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守静峰回去,应思安和许一世就在合计怎么去和江追说，上次是直接把人绑过去的，总不能再来一回，而且万一江追真的动气了,她们两个也受不住。
如此拖了几天,许一世托人打听了常荣峰的消息，听说江追的心情还不错,便拉着应思安前去说和。
常容峰上，偌大一个练武堂，师妹们一招一式比划着,看着有模有样,更远处几个比武场内,有师妹正在练功或是对剑，也是虎虎生风。
江追来回巡视指导,见到她们来了,没什么特别的反应，拿出山上摘的果子来招待。
不过等到许一世传达了大师姐的意思后。
“我不去,她要想说什么,直接来和我说啊，让你们来把我喊过去,这是几个意思？”江追满不在乎地说道，又“咔擦”一口咬掉半个梨子。
今日烈阳高照，虽然已经入秋，但秋老虎的天气,暑热干燥，她们坐在树下，也难免出了一身薄汗。
尤其是许一世，口干舌燥，各种话都说尽了，江追仍是无动于衷。
许一世哑火了，用手掌扇了扇风，向应思安递了个眼色。
——你来。
应思安不慌不忙吐了核，先给她递了个余甘果，安抚住她的燥性子，然后靠近江追的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
许一世见此蹙了蹙眉，说什么呢？还不能叫她听见？她倒是能运功试图听个清楚，不过迟疑了一下，还是作罢。
耳语完毕，江追手里的梨子掉了下来，失声道：“真的？！”
这一高声吸引了不少视线，许一世呛了一下，也看向应思安，而她微微一笑，面上波澜不惊，显得十分高深莫测。
“怎么会……”江追口中喃喃自语，丢下这两个人，围着眼前的大树，来来回回地转。
许一世看着江追像驴子拉磨一样转圈，收回视线问道：“你说了什么？”
应思安就知道大小姐一定会追问，便学着秦可待的语气，欠身摸了摸她的脑袋，“你不用知道。”
许一世心道这人胆子变肥了，当即甩开她的手，起身毫不客气揉了回去，直到应思安的顺滑的黑发变得乱糟糟的才罢休。
她玩闹了一会，双臂趴在应思安脑袋上，看向还在转圈的江追，“二师姐不会把脑子转傻吧？”
应思安心道应该差不多了，便起身向江追走去，果然她轻咳一声，道：“既然如此，我倒是可以去听听她怎么说。”
她吩咐了练功的弟子，便下山去，一路上腰板绷得直直的，显出十分正直无私的样子，只不过跟在后面的应思安和许一世要小跑着才能跟上。
临近守静峰，只要再上一段小坡，便能到了，前面江追却突然停了下来。
她们两个只好也跟着停下，“怎么了？”
江追不说话，目光直直地盯着前面。
平地上，只见秦可待正在和一个师妹对剑，倒不像是比试，看起来应该是指点，这也没什么奇怪的，虽然青山的弟子统一都在常荣峰学习武艺，但哪位师姐偶尔得了空闲，教导身边的人，也是常有的事。
当然像应思安这种，则是放在身边悉心培养的，不太一样。
正在接受指导的人应思安也见过几次，大约是经常帮秦可待传话办事的。
而从两人之间的距离和身体接触的频率来看，应当是关系不错，秦可待除了亲自演示，还直接动手纠正她的姿势，有说有笑，气氛十分融洽。
应思安心道不妙，赶紧去看江追的反应。
只见她从旁边的石壁中掐下一根草段，捏在掌心里，绿色的汁液都被挤了出来，一塌糊涂。
应思安张口，想说些什么补救，却一时想不出来，便不大不小咳了一声，希望秦可待能注意到。
江追憋着一股火气，在看到秦可待和别人如此亲密的时候，还有一股更大的委屈，明明一直和她待在一起的是自己，现在却换成了别人。
那道温柔又无奈的视线，本该是望向自己的，现在落在别人身上，也没有什么不同。
这就是秦可待说的“回归以前”么？
一视同仁，当真是好师姐。
所谓的好师姐的面具下，到底掩盖着什么？
差点就被骗了。
秦可待听到声音，望了过来，见是她们，笑着招了招手。
江追大步流星走了过去，把应思安和许一世扔在原地。
她与秦可待对视了一会，她的眼里冒火，不过在碰到秦可待眼中的一池温水，便都消散了，江追只好转向她的身边人，“这里没你的事了，走吧。”
这位师妹觉察出气氛有点不对，看了眼秦可待，见她没有强留，便躬身告退了。
这块地方便只剩下她们两个，风也随之静了下来。
“来了。”秦可待轻松地笑了笑，“我本想说，你再不来，我就要去找你的，正好，我要对你说……”
“我喜欢你。”
“……”正在组织语言的秦可待一下便卡了壳，犹如饿着肚子突然被人灌了一大口蜂蜜。
甜，也腻得慌，更多的还是不真实感。
“你、你说什么？”过了好一会，秦可待才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却仍是喉咙发干。
江追说出这些也是做了好久的心里准备，让她再说一遍也太狡诈了，所以她干脆不说了，直接做。
她欺身上前，伸手按住秦可待的脑袋，直接亲了上去。
“……”
莫说是秦可待现在有多震惊，连旁观的两个人都被惊得说不出话来。
青天白日，太大胆了。
许一世听见那声喜欢的时候，便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待见到这一幕，脑子里那道模模糊糊的屏障一下便被打碎了。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几乎下意识地向应思安看去。
而应思安，笑得十分和蔼慈祥。
她在心里道，没想到江师姐竟然如此直白大胆，不过，干得漂亮！果然唐师姐才是有先见之明啊，兜兜转转一大圈，早这么说不就没事了。
正想着，下巴被人捞了过去，正对上许一世幽黑深邃的双眸。
“有那么好看么？”许一世说着，顺势捏了一把她的下巴肉。
有啊！
心里话虽如此，不过应思安还是被拉着下山了。
“你到底和二师姐说了什么？她怎么突然就……”许一世顿了顿，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江追的举动。
“也没什么，我不过就是告诉她秦师姐的真实想法罢了。”应思安心里暗赞自己真棒。
不过江师姐能做到这种地步，还是令她十分意外的。
“那是什么？”许一世追问。
“我喜欢你。”
许一世脚步僵住，心跳也跟着停了一瞬，不过一瞬之后，便听应思安道：“就是这个嘛，秦师姐的想法。”
许一世先是松了口气，却又莫名涌上一阵更复杂的情绪，待要细究，却是一团乱麻，怎么也理不出个头绪来。
应思安跟着继续往前走，擦了擦额际的汗，心道太危险了，不知是不是受了大胆的江师姐的影响。
这之后秦江二人会发生什么，应思安便不知道了，不过想着两人都是三十左右的年纪，江师姐又是这种势头，那说不定就情难自已了。
不过应思安的猜测并未成真，傍晚时分，江追回了常荣峰，还把应思安叫了过去，从地窖里搬了两大坛子酒让她带回去。
虽然应思安觉得她们两个或许今晚更需要酒，不过她说是略表谢意，那应思安便收下了。
酒是好酒，见到秦可待和江追能够言归于好也是好事，应思安把酒带回无尤峰，路上盘算着晚上做什么下酒菜好。
本想先把这件事告诉大小姐，没想到找了一圈不见她人，眼见夜幕降临，应思安坐不下去了，便要出门。
谁知刚出门便撞见她带着一身泥土回来了。
“大小姐，你去哪了？”应思安迎上去，见她的脸上也沾着尘土，便取出帕子替她擦拭，“你这是下地挖坟了吗？”
“胡说八道什么？”许一世胡乱拍了拍衣服，顾不得多细致地打理，抓着人便走，“走，和我去一个地方。”
应思安先是没动，她还惦记着两坛酒和下酒菜的事，与许一世说了，却被不由分说地拉走了。
没有什么是比吃饭更重要的事，在大小姐的准则里应该是这么写着的，所以许一世连饭顾不上要带她出门，应思安难免生了几分凝重的心思。
大小姐走的是上山的路，一般很少会去峰顶，是以路越走越崎岖，好在今晚满月，还算看得清楚，不过林深茂密，风一吹，呜呜如鬼嚎，有几分怪吓人的。
一路上大小姐只顾闷头往前走，更加重了应思安不好的猜测。
走了约有一刻钟，眼见越靠近峰顶，山风越大，应思安后悔没多披一件衣服出来。
“大小姐，我们到底要去哪？”应思安又问道。
突然，前面的人停了。
“大小姐？”应思安差点没撞上去。
许一世转了过来，定定地看着她，说道：“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
“哈？”应思安搓了搓手臂，“不是你要出来的么？”
“是啊，但是……”许一世想了想，突然捂着肚子，“不行，我没吃饭，我饿了，我们回去吧。”
应思安一头雾水，怎么也不可能就这么算了，“那你告诉我，你到底要带我去哪？”
许一世直起腰，“你哪来那么多话？听我的，回去回去。”
不由分说便按着人要往回走。
“哎等等……”应思安挣扎了两下，就在要被大小姐推着转身的时候，她见到不远处亮起了一团光。
光团很小，几乎是一闪而过，但应思安确实看见了。
“那是什么？”
“哪有什么？我们快走。”许一世越发急躁起来，已经走在前面，抓着她的手臂把人往回拖。
这回应思安也用了力气，拜这些天挑水所致，她的臂力可不容小觑。
两人在原地拉拉扯扯，而视线所及的另一边，更多的光点升了起来，稍近处的小而清晰，更远处的光点则像是被水晕染了，显出一团模糊的轮廓。而不论是大或小，这些光点都在不停地变幻，飞舞……
应思安已经明白了，她转过头去问：“是……萤火虫么？”
计划失败，许一世便放弃了做无用功，松开她的手，嗯了一声。
大小姐看起来有点生气，脸畔微微鼓了起来，应思安联想之前她一身灰土，一个大胆的猜测浮了上来，“大小姐，不会是你……”
“不是，你要不要看，不看我们就走了。”许一世说道。
“看。”
两人继续往上走去，这里不知是哪一处崖畔，到了最上面后，能望见对岸的全貌，是一处突出的山崖，自山体延伸出一部分悬在山涧上方，与她们所在的地方相望，看着像是一处断桥。
萤火虫忽明忽暗，光点也随之大小变化，在夜色中盘旋游走，浮光丽影地点缀着那一方小天地，如梦如幻。
抬头仰望天际，星河烂漫，与点点流萤竟出奇地相似，令应思安产生一种错觉，会不会是有人把天空撕下了一片，放在了这里。
应思安身体动了动，立刻便被身边的人拉住，她道：“小心点。”
耳畔有隐隐水声，是下面的山涧，许一世说话时没有任何一点趾高气昂，应思安对上她的视线时，甚至从中抓住了一抹温柔。
应思安便就这么看着她，问道：“既然大小姐你特意把我带过来看这样的好景色，那为什么刚才有突然要回去呢？”
“起风了啊。”许一世也回望着她，声音不自觉也跟着放轻柔了，“近几天可能要下雨了，今晚的萤火虫也还不够最好看。”
应思安一时没有答话，只有唇角渐渐扬起，许一世这才反应过来她提问的条件，这么答不就是承认了是她故意安排的么？
许一世磨了磨牙，脖子一昂，“是啊，怎样？”
“谢谢。”应思安没有回应她又一次的骄傲，认真回道，“我很欢喜。”
许一世愣了一下，因为此刻应思安的眼神她很眼熟，就在不久前，她在大师姐身上看到过这种眼神。
那是只对着二师姐的，温柔地能把人化了的眼神。
许一世眨了眨眼，待要仔细分辨时，应思安又转向了对面。而许一世望着她的侧脸，视线内有些模糊。
雨后远山朦胧的际线，是她的眉梢，飞檐般的睫毛下，掩着盛放了漫天星子的双眸。她喜欢这对眼，喜欢它看向自己的眼神，也喜欢这双眉，喜欢它因为自己的无理取闹而好看地拧在一起。
喜……欢？
许一世猛地收回视线，吸了口凉气。
如果是以前，她还不会多想，但是现在，她知道所谓的“喜欢”还有另一个独特的意思。
她的动作幅度太大，应思安转过头去看她，“怎么了？”
许一世又对上那双眼，抿了抿唇，“都怪你！”
“什么？”她又干什么了？
因为好看所以走神这样的理由是说不出口的，许一世在脑海里翻了翻常用借口，道：“我饿了。”
这倒是，出来这么久，应思安也有点饿，反正也看得差不多了，那便回去吧。
许一世抬腿向回走去，应思安叫住了她。
“干嘛？”
应思安咬了下牙，道：“回去的路有点黑，我怕，要不，你牵着我？”
感谢江师姐，给了她一点勇气。
许一世看了看手，心想牵手应该不算什么吧，便大方把手伸了出去，“原来你怕黑啊，那你之前还敢半夜来我房间？”
应思安不予反驳，把手递了出去，却在靠近的时候转了个方向，快速握进她的指缝里。
“……”许一世看着十指相扣的手。
“这样牢靠些。”应思安脸不红心不跳，“走吧。”
不知从谁那开始，两只手越握越紧，能感受到自己脉搏的跳动，和对方逐渐趋近。
***
夜深人静，四涉峰上，唐巳从花厅里出来，伸了个懒腰，看见秦可待坐在她的藤椅里。
“你怎么来了？”唐巳不准备招待她，继续忙自己的事。
秦可待笑了笑，把带来的礼物帮忙，“多谢你的帮忙。”
“我可没有帮忙，只是单纯地觉得她烦而已。”唐巳换下外衣，净手之后坐在桌后开始用餐。
秦可待看着皱了皱眉，“你还是注意些好，记得按时吃饭睡觉。”
唐巳并不回话，秦可待便知道她根本没有听进去。
“看来进展顺利啊。”到底是一起长大的姐妹，唐巳还是免不了说一句，“真亏你能想到这种办法逼她表明心意，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你们真的就此分道扬镳怎么办？”
故意不露痕迹地输掉比试，又故意疏远江追让她着急，还煽风点火让她看见一些似是而非的画面……唐巳不知道该说她是深情还是狠心。
什么温柔端庄的师姐，都是骗人的，唐巳十分清楚，她的心有多黑，不过另一面讲，也只有她这样看着人畜无害，实则一肚子坏水的大师姐才能撑起整个青山。
“既然是我看上的，那就跑不了。”秦可待眯着眼，唇边绽开一个笑容，如同得胜归来的女王。
唐巳瞥了她一眼，“我就不信，二师姐不理你的那几天，你真的一点都没慌过？”
秦可待轻咳一声，起身，“走了，好好休息。”
唐巳摇了摇头，又打了个哈欠。
情之一字，最是害人，师父万般训诫，奈何师姐师妹都不听，以后自有苦受。
还是她最自在。
拆了秦可待送来的礼物，原来是两罐葡萄酒，闻着还不错，芳香醉人，唐巳取来两只琉璃杯，斟满后向后山走去。
“萤火虫啊，真不错，夏天也快过去了。”放目远眺，夜色中一个个飞舞的光点十分显眼，和远处的天幕交相辉映。
“是啊，真不错。”
方然的身形与夜色融为一体，唐巳没有看她，伸手把另一杯酒递了过去。
方然犹豫了一下，接了过去。
“那边是无尤峰……”唐巳一口口轻啜，一下便明白过来，“哦，你在想那个……应思安的事。”
方然并不否认，“你知道大家都在说什么吗？”
唐巳并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应思安选择跟许一世是众所周知的，而许一世当时冷漠的态度也是有目共睹，之后许一世对她采取的惩罚式训练，其他人都颇有微词。
“五师妹虽骄横了些，但不是不懂事理的人。”唐巳小小的辩解了一下。
方然想到当初应思安说起她喜欢许一世的表情，垂眸看杯中酒，“正是因为五师妹的品性不错，所以我才不能让她越陷越深。”
唐巳一听就知道是那烦人的感情事，顿时失了谈兴，向屋内走去，“想在这吹风随意，不过我要睡了。”
推门的前一刻，唐巳斟酌了一番，还是回头说道：“四师妹，你不是一个人。”
方然杯中的酒液轻轻晃荡了一下，再归于平息。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还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