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勇冠三军的都指挥使,现在做些抓人的活,不觉得屈才了吗?”
应思安被左右两人挟制着向前走,轻松地说道。
“……”无人理会。
一行十余个人,皆是深色短衣,神情严肃,看似在人群中随意地走着,实则在应思安的身边形成了一个包围圈,四面八方,一旦哪里有了异动,他们裹在布条中的刀便会即刻出鞘。
小巷的终点,一辆马车等在那里。
“得罪了,公主。”
说完这一句,应思安还没反应过来,双手便被反剪在身后,捆上了粗绳。
应思安被推上马车后,双脚也失去了自由。
“鹰伍,你好大胆子!”应思安动了动,却完全无法解脱。
“请公主恕罪,只因公主太会逃跑,卑职不得已为之,待到京都,卑职任公主处置。”鹰伍也在马车内坐定,吩咐外面的人启程。
应思安被绑得难受,马车又颠簸,她快要吐了,而对面的鹰伍却一动不动,上车之后便闭上了眼,像雕塑一般沉默。
不止是他,这一行十几个人,浩浩荡荡出城,一路上除了马蹄声便再无其他,个个都像死人一般。
这便是太后一手培养的暗卫,专门负责搜集情报,缉拿捉人。
听到人声渐渐远去,应思安便知道已经出了城,她忍不住想向后看去。
刚侧过身子,肩上便横过来一把刀柄。
应思安盯着鹰伍,“男女有别,你我同在马车里我都没说什么,现在是越来越放肆了么!”
“不敢,请公主恕罪。”鹰伍脸上完全没有什么有罪的表情,把刀收了回去,“只是希望公主也不要难为卑职。”
应思安回过身来,吸了口气,“那么麻烦这位‘卑职’,本宫要净手。”
鹰伍却又闭上了眼,语气一如既往地平淡,“待明日朝饭时,今晚马车不会停。”
应思安咬了咬牙,“你这是什么话?人有三急,难道你要我憋着不成?”
“若是憋不住,卑职也不会嫌弃公主。”
“你!”
应思安被气得头更晕了,无力地倒在马车里。
看来这次,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只是大小姐回来得知她突然消失不见,会怎么样呢?应思安光是想想,便觉得心揪了起来,如同闷在水中,周身都在用力,可除了让自己胸口更难受,没有一丝作用。
每当应思安开始构想美好,老天爷便要令她陷入困境,而当她对前路不抱希望时,老天爷像是专门要捉弄她,又会拉她一把。
“砰——!”
变故发生时,应思安起身,却被鹰伍的刀鞘压下,只听马车外有人回报道:“大人!冲我们来的!”
应思安见不到外面的光景,却闻到了火.药的味道,但是用量不大,因为她并没有感到很大的震动。
这一声炸响之后,很快便传来接连不断金属相击的打斗声,但却不是普通刀剑的脆响,更像是暗器之类。
是谁?
山匪?
应思安心跳加速,不管来者是谁,对她来说都是个机会。
不过对面的鹰伍一瞬不瞬地盯着她,若是不解绑,她很难逃出去。
这时,外面传来几声惨叫,听声音都是鹰伍的手下,好像受到了极大的痛苦,不然以暗卫的素质,不会发出如此惨痛的叫声。
鹰伍眉头皱了一下,本就严肃的黑脸看着更加沉重,目光紧紧锁在应思安身上,向外面喊了一声,“备马!”
应思安窃喜不止,“我说……”
下一瞬,她便被利落地敲晕过去。
***
许一世随着殷竹走了许久,直到快要出城,周围的行人都散了。
“你到底带我去哪?”许一世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别急。”殷竹回头,嘴角勾了勾,眼中闪烁着期待,“很快就到了啊。”
这似乎是一处幽深的小巷,两侧高墙逼仄,脚下的青砖已经损坏,稍不小心,便会摔倒。
到这里已经没有了人声,向来聒噪的蝉鸣也只能听见一两下,空气中弥漫着雨后的土腥味。
许是周围太黑太静,许一世渐渐蹙起了眉,正要开口时,前面的人在一扇旧木门前停下。
“吱丫——”像垂死老人的呻.吟,木门摇摇晃晃地被推开了。
殷家护卫留在门外,灯笼的红光映在殷竹脸上,他笑道:“来,到了。”
许一世左右看了看,迈步进门,“不就是说话么?为什么一定要来这里……”
许一世因为眼前的景象而头脑发晕,片刻之后回神,仍然被惊得说不出话来。
“怎么样?”殷竹站在她的身后,语气轻柔,“好看么?”
眼前是一大片花海,在风中摇曳,缕缕花香自鼻腔进入身体,令人身心酥麻。
而这些花之所以能在黑夜里也被看到,则全赖其中飞舞的萤火虫,一个个黄色的光点,忽近忽远,营造出一个梦中才有的世界。
“好看。”许一世诚实道。
“不过,”她回头问殷竹,“你不是要和我说应三的事么?”
殷竹刚扬起的笑容一滞,向前走去,“来,我们去那里。”
花海中央,用细沙铺出一条路,直到中间的凉亭。
许一世从上面踩过,风吹花低头,缠绕着她的脚面。
凉亭中备下了美酒美食,最惹眼的是一只红匣中的夜明珠,在此等美景下,漫天荧光也不能与其争辉。
殷竹道了两杯酒,递给许一世,“世儿,来。”
许一世没接,只看着他,“特意把我引到这来,你到底想说什么?”
殷竹的手停在空中,笑容逐渐消失,他兀自坐下,闷了一口,“你就这么想知道关于应三的事。”
“不然我为什么跟你来这里。”
“你……”殷竹被呛了,把杯子摔在石桌上,发狠道,“好!那我就告诉你,今天早上,父亲对我解除软禁后,我便派人把举报信送去了京都!”
许一世没想到竟是这样,今天早上,现在去追恐怕已经来不及了。
她一时气急,扯住殷竹的衣领,“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当县官做的不好么?”
殷竹顺势抓住她的手,紧紧捏着,“这话该我问你,他只是一个冒牌货,你为什么要处处维护他?他说什么你便信什么吗?真正的应三呢?说不定就是被他杀了!”
“她没有,我信她。”许一世一字一顿地说罢,甩开了他,心里思索接下来该怎么办。
“不管怎样,他都死定了。”殷竹理了理衣服,“如今许伯父去了,许家的家业又都被分走了,你应该找一个能依靠的人。”
许一世转过头来,难以置信地看着殷竹,她一寸一寸地仔细端详,却好像怎么也找不出小时候熟悉的模样了,她自嘲道,“找你么?”
殷竹听她这么说心里一喜,忙起身靠近她,激动道:“是啊,我喜欢你,你还不明白么?你看这些花,这些萤火虫,还有这颗夜明珠,都是今天我为你准备的。应三能给你这些么?他不能。”
“只有我能,”殷竹慢慢向她伸出双臂,“我一直在等,现在我等不了了,世儿,我爱你……”
许一世看着他欣喜的神情逐渐靠近,有些不忍,但还是轻而易举躲过他的拥抱,却不知该说什么。
她没想到殷竹竟然喜欢她,因为无论怎么看,她和殷竹都是不可能的。
更何况她还有门规在身。
许一世硬下心肠,“竹哥哥,我……”
“我……”一时想不到合适的说辞,好在应思安带她看过许多话本子,许一世便照本宣科道,“我已有心仪之人,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
“……”殷竹失望地垂下双臂,“是应三?”
——当然不是!但是……
“对。”许一世说完,便匆匆离开。
她要去找应思安,她想好了,身份之事能瞒一时瞒不了一世,更何况她还是女儿身,今后一定还会有更多的麻烦,那干脆不做这个县令了。
她要带她回山,看那里的萤火虫。
***
鹰伍把应思安打横放在马上,由剩下的人断后,他骑马带着应思安先走。
连奔了半夜,正是人累马乏,经过一处峡谷,鹰伍感知敏锐,扯缰调转马头,这才堪堪避过擦身而过的暗器。
鹰伍稳住马身,偏头一看,钉在石壁上的暗器竟是一朵花,月季花。
谷间起了雾气,渐渐现出一个人影来。
鹰伍看着那道身影,高声道:“原来是元家小姐,寻花之名果真不凡,轻功冠绝天下,令在下佩服。”
“不敢当不敢当,小时候就经常听爹爹提起都指挥使的威名,小女子才是敬仰许久了。”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元寻。
既如此,鹰伍便不必客气了,“在下奉太后之命将义和公主接回宫中,想来元小姐不会横加阻挠,令太后降责于令尊吧?”
什么叫顺杆爬?这就是,夸他两句还了不得了,敢拿她爹要挟她。
元寻笑了两声,“不敢不敢,太后都是老人家了,我哪敢得罪她?不过呢,我和你马上那家伙,有点私人恩怨,你不知道,她上次打了我几巴掌,这个仇我得报吧?”
鹰伍额边青筋跳了跳,这种话他要是信那就是傻子,“这么说你是非要拦我了?”
“哎哎哎,你别生气嘛,有话好商量,要不你把她先借我两天,就两天,我之后再给你还回去,肯定不会耽误你的事。”元寻叹了口气,脸上十分苦恼,“还有,大家都是混江湖的,你也知道我的规矩嘛,这花都送出去了,总不好空手吧?正所谓……”
“黄口小儿!”鹰伍受不得她啰里啰嗦,飞身而起,一柄大刀向直向她砍去。
鹰伍练的是正统阳刚功夫,劲道十足,带起的罡风更是气势如虹。
“话还没说完,你就……”元寻直叹气,眼见刀就要落在脑门上,她不慌不忙地晃了下身,下一刻便出现在十丈之外,顺便把话说完,“真是为老不尊啊。”
鹰伍听过她的名号,晓得她轻功不错,却只以为是个上蹿下跳的小贼,没放在心上,不想她轻功修至如此境界,忙静心沉气,提刀再次攻了过去。
元寻虽擅躲避,但破不开鹰伍的防御,一旦两人距离相近,又会被罡风死死压着,这样下去,体力耗尽是迟早的事,还救不下小安子。
“真的要打这么狠么?鹰大哥?你也不可怜下我这个弱女子。”交手的空当里,元寻见缝插针地玩笑道。
鹰伍却丝毫不被分散注意力,只一心一意地要打败她。
“啧!”元寻感到气竭,终于认真起来,又一次两身相近,元寻看着鹰伍的眼睛,嘴边掠过一丝阴笑。
鹰伍敏锐察觉不对,余光便见元寻从身后取出一个小物件,向另一边的应思安扔去。
——这小妮子惯是擅长暗器,方才又说过和公主有仇……
鹰伍来不及细想,公主殿下不能有事,当即舍了元寻,将刀掷了出去,意图拦截暗器。
好在赶到了,刀尖击中暗器,“砰”的一声爆出一大团烟雾。
鹰伍心道糟糕,却已是来不及了。
不待他屏息封脉,便已经手脚无力,瘫软在地。
他的脸因为强行运气而憋得通红,眼神直盯着元寻。
“嘶,可怕。”元寻挥了挥烟雾,走到他身边,“不怪我哦,是你自己干的。”
暗器是一个小金球,里面放着软筋散——经她改良的加强版。
鹰伍不甘心,找了几个月才寻到公主踪迹,竟在此功亏一篑,且是这种不光明的手段!他脸上青筋暴起,喉咙里发生用力挣脱的嘶鸣。
“不是你也不想想,”元寻一点都不担心,还蹲下来教育他,“我功夫又不高,那万一碰上像您这样的高手怎么办呢?那我不得留点手段啊,你自己笨没想到还怨我,你看看看……”
“算了。”鹰伍的表情太狰狞,元寻心里怕怕的,用脚把人翻了个面。
“唉,这还有个更笨的。”
她把应思安从马上放下来,银针一扎,应思安清醒过来。
待她了解了现在的形势,向元寻行礼,“多谢。”
她怎么也没想到,是元寻来救了她。
“别,是我爹让我来保护你的。”元寻也是刚从边关赶到云中县,没找到应思安,半路上碰上太后的暗卫,为了保险起见跟着他们,没想到他们果真抓到了应思安。
她催促应思安离开,却听她道:“不行,我要回去一趟。”
“什么?现在人都找上门来了,你还不走?”元寻累了一通,听到她这个等同送死的话,恨不得真给她两巴掌。
“我知道,但是……我想和一个人好好告别。”方才在马车里,应思安最害怕的事就是想到大小姐知道她突然消失时的表情,今天之前她或许还能做到不辞而别,但现在她狠不下心。
“我……”元寻气不打一处来,“当初我让你走你就不走,现在说什么我也不会由着你。要么,你现在就给我走,要么,我亲自押你回宫!你知不知道,边关十万大军,可能因为你现在的一个决定,血染沙场!”
应思安浑身震了一下,她慢慢低下头去,“对不起。”
“你知道就好。”
应思安深吸口气,平息了脑中繁杂的念头,她看着元寻,恳求道:“那,你再帮我最后一个忙。”
许一世回了县衙,却没找见应思安,不知道她跑到哪里去了,本以为她在路上耽误了,一会便会回来,谁知直到第二天,许一世都没等到她。
等来的是,她的死讯。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应思安的身份,看来我前面给的暗示点还不够
后面会有更清晰的说明,现在我只能说,她是将军的女儿,公主是被强加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