱着膝盖说疼,看个头好像还是个孩子。
周围聚集了一批看热闹的人,说是车撞人,要为这个可怜的孩子讨个公道,还有人认出了这是县衙的马车,叫得更大声了。
应三看着那孩子光打雷不下雨,地上也没什么血迹,心里有数了七八分,便对那个干嚎的孩子道:“小兄弟,我送你去医馆看看怎么样。”
这孩子穿着有些破烂,脸也脏兮兮的,看着像城里的乞儿,此刻只哼哼唧唧地抱着腿在地上滚来滚去,就是不肯听话。
眼见周围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应三便要去叫人过来,身边许一世碰了碰她,向街道旁边的一家铺子伸了伸下巴。
那铺子卖些包子烧饼什么的,应三会意,扬声道:“要不先给小兄弟买些吃食带着,再去医馆。”
那孩子这下有了反应,“哎呦喂……好疼啊……得先来十个大肉包哇……哎疼……”
应三给那孩子叫了碗粥,让他慢慢吃,先别跑了。许一世亮剑赶走围观的人,一道进了铺子,应三给她推了碗馄饨。
“你叫什么名字……慢点,别烫着。”
那孩子呼噜呼噜地喝粥,闻言瞟了一眼应三,大概是觉得还算面善,用袖子擦了擦嘴,“他们都叫我姜小爷。”
“姓姜是吧,他们是谁,你又是干什么的?”应三边吃边问。
“关你屁事,再来一碗!”姜姓少年把碗磕在桌子上。
这一嗓子,应三险些没被呛着,顺了顺气,准备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却只听“哐”一声,许一世低着头吹馄饨,把剑轻轻放在了桌上。
空碗跳了跳。
姜姓少年看了一眼许一世,老实回道:“他们都和我一样,啥也不干,平时靠好心人接济过日子。”
“是讹诈吧?”应□□问。
少年嘿嘿一笑,“差不多差不多……来赶紧添上!”
应三:“你们没有父母么?亲人也都不在了?”
“打仗,死的死跑的跑,哎我说,你问那么多干什么?”
应三放下勺子,皱着眉,突然沉默下来。
良久之后叹了口气,“战乱之后的流民安置,确实是个问题,”
少年闻言不吃了,“你是县官?”
应三嗯了一声。
“哦。”少年低头,加快速度喝完粥,应三还想再问问详细情况,再抬头眼前只剩一个空碗了。
同时店家大喊:“哎!臭小子!我的胡饼!”
这小子一口气揣了十几张胡饼就跑了,腿脚麻利地像个猴子。
应三叫住嚷着抓贼的店家,替他付了钱。
“你今天能帮他付一次钱,难道以后能天天给他们买饼吃?”许一世吃完馄饨,搁下碗问道。
她的语气正经,应三问道:“什么意思?”
“没什么,你不是官么?能做到的事有很多吧?”
应三默默地看着她,渐渐垂了脑袋。
她不是官,但她能做到的事的确有很多,很多很多……
“诶?客人是官?”
店家的大嗓门打断应三的沉思。
许一世看了一眼还没回神的应三,答道:“对,你要把那小子给抓回来?”
“嗐,几张饼不是什么大事。”店家手里继续忙着,抽空喊道,“官老爷若是得闲,抓那个女飞贼吧!”
周围有食客附和道:“是啊是啊!那贼闹得可凶了,官家怎么也不管管?”
应三回过神来,站起来安抚,“此事林捕头已经向我报告,大家放心,我已让县衙的人日夜轮值,不日定可将贼拿下!”
回到马车里,许一世笑着问:“这么有信心一定能抓到贼?我可听说她已经得手好几家了,金家地窖里百年好酒,殷家珍藏的前朝名画,连陆家的琉璃玉都被盗了诶!”
许一世敲桌子强调,“那可是镖局出身的陆家,你的那几个手下还不够看吧?”
“本来也没想让林捕头他们上,”应三不慌不忙地给她递上刚才买的小笼包,“这不是还有你嘛,女侠?”
“哼。”
又长又深的小巷,阳光照射不到之处生了不少苔藓,被人踩过,留下湿腻的触感。
一个少年怀里揣着十几张胡饼,在巷道里奔跑,最后在拐角里找到了那个人。
一身黑衣服,蒙了面还装模作样地戴着斗笠,一看就不是好惹的。
不过他姜小爷可不怕。
“喂,小爷给你打听清楚了,那个不男不女的家伙就是新来的县官,叫应三,是……什么什么状元,前一阵子刚娶了许家大小姐。”少年对那个背影说道,因为要护着怀里的胡饼,只得告了个不伦不类的礼,“承惠,二两银子。”
“她娶妻?这……有意思。”
黑衣人没有转身,声音也压得极低,揣胡饼的少年却听出来,这有点像他姐姐曾学过的京都口音。
不过他没细想,黑衣人向后丢了银子,等他捡起来的时候,再抬头,眼前的人已经不见了。
***
马车离开集市,径直出了城门,往郊外去。
应三和许一世今天出门是因为收到了请帖。
今天早晨,应三拿到下人送来的请帖,一看是殷竹送来的,说是邀请去他家别院鉴赏什么珍奇古玩,应三当即就要让人回绝,却被许一世抢了过去。
她道:“殷家的珍藏很丰厚,许多人想看还没机会呢,而且这里写了,作为补给我们成亲的贺礼,竹哥哥愿意让我们挑一件带走。”
应三不屑地嘁了一声。
然后两人一道上了马车。
话说回来,当时成亲的时候,殷家可是一个人也没来,尽显读书人的清高,不愿与她这个坏名声的坏官来往。
彼时他们当然不知道替嫁的事,而现在殷大公子得知嫁给应三的是许一世……
应三转头去看身边的人。
许一世正望着马车外。
暮春已至,被春风裁剪过的柳叶越发碧绿,显出盎然的生机,郊外护城河边有不少游人前来采风戏水,天地间尽是欢乐的笑闹声。
虽然城中尚有流离失所的战争孤儿,但能见到此等景象不能说是没有那位县令的功劳吧。
许一世想着,心情舒畅了些,转过头去发现那位县令一直在盯着她。
“看我干什么?脸上脏了?”许一世摸了摸脸。
应三闻言,身子往旁边一侧,“谁看你了。”
“……”
殷家别院建在山中,正合文人的山水田园意境,却是苦了应三,马车在山下便不能动了,须得徒步。
应三不满的情绪在见到殷竹亲自出门迎接时才稍稍平息了些。
“恭请应大人,晚生已等候多时了。”殷竹一身墨绿色长衫,显得很是挺拔俊秀,无论是仪态还是嗓音都令人很舒服,如同沐浴在和煦的春风里一般。
见礼之后,殷竹领着应三和许一世走进别院,向她介绍院中的一草一木,一石一柱,引经据典而不枯燥无聊,时而穿插一则轶事趣闻,引得应三会心一笑。
不得不说,他确实当得起才子之名,一路走来,应三对他的观感改变不少。
“殷公子博物大雅,可谓君子,本官佩服。”应三笑着赞许道。
殷竹闻言抬袖擦了擦额头,大大舒了口气,“哪里,得知大人今日莅临,晚生昨夜可是挑灯苦读,这才没露了怯。”
应三笑了出来,说话间,已到了藏室门前。
许一世打了个哈欠,抬脚便要进去,殷竹抬手虚拦了下,颇为不好意思地说道:“实则今日邀二位前来,倒还有个不情之请。”
应三谈兴正浓,“什么事?”
“此间藏品实是晚生经年之收藏,意义不凡,不知可否请大人赐字一副?”殷竹躬身,诚恳地请求。
一般世家向官家求字,或是县官将自己的字画赏给有才德的人,都是很普遍的事,殷竹本就有功名在身,提这个要求很正常。
应三却犹豫了一下,摸了摸自己的左手腕,片刻后笑着答道:“有何不可,请。”
“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