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梦麟六岁进家塾,家塾里的书桌太高,他的椅子下面必须垫上一个木架子之后才能够上书桌。他坐在椅子上,两只脚总是悬空的。入塾后,最初每天读《三字经》,枯燥无味,因而他恨透了家塾里的生活。有一天,蒋梦麟乘先生不注意,偷偷爬下椅子,一溜烟逃回家中。母亲问:“你怎么跑回家来了,孩子?”蒋答道:“家塾不好,先生不好,书本不好。”母亲笑着说:“你不怕先生吗?他也许会到家里来找你呢!”蒋叫到:“先生,我要杀了他!家塾,我要放把火烧了它!”第二天早上,奶妈对蒋梦麟说了许多好话,总算把他劝回家塾重新上学去了。
蒋梦麟从小喜欢观察,他注意到皂荚树上的甲虫头上长着鹿角一样的角,和枝上的刺长得一模一样。别人告诉他,这些甲虫是树上长出来的,因此和树长得很像,他却不大相信。后来他看到一只鸟在皂荚树上啄虫吃时,对身旁长着鹿角的甲虫视而不见,才恍然大悟,原来甲虫的角是模拟着刺而生的,目的是保护自己以免被鸟儿啄死。
儿时,蒋梦麟喜欢玩,喜欢听故事,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他喜欢看着稻田里的青蛙捉蚱蜢,或者鹅鸭在河里戏水。家塾先生认为,蒋的这些癖好都是祸根。蒋梦麟自己也相信将来不会有出息。但日后,他的这些祸根竟成为福因,而先生认定的某些同学的福因结果都证明是祸根。“那些好的学生后来有的死于肺痨,有的成为书呆,有的则在西化潮流横扫中国时无法适应日新月异的环境而落伍了”。
书院初改学堂后,蒋梦麟到小学里念书。有一回,老先生讲历史,讲到神农尝百草这一段时,蒋梦麟知道许多草是有毒的,便奇怪神农氏既尝百草,难道不会中毒死吗?于是他诚惶诚恐,毕恭毕敬地站起来,提出了这个问题。老先生瞪瞪眼,死盯住他,过了会儿,一把抓起手边的戒尺,愤愤地走下讲台,一面说:“几千年前的事,我哪里知道,哪里知道!你要来考我!考我!”一面对准蒋梦麟的胳膊,狠狠地打了两三戒尺。
后来,蒋梦麟从一座神农庙旁走过,看见一位老婆婆正在那里割草,就问老婆婆这个问题。老婆婆抬起头来看看蒋,说:“这还不晓得?神农菩萨的肚子是水银做的,所以不怕中毒!”蒋梦麟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化学实验的时候,瓶子里装了水银,再加些其他的毒液进去,水银不是仍然不发生什么变化吗?从此,蒋梦麟便很瞧不起那位教历史的老先生。
父亲问蒋梦麟将来愿意做生意还是准备做官,蒋考虑后决定努力向学。父亲便将他送到绍兴中西学堂读书。在中西学堂,蒋梦麟第一次知道地球是圆的;后来又了解了闪电是阴电和阳电撞击的结果,并不是电神的镜子里所发出来的闪光,雷的成因也相同,并不是雷神击鼓所生。这使他目瞪口呆,过去所崇拜的神佛,像是烈日照射下的雪人,一个接着一个融化了。
蒋梦麟回忆:“我自从进了绍兴的中西学堂以后,一直在黑暗中摸索。看到东边有一点闪耀的亮光,我就摸到东边;东边亮光一闪而逝以后,我又连忙转身扑向西边。”进入浙江高等学堂就读后,他觉得眼前豁然开朗,对一切都可看得比较真切了。他开始读英文原版的世界史。
蒋梦麟考中秀才后,蒋家张灯结彩,大摆筵席,请来吹班奏乐助兴。几百名亲戚朋友齐来道贺,一连吃了两天喜酒。最高兴的自然是蒋梦麟的父亲,他希望儿子有一天能在朝中做到宰相。蒋梦麟却颇为迷惘,他觉得两个互相矛盾的势力正在拉着,一个把他往旧世界拖,一个把他往新世界拖。
浙江高等学堂重新开学后,蒋梦麟又去上课了。这时,他满脑子矛盾的思想,新与旧的冲突,立宪与革命的冲突,常常闹得他觉得天旋地转,有时坐立不安,有时又默坐出神。出神时,会觉得自己忽然上冲霄汉,然后又骤然落地,结果在地上跌得粉碎,立刻被旋风吹散无踪了。蒋家近亲当中曾有人患精神病,而他的父亲和叔祖都说过,他小时候的思想行动本来就与常儿不同,于是他有时不禁怀疑自己是否也有点神经质的遗传。
进入南洋公学后,自小体弱的蒋梦麟觉得,要有高深的学问,必须先有强健的体魄。因此,除了每日的体操和轻度的运动之外,他还给自己定了一套锻炼身体的办法。每天六点钟光景,练习半小时的哑铃,晚间就寝前再练一刻钟。持续不断地练了三年,此后身体一直很好,而且心情也总是很愉快。
周末时,蒋梦麟常常到福州路的奇芳茶馆去坐坐。茶馆里有一位叫“野鸡大王”的人,穿着一身破烂的西装,头上戴着一顶灰色的满是油垢的鸭舌头帽,每日在那里兜售新书。他专门贩卖革命书刊给学生,他的货色当中还包括一本《性学新论》的小册子。据他解释,那只是用来吸引读者的。任何革命书刊都可以从他那里买得到。这些书,因租界当局应清朝政府之请,在名义上是禁止贩卖的。
1908年,蒋梦麟通过浙江省官费留美考试参加,向父亲要了几千元,买了一张前往旧金山的头等船票,去美国留学。上船前,他找了一家理发店剪去辫子。当理发匠举起利剪,抓住他的辫子时,他有种上断头台的感觉,全身汗毛直竖。剪下辫子后,理发匠用纸把辫子包好还给他。上船后,他将辫子丢入了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