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华是庚子赔款后按美国方式建立的学校,当时一些清华学生对其并不完全认同。闻一多毕业前发表《美国化的清华》一文说:“我将离开清华,十年的母校,假若我要有点临别的赠言,我只有这几句话可对他讲。我说:清华太美国化了!清华不应该美国化,因为所谓美国文化者实不值得我们去领受!美国文化到底是什么?笼统地讲,物质主义;零碎地数,经济、实验、平庸、肤浅、虚荣、浮躁、奢华——物质的昌盛,个人的发达……清华里的事事物物,我是知道得清清楚楚的。我敢于说我讲的关于清华的话,是没有错的。”
自从闻一多挂牌治印后,顾客络绎不绝,长子闻立鹤对此颇为反感。一次,闻立鹤质问父亲是不是发国难财,闻一多听罢没有生气,只是黯然说了一句:“立鹤,你这话我将一辈子记着。”
闻一多乐于提携后进。一次,某学生向闻一多借他的四册《诗经长编》手稿,闻连其姓名都没有问,就将手稿借给了他。何善周做两汉文学史参考资料选注工作时,闻又将自己的手稿贡献出来,任其挑选。
有学生为撰写论文而请教闻一多。闻说:“我劝青年朋友们暂且不要谈创作,先读20年书再说。”
学生郑临川读大三时,听说闻一多考核学生成绩爱听奇谈怪论,于是打算写篇否定屈原存在的读书报告。闻一多听后对他说:“书倒念了不少,可惜态度和方法还有问题。是的,我一直鼓励同学要独立思考,敢发异论,要经得住不怕荒谬绝伦的考验,去争取绝妙千古的成就。但是,首先必须端正态度,态度端正才会找到正确的方法。屈原存在的历史事实,你能否定得了么?”
1942年,郑临川赶写毕业论文,向闻一多求资料。闻让他到司家营住一段时间,到文科研究所查阅资料。郑以为先生定有秘籍相授,欣然前往。但一连半个月,闻并没有指导,只是让他自己去翻阅。郑很是着急,于是编了个理由,准备回城。这日午后,闻将自己多年整理的唐朝诗人的资料拿给郑,让他去抄,并告知,如果他以后研究唐诗,可以将这些资料送给他。郑很是感动。闻说:“为什么不早拿给你,要等到半年后的今天呢?我是有意让你经过一番困苦探索的过程,使你懂得做学问的艰难。你嫌自己半年来搜集的太少,就该知道老师这些资料是付出多少年的心血吧。要知道,做学问当像你们三湘的‘女儿红’(一种湘绣),是成年累月用一针一线辛苦织成的,不是像跑江湖的耍戏法忽然变出来的。你能懂得做学问的艰难,才会自己踏实用功,也不至信口批评,随意否定别人的成绩。”
1943年春,季镇淮撰写了一篇文章,对古书中常出现的数字“七十二”进行考据,闻一多对此文提出诸多意见,又让何善周帮忙查找资料,最后自己花五个昼夜重写此文。文章发表时,闻坚持署三个人的名字,并在附识中说自己只是“多说了些闲话,当了一次抄胥”。
青年时代,闻一多对鲁迅并无太多好感。他在给梁实秋的信中曾提到过“非我辈接近之人物”,第一个就是鲁迅。1944年,昆明文艺界举行纪念鲁迅逝世八周年晚会,闻一多也去参加。闻先向鲁迅的画像深鞠一躬,然后说:“现在我向鲁迅忏悔:鲁迅对,我们错了!当鲁迅受苦受害的时候,我们都还在享福……当时我们如果都有鲁迅那种骨头,哪怕只有一点,中国也不至于这样!……时间越久,越觉得鲁迅伟大。今天我代表自英美回国的大学教授,至少我个人,向鲁迅先生深深地忏悔!”
1944年,传闻联大要解聘闻一多等人,且特务已准备刺杀他们。几个联大学生很是焦虑,让王一到闻家去劝说闻一多。一个寂静夜晚,王一来昆华中学找到闻一多,他在卧室里,一手拿着馒头啃,一手在磨石章,笑着说:“这是我的副业——靠小手工业过活。”沉默半天,王说明来意:“我以你的学生的资格,要求你爱护自己一点,因为今天讲真理的人太少,我们经不起敬爱的长者的损失。”闻瞪着眼,半天,泪珠濮濮地掉了下来:“这是做人的态度,……我觉得许多青年人太冷了,……人总有心有血,……我不懂政治,可是到今天我们还要考虑到自己安全吗?我很感激,……可是我还要做人,还有良心……”
“一二·一”惨案后,闻一多劝学生复课,许多崇拜他的学生于是对他颇为不满,甚至谩骂他。某个冬日的上午,王一到闻家拜访,闻夫人高真生病躺在床上,闻正在刻图章,弯着腰,摘了眼镜,叹口气,用低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现在我才知道,我们这些人,所怕的不仅是右,还有左,青年人都太性急,恨不得一下子新民主中国就来到——其实,我们知识分子——连我在内,——都是如此的。过去我对所有的青年人都相信,现在才知道青年里什么样的人都有,——不过青年人还是很可爱的。错误不要紧,我们谁也没有政治斗争经验,青年是可爱的,可爱的。不幸作了特务的青年,我们尽可能地争取他们。”
1946年,学生黄福海向闻一多辞行,闻为他题写临别赠言。署名时,闻盖上自刻的一枚印章“叛徒”,并解释道:“为什么叫‘叛徒’呢?因为我要做一个旧世界的叛徒!”
是年春夏的一天,闻一多正赶写一篇文章,小女儿缠着闻夫人高真吵闹,闻无法集中精力写作,一怒之下打了女儿。女儿哭得更厉害了,保姆赵妈心疼孩子,对着闻嘟囔。一时间,闻生气,女儿哭,妻子劝,赵妈抱怨,乱成一锅粥。次子闻立雕闻声过来批评父亲道:“你平时天天在外面讲民主,怎么在家里动手打人!这叫什么民主?”面对儿子的批评,闻一时错愕。少顷,他严肃地对儿子说:“今天是我不对,不该打小妹。我小时候就是受这样的教育过来的,希望你们以后不要这样对待你们的孩子!”
闻一多评价自己:“我是幼稚的,但要不是幼稚的话,当时也不会有五四运动了。青年人是幼稚的,重感情的,便是青年人的幼稚病,有时也并不是可耻的,尤其是在一个启蒙的时期,幼稚是感情的先导,感情一冲动,才能发出力量。所以,有人怕他们矫枉过正,我却觉得更要矫枉过正,因为矫枉过正才显得有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