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第三十六章 坦白

“没意见……”应思安扯了扯衣襟,声音慢慢的,“哪种暖床?”

许一世倚在桌边,笑了笑,“你说呢?”

应思安明白了,脱衣服上床,扯被子盖好。

不用想了,以应思安对许一世的了解,所谓暖床一定是表面意思。

“嗯。”许一世喝完水走到床边,掀开被子把人往里赶了赶,“夜里太冷,我睡不着,从今晚开始,以后你自觉一点。”

顺手灭了火光。

屋子里暗下来,隐约能看到窗外透出来的一点月光,竹影轻轻作响。

被子里一点也不冷,应该是这几天刚晒过,有淡淡的竹叶清香。

比起杂货间落灰的硬板床,显然这里要温暖舒服百倍,更何况还有大小姐在身边,应思安本就累极,此刻睡意便如潮水一般从身下涌上来。

不过她还是努力翻了个身,对着许一世轻声唤道:“大小姐。”

呼吸声陡然重了好几分,听着像是在打鼾。

应思安默了默,还是问道:“大小姐,你是不是在生气?”

等了好一会,不见动静,应思安又翻了回去,却听大小姐突然“嗯”了一声,还带着鼻音。

再见许一世,应思安只顾着自己重逢欢喜,却没想过易地而处,若是一个应该死去的人突然活蹦乱跳地出现在面前,不是惊喜而是惊吓吧。

不知道许一世是什么知道她在这里的,应思安也拿捏不好她的态度,不过她既然装不认识,想来是有几分怨气的。

“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但是……”

“那你老实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许一世静静睁开了眼。

应思安顿了顿,“你应该知道的,我不慎掉进悬崖,好在大难不死,从崖底逃出来的时候不知怎么就走到青山了,碰到先生便留了下来,我本想回去找你们的,不过你们都以为我死了,这样也好,我到底是女子,这县令本也做不长久的……”

“你说你掉到悬崖下了?”许一世坐了起来,黑暗中的一双眼静静看着她,“那你告诉我,崖下都有什么?”

应思安扯了谎,但谎言中半真半假,她自信大小姐应该不会觉出有问题的,可大小姐的语气令她有些犹疑。

“崖下么……无非是野草杂树,小河流什么的……你问这个做什么?”

“野草?河流?”许一世翻身,双手撑在她耳侧,居高临下冷笑地格外有威势,“那下面都是瘴气,根本不能视物,你真的下去过么!”

应思安慌了,片刻之后反应过来,伸手抓住她的胳膊,“你怎么知道……你下去了?!”

“是啊,为了某个至今还在骗我的人。”许一世自嘲一笑,俯下.身去,附在她的耳边,“我以为你真的死了,就在这张床上,每天晚上我一睡着就会梦见你只剩一堆白骨,空洞的眼窝还望着我,对我说,‘大小姐,我好疼,为什么你没有保护好我?’每天如此!”

许一世慢慢起身离开,“可谁知道,她又活生生地出现在我眼前,仿佛什么都没发生,用谎话敷衍我,你说我当初那么拼命,是为了什么?”

“不是的!”应思安伸手抓住她,因为紧张,舌头有点打结,“我没有……我没想要辜负你的心意,我不知道你会为了我……”

许一世不理她,硬挺着身子,只顾抽身要下床,应思安也不肯放手,拿出平生最大的力气把人拉了回来,反扣在床上。

应思安不知怎么才能让大小姐重新相信自己,只一股脑把心里话都说出来,“我没有掉下悬崖,我假死是为了躲避他们的追捕,关于他们的事我不想提,因为那都是以前,我想忘掉!现在还有以后,我都只想着和你在一起!”

许一世挣扎的动作停下来,微微喘着气,“和我……在一起?”

“对……”应思安放开她,紧绷的身体跟着放松下来,脑子里还是嗡嗡的,“因为,我喜……”

“咕咕咕——”

肚子响起来的时机非常不合时宜,气氛被破坏得一干二净。

一刻钟后,应思安被盯着吃下半个馒头——不知道大小姐从哪里翻出来的。

“睡觉。”刚才的一切好像都没发生过,许一世淡淡地说道。

应思安小心翼翼地上床,“我还能继续睡在这儿么?”

“随便你。”语罢,许一世便再不理她。

那应思安必然是想要留下来的,她还不知道大小姐消气了没有,上床之后偷偷捏住了她的衣角,以防她随时离开。

不知道什么时候睡过去的,第二天一早睁眼,她的手里空空如也,床榻边也早已凉了半边。

应思安想也没想便跳下床,急匆匆出门,正要喊人,却见一道身影负剑而立,撞进她的眼帘。

“愣着做什么,不想练功了么?”许一世厉声喝道。

“哦哦……”应思安忙回去穿衣洗漱,也不知这到底算怎么回事。

两人拿着剑在院前对立,许一世徐徐说道:“练武一道,内功固然是基础,但如果没有招式作引,那就像装在茶壶里的饺子,倒不出来,而同一套招式,有人学来是森罗万象,有人学来是花里胡哨,你知道区别在哪么?”

“在、在哪?”大小姐突然这么认真地说话,应思安有点不太适应。

许一世顿了顿,“不专心,一会多挑十担水。拿剑,我们对练。”

“啊……啊?”为防再多加惩罚,应思安不得不收起繁杂的心思,专心练剑。

两人起得很早,从晨光熹微到雾气尽散,“晨练”方才停止。

许一世勾着衣襟,拿茶壶灌水,“所谓招式,并无定法,无非攻守两种套路,我早就发现了,你比较适合守,攻的话不太行。”

“谁说的。”应思安在地上打坐歇息,闻言睁开眼,“我能攻,而且我攻起来很厉害的。”

许一世点了点她的脑门,“顶嘴是不是,我现在相当于你的师父,我说什么就是什么,你攻不起来,挑水去。”

应思安悻悻地去拿水桶,心道:等我攻的那一天你就知道了。

***

山下的河边依然有许多师姐在忙活,她们见应思安又来了,便问:“小师妹,无尤峰上这么缺水么?若是吃水,该去另一条河的。”

应思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大概是为了让我练功吧,多谢师姐们好意。”

说着,挑着满满一桶水上山去了。

身后师姐们还在议论,“许师姐这是什么练功的法子,我听去过无尤峰的师妹说,那水都被倒进后山了。”

“啊?这样能练出什么啊,总感觉小师妹有点可怜啊。”

说着,众人摇了摇头,到底也说不了什么。

上山路上,应思安为了赶那多出的十担水,只顾闷头赶路,没留神周围有什么突出物体。

结结实实撞了个人仰桶翻。

“啊,我的水!”应思安哀嚎一声,手忙脚乱去捞山道上将要滚下去的水桶,好在截住了,可桶里的水却没剩多少了。

“啊,是你。”应思安正在算计路程和时间,听见身后的人声,回过头去。

“唐师姐?”

身后的人拍了拍衣服站起来,像是没睡醒,说起话来没什么精神,“原来是你,我今天赶路,之后再找你算账。”

“什么?”

应思安本来自认倒霉,再下山一趟便是了,却没想到被倒打一耙,居然怪到她头上来了,还今天算了,之后再算账,师姐了不起吗!

不过唐巳看起来并没有和她理论的心思,说完那句话后果然赶路去了,嘴里还嘀嘀咕咕念叨着什么。

应思安叹了口气,捡起水桶下山去。

终于把上午的挑水量完成了,回到无尤峰应思安扔下水桶便往厨房去,这里的一切都要自给自足,她感觉自己再不吃东西就会立刻倒地不起。

刚一进厨房门,便见到许一世坐在小桌前,正中央,想绕过去都不行。

应思安咽了咽口水。

“才这点山路就不行了,你真的要好好锻炼。”许一世单手撑着下巴,她招了招手,“过来吃饭。”

应思安早闻到了香味,一时顾不了那么多,先坐了下来。

在县衙的时候,她们便是一起用饭的,现在在这里,虽然应思安累得像狗一样,却有一种回归日常的安定感。

等……等一下……

桌子上摆的是馒头和一只烧鸡,都是顶饿的吃食,应思安直接拿来吃了,馒头没什么问题,但这鸡……

应思安又皱着眉嚼了嚼,外面糊了,里面还没入味啊,这都还是小事,怎么嚼了一嘴沙子呢?不会是掉在地上过吧?

“怎么样?”许一世捧着杯子小口轻啜,仿若不经意地问道。

应思安本来是想实话实说的,不过她现在对大小姐说话都先留了个心眼,又听她这么问,话从舌尖转了一圈,反问道:“这鸡是你做的么?”

“怎么可能,你想什么呢?”许一世立刻果断否定了,补充解释道,“是今天巡山的姐妹烤好送过来的,要是好吃,以后可以多拜托她们。”

“那还是算了吧。”既然不是大小姐做的,那应思安就放心大胆了,啃了口馒头把鸡肉噎下去,“说实话,不好吃,这次谢谢她们,以后就算……”

许一世蹭一下站了起来。

应思安差点真被噎住,抬头看着她,“怎么了?”

许一世三两步走到应思安身边,捏着她的脸拼命揉搓,“有的吃就不错了,你还挑三拣四,本小姐都还没说什么呢,你知不知道山里物资匮乏,给你吃肉你还这么多事,是不是当县令当习惯了,吃不得苦了,还不好吃,能有多不好吃!”

“……”应思安把没嚼完的都咽了下去,“我也没说什么……而且不是你让我……”

应思安说着,突然顿住,向她伸出手去。

许一世看着她的手靠近自己,蹙了蹙眉,“你干什么?”

手指捏着耳垂,又轻轻擦过,许一世感觉自己的耳朵带着整张脸都被烫了一下。

应思安把大拇指展示给她看,“锅灰?”

黑乎乎的印记,这里又是厨房,刚才她们在进行关于鸡好不好吃的讨论,好像没有别种解释了。

气氛一时有些安静。

应思安舔了舔唇,不让自己的笑意溢出来,“所以……”

“所以什么所以,没有所以。”许一世擦了擦耳朵,去打水净面,抢白道,“吃饭!”

“哦。”应思安十分乖巧坐回去,细细品味起来。

许一世在外面留了好一会,心里十分抱怨。

都快要入秋了,怎么还这么热。

不过也有可能是因为今天大家都很躁动。

应思安用完饭出门,正赶上这股动静。

无尤峰上几个师姐结伴要下山去,应思安抓住她们一个,问怎么回事。

“秦师姐和江师姐正在比武争夺青山第一的名号呢。”那师姐兴奋地答道。

“这有什么稀奇的?”许一世从另一边走过来,“大师姐和二师姐不是几乎天天都动手。”

“这次不一样,听说秦师姐第一次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