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别院的路上,许一世遇到了熟人。
“小姐竟还记得杏儿!”
看她衣着,应该是许家的丫鬟,年纪不大,听到许一世的招呼放下扫把就跑了过来。
“在这里生活得好么?”许一世轻轻安抚了激动的小丫鬟。
“嗯,公子待杏儿很好,平日也不用做什么累活,很轻松的。”这丫鬟说完,才见到旁边的应三,连忙行礼。
许一世扶起她,“那就好,刚好你在这里,请你帮个忙。”
许一世请杏儿偶尔照看一下那只小猫,却原来杏儿也一直留意着附近的猫,这便不用担心了。
应三见许一世松了口气,走了两步凑上去说道:“还有,麻烦给我们准备一些饭菜。”
刚才还开心地直跳的杏儿,见到两人亲密的距离,忽然一脸惊慌地向后退了退,告了声是便跑开了。
应三摸了摸脸,“怎么这么害怕的样子?”
许一世偏头看了她一眼,向前面的凉亭走去,“大概是你长得不像好人吧。”
“你……”对着许一世的后脑,应三的拳头都举起来了,考虑了一下出手之后被反杀的可能,还是放下了,改为抱拳,“对,你最像好人,侠肝义胆、义薄云天的许壮士!”
听到嘲讽,许一世顿住,慢慢转过身来。
应三摆好了防备的姿势,却见她绽放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多谢夸奖!”
——真是没脸没皮。
刚过午后,院子里的阳光和微风都正好,还有淡淡的花香,两人在凉亭的石桌边坐下,很是惬意舒适。
“对了,你怎么会认识这里的丫鬟,看起来还是老相识了?”应三把桌上的糕点盘推给许一世,让她先垫垫。
许一世捏一块,尝了一口,觉得没有县衙的糕点好吃,便放下了,随意说道:“小时候常来这里玩,杏儿的娘亲也在府里做事,我们一起长大的。”
“哦。”应三忽然想起来,许一世和殷竹是青梅竹马,他们小时候在这里一定有很快乐的回忆。
饭食很快便送来了,同时送来的还有一只锦盒。
杏儿把锦盒打开,解释道:“公子说没见到小姐你来挑,便自己准备了一份礼物,送给小姐……”看了一眼应三,低头道,“和……大人。”
应三听杏儿的语气小心翼翼的,大概猜到了她这么谨慎的原因,先让她下去了。
许一世取出锦盒里的礼物,问道:“这个……很值钱吧?”
应三瞥了一眼,继续摆弄饭菜,“夜明珠,这个大小……大概抵半个宅子吧。”
许一世长吁了口气,把锦盒盖好,小心放到一边。
“吃饭。”
应三边吃边想,杏儿对她如此忌讳,大概是因为她和大小姐的关系。杏儿既然小时候和大小姐玩在一起,又一直在殷家做事,应该知道殷竹和大小姐是青梅竹马,而且曾经口头上定过亲,可现在许一世的夫君却是她应三,不是她的公子殷竹。
殷竹已过弱冠,还未娶妻,也没有妾室通房,对许一世还如此大方,想来,大概是对她有意的。
那许一世呢?
应三抬头去看她。
许一世正一边吃一边看着锦盒,眼睛比夜明珠还亮。
——唉。
吃饱了饭,许一世起来走了走,靠在廊椅上晒太阳。
“我们一会便回去么?”许一世问道。
“嗯。”没有别的事,应该是要回去的,应三又问道,“你想留下来么?”
“嗯……”许一世闭着眼睛,声调拖得很长,不知道她在考虑什么。
静静的,应三坐在石凳上等她。
天气似乎有些热了,应三额上竟出了一层薄汗。
“吱——”突然,不知哪棵树上,传来今夏第一声蝉鸣。
许一世也睁开了眼,“不了,我们还是回去吧。”
应当是初夏到了,可应三却觉得太热了,热得她脑袋发晕。
不然,她是不会这么问出口的。
“大小姐,你喜欢殷竹么?”
***
殷竹推开书房的门,走到床边,随手脱下外衫,余光瞟见珠帘后的人,问道:“怎么样?”
书房里还有一个女人,半卧在狐裘软塌上,身上只披了一件薄衫,衣带散乱,青丝未梳,像是才刚刚睡醒,有些慵懒。
她的声音也是懒懒的,从矮桌的瓷盘里拈了一个李子,说道:“字迹是一样的。”
殷竹换了一套正人君子的装扮,走到书桌边认真查看起来。
书案上铺了一张宣纸,写着“宁静致远”,正是应三写给殷竹藏室的题字。
还有另一张,是信纸。
“这么说,他的身份无误了?”殷竹问道。
“不,他不是应三。”
殷竹闻言又仔细瞧了瞧,两张纸上笔迹确系出自同一个人,反问女人:“何以见得?”
吐了果核,躺在榻上的女人理了理衣衫起身,说道:“因为他讨厌松烟墨的味道,所以从不用松烟墨写字。”
殷竹又把信纸和题字瞧了一遍,果然,信纸上的字是用更具光泽的油烟墨写成,而今天应三的题字用的却是松烟墨。
殷竹放下信纸,对她笑道:“原来,你让我帮你测试,不是为了验证他的笔迹,而是用墨习惯。”
那女人也笑了,瞧着,和许一世更像了。
殷竹恍惚了一瞬,回过神来摇了摇头,“两者笔迹如此相似,看来这个冒牌应三功力也不浅,仅凭用墨区别,还不足以告发他。”
女人坐到镜前打理自己的长发,只懒懒地嗯了一声。
“不过——冒充朝廷命官,可是死罪。”
殷竹慢悠悠地收起题字,脸上慢慢绽开了笑。
“是啊,只要应三死了,你就有机会和我那好姐姐在一起了,是不是?”许双诺透过铜镜,看着身后的男人。
殷竹皱眉,“你胡说什么!”
“难道不是么?”许双诺将长发笼统束在脑后,和许一世已有了七八分相似,她慢慢走向殷竹,轻轻抱住他的腰。
白皙柔软的手指抚上殷竹的脸庞,许双诺盈盈一笑,语调愈轻,“你不就是馋这副身子?昨天晚上,叫的都是我那好姐姐的名字。”
“我知道,你心里喜欢的是她。”
***
“……”许一世皱着眉,看向应三,“喜欢又怎么样,不喜欢又怎么样?”
应三抿了抿唇,低着头道:“若是你们二人情投意合,我……”
抬头,笑了笑,“我可以帮你们。”
虽然应三和许一世各自明白,她们成亲没有夫妻之实,但在世人眼中,许一世已是□□,是应家的人,这样的她想要和心爱的人厮守,无疑要承受很大的压力。
她本不应该受此束缚,她可以肆无忌惮,放肆地去喜欢任何一个人,作为束缚她的根源,应三愿意给她最大的便利,让她免于世俗的伤害。
她本是为了逃脱既定的命运才选择成为“应三”,又怎能以“应三”的身份夺取另一位女孩追寻所爱的权利?
尽管,她并不想这么做。
“帮?”许一世站在应三身前,语气中有一丝讥笑,“你要怎么帮?”
应三看着她,“我可以……”
“够了。”许一世打断,不再看她,自顾自走出凉亭,“我的事我自己做主,与你无关。”
身后的脚步越来越远,应三垂下脑袋,长长叹了口气。
怎么想,应三都觉得自己没有做错,能够成全大小姐的幸福,这是好事。
但应三并不开心。
她一个人坐了许久,直到身体的热汗都冷了下来,风吹过,竟起了一丝凉意。
应三打了个激灵,正要起身收拾桌上的残局,突然听到一声尖叫。
听着像许一世的声音,好似受到什么惊吓,应三顾不上其他,循着声音的方向追了过去。
***
应三赶到别院书房的时候,许一世已经在了,同样在的,还有殷竹和……衣衫不整倒在床边的许双诺。
看起来,刚才尖叫的的许双诺。
“咳!发生什么事了?”
许一世出声,应三才发觉自己一直盯着许双诺看,忙移开视线。
她忘了自己现在是个男人,不过最重要的是,许双诺居然打扮地很像大小姐,这幅衣衫凌乱的样子令她不小心走了神。
屋子里还算镇定的殷竹,整了整衣服,微有些气喘,“不知道,方才有一个黑影,突然……”
他看向许一世,继续说道:“突然闯进我借给双诺的书房,我正在附近,立刻便赶了过来。”
自上次回门之后,许一世和许双诺便没再见过,此时许一世也只当没看见她,在房间里搜查起来。
最引人注目的便是书桌,上面一片狼藉,周围破碎的瓦片散落一地,而书桌上面的房顶,被开了大洞。
应三去扶狼狈的许双诺,“你在房间里,见到了什么?”
许双诺摇了摇头,似乎惊魂未定,软绵绵地倒在应三怀里,“不知道……对了!她拿走了那副字!”
殷竹的脸色越发难看起来。
应三也见到了桌子上剩下的那封信,取过来看了看,又看了眼似乎心不在焉的殷竹,心里大致有了计较。
她捏着信纸,看了看许双诺和殷竹,半晌之后,笑了笑,安慰道:“若是那副字,殷公子不必担忧,本官再写一副便是。”
殷竹勉强笑了笑,“多谢大人。”
“这是什么?”许一世在房间角落里发现一枝花,出声问道。
应三接过,疑惑道:“月季?”
“月季!”许一世兴奋道,“寻花!”
赏金千两的女飞贼“寻花”,每次侠盗之后,都会留下一枝月季。
不过,能被女贼寻花看上眼的,无不都是价值连城的宝物,这次怎么一出手却是一副字?
应三的字可一点也不值钱。
而且直接捅个窟窿的手法也太不高明了,许一世兴奋之后,对此产生怀疑。
应三却是松了口气,甚至颇为无奈地笑了。
“可恶!”殷竹砸了下桌子,“她上月已盗走我殷家的前朝名画,居然还敢来,真是欺人太甚!”
应三把月季送给许双诺,笑着对殷竹道:“殷公子请放心,本官定会捉到她的。”
回去的马车里,面对许一世怀疑的目光,应三只是高深莫测地笑了笑。
谁知马车刚到衙门口,林捕头便迎了上来,壮汉子的脸上布满忧愁,他道:“大人,你看这个。”
他手里拿着的,便是一只月季!
林捕头自责道:“是属下无能,竟让人混进县衙,还明目张胆留下预告信。”
听他说,不知什么时候,似乎就是一转身的时间,县衙公堂的公案上,便突然出现了一只月季,下面还压着一封信。
信里说道,她前些日子偷来的那些酒啊画的,都没意思,不日,她将来取走县令大人最珍贵的宝物。
应三看完,却毫无紧张之感,只是捏了捏额头,半是无奈,半是疑惑。
她最珍贵的宝物,是什么?
应三不紧张,县衙里的其他人却都戒备起来,笑话,若是在有预告的情况下还让贼偷走东西,那县衙的脸面就不用要了,他们也都不用去抓贼了,不如脱了捕快服,回家种地去。
不过在女飞贼“寻花”光顾县衙之前,许荣的寿辰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