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桌上只有白翰辰和白翰兴兄弟以及付闻歌三个人。白育昆回来家里, 他在哪,孙宝婷就在哪。老爷不吃, 她陪着饿肚子, 好像这样也是种夫妻同心似的。而白翰宇伤成那样连床都下不来, 又听招喜儿说,中午给大爷送的饭还没动呢。
严桂兰是吓着了, 更有委屈,在屋里窝了一天。临近傍晚去看了眼丈夫, 又哭着回了屋,叫招喜儿不用喊她吃饭。吃饭的人少, 菜就少。白家的厨子很会算计, 三个人四个菜,两荤两素,刚好够吃。
付闻歌默默地嚼着用腌香椿芽摊出来的鸡蛋, 不时用余光瞄一眼白翰辰的表情。刚在车上还聊了几句, 可一进家门却顿感气氛凝重, 谁都不说话了。好端端的家,一时间风云骤变, 就连有胃口坐下来吃饭的人,心里也都像压着一块石头。
白翰辰的心思从工地到家里来回转了几个圈,吃到嘴里的东西, 食不知味。
若不是工地上有急事,他今天本可以不用出城。明明已经和家属谈好丧葬赔偿事宜,却不知道从哪冒出来个“前清举人”, 煞有介事地忽悠了一番家属,又把他们给告了。见了官,家属狮子大开口,赔偿要得比原来打了几个滚。
今儿在地方官员的办公室里,白翰辰见着了那位挑事的举人:眼瞅着得有七十好几的岁数,蓄着山羊胡,戴着副圆圆的黑墨镜,枯瘦的手里攥着根磨圆了头的拐杖,摸索着端起茶杯。
是个瞎子。
但他眼瞎心不瞎,一听白家不肯多补钱,立马叫嚣起来:“不给?不给就把尸首抬回工地,教工人们不敢干活。停工一天几百大洋打水漂,孰轻孰重,白二少当是心里有谱。”
白翰辰当然不怵,有钱能使鬼推磨。为了建厂子,从县长开始往下捋,一水儿的早都让他码齐了。就他们找的这位断事儿的“法官”,在外头瞅见白翰辰,还得点个头喊声“二爷”呢。
没想到法官却说:“白二少,您看,要不瞅着给加点儿?”
白翰辰的眉毛顿时立了起来。怎么回茬儿?摆明了是敲诈勒索,你小子居然让我认头?
这先例绝不能开。工地施工难免有个磕碰,轻则破皮,重则断骨,像这种死了人的意外,更不算罕见。赔一个,没问题,白家有钱。可十个八个,三十五十全都坐地起价,把紫禁城赔出去也他妈不够啊!
“就按原来谈的价码,多的,老子一厘钱也不会加!有种你们就让尸首烂在工地上,将来老子把墓碑立在厂房门口!”
说完,白翰辰拂袖而去。
法官后脚追了出来,为难道:“二爷,二爷,加点儿吧。这瞎老头有个儿子,人称洛大刀,跟北伐军打过仗,手里攥着点人马和枪。洛老头平日里仗着他儿子的气焰,到处找这种替人打官司的买卖,捞了不少好处。您将来在我们这办厂子,少不得要和他们这路人打交道。”
“土匪啊?”白翰辰冷嗤。白家押镖起家,跟土匪打了百十来年的交道,最不怵的就是这号人。
法官垂手,满脸都是无奈与某种说不出的情绪的混合物:“土匪还讲个道上的规矩呢,那洛大刀?眼里除了女人和钱,什么都没有。”
白翰辰略略皱眉:“要说打北平到宛平县不过百十里路,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有这么号人?”
“洛大刀的队伍是在编的,去年才带着人马回来,您不知道也正常。”法官顿了顿,“二爷,您仔细考虑考虑吧,冤家宜解不宜结啊。”
“……”
微微眯起眼,白翰辰没急着表态。要他服软,那也得看看对方有没有这行市。
“得,这两天我家里有点儿事儿,不耽搁了。”他对法官说,“这样,您给做个中间人,礼拜天,约上县长,再约上这位……洛先生,到北平的德义兴聚聚,认认脸,我做东。”
“成,我去说,最晚明儿给您信儿。”
“有劳了。”
谢过对方,白翰辰出门坐进车里。邱大力刚把车开出没二里地,天上就开始下起了雹子。
“付哥哥,你怎么光吃菜啊。”
听到白翰兴的声音,白翰辰收回思绪。他看了眼付闻歌碗里的东西,从盘子里夹起块炖得酥烂的五花肉到对方碗中,淡淡叮嘱道:“吃点儿肉,书念那么晚,肚子里没点油水哪成。”
付闻歌瞧瞧白翰辰那吃了一刻钟还没怎么见少的饭,将筷子伸向糖醋鱼的盘子。他从鱼肚子上夹了块不带刺的肉,放进白翰辰碗里。
“也没见你怎么吃。”他小声嘀咕了一句,继续埋头吃饭。
白翰辰盯着那块鱼肉,心里混了番说不出的滋味。他放下筷子,问付闻歌:“你礼拜天有课么?”
付闻歌摇摇头。
“跟周云飞他们约了?”
付闻歌继续摇头。
白翰辰顿了顿,说:“那成,回头礼拜天中午你跟我去趟德义兴。”
“吃饭?”付闻歌问完,忽觉自己问的有点多余。
去德义兴不吃饭,难不成泡澡啊?
“嗯。”
“有别人么?”
“有几位老朋友,都是熟人。”
白翰辰错开目光。话一出口,他又觉得不妥。付闻歌不喜欢应酬场合,上一次还为类似的事跟他闹气,今儿个莫不是还要起争执。
可出乎白翰辰意料的,付闻歌点了头:“行,不过我下午得早点回来温书,礼拜一的课都难。”
说着,他把白翰辰刚夹到自己碗里的那块炖肉塞进嘴里。酥软香烂,肥而不腻,就着米饭,吃起来别提有多香了。
而白翰辰嚼着付闻歌夹给自己的糖醋鱼,却感觉酸大于甜。他带付闻歌出席聚会,无非是想告诉那位洛大刀先生,枪和人马,不光你有。按理说这是生意场上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向陌生的势力展现自己的实力和靠山,教对方心里有个谱——没那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
可莫名的,他打心眼儿里不乐意让付闻歌去为生意上的事抛头露面。
饭还没吃完,老冯头进屋找白翰辰,说孟六跟门房等着见他。白翰辰一瞧钟点儿就知道孟六是干嘛来的,两件事,要么是拽他去八大胡同,要么是来借钱。
若是前者,他毫无心情,若是后者,他正好撒撒心里头的气。
孟六一看白翰辰那走路带风的架势,赶紧赔上笑脸:“二哥,打扰你吃饭了吧?”
俩人打从穿开裆裤就认识了,白翰辰自是知道他的尿性。听见那声“二哥”,甭问,借钱来了。要说这孟六跟他没差几天,平时互相叫二爷六爷的谁也不吃亏,只有问他借钱的时候才喊哥。
除了吃喝玩乐、钻八大胡同之外,孟六还喜欢没事儿赌两把。以前孟老太太惯着他,儿子要钱就给。可最近两年,孟老爷子岁数大了干不动了,有心把儿子往正道上领,不许他出去花天酒地,更甭提耍钱了。
十赌九输,孟六虽不至于败家到输房子输地,但也时常输得身上镚子儿没有。吃喝上他不用愁,到哪都能凭着老爹商会会长的名头签单。就是老爷子那现钱把的紧,这么些年孟老太太又把体己钱都给光了,没什么富裕,他要也要不出来。
赌桌上可没有签单这么一说,要么现结,要么画押写欠条。孟六书没念进肚子里多少,钱上还算得清楚,到底是明白这利滚利有多吓人。别回头他在外头签了欠条,回头债主拿着去找他爹再给老爷子气背过去,那他可真就成不孝子了。
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张脸。若不是知晓孟六那副纨绔皮囊之下还是有根脊梁骨的,白翰辰早就不跟他来往了。
“今儿借多少?”他问孟六。
孟六呵呵一笑:“两千。”
“六爷,您知道我在公司里,一个月薪水是多少么?听清楚啊,五百,不是五千。”白翰辰抬手压住孟六的肩膀,使上吃奶的劲儿捏,“您可真成,张嘴就两千。要不您喽喽我这浑身上下哪值两千,卸走。”
孟六皱着脸掰开他的手,抽气揉肩膀,委屈道:“翰辰,你今儿个怎么回事儿?以前问你借钱,你嘴里可没这么多零碎。”
白翰辰撸起袖子,往前跟上一步,脸压着脸道:“你不是知道我要娶媳妇了么,钱都给你,我他妈让媳妇喝西北风去啊?”
“翰辰,你要跟我这哭穷,咱这兄弟可就没的做了啊。”孟六边说边往后退。
白翰辰步步紧逼:“行,那我也跟你说个理儿——有借有还,再借不难。孟浩龄,打从五月起,你问我借的钱可都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我都给你记着呢,六千七,你先把这笔钱还了咱再说那两千的事儿。”
“你——你这不难为我呢么!翰辰,你到底——到底想干嘛?”
“不干嘛,帮你们家老爷子管管儿子!老冯!关门!拿扫大门口的笤帚来!”
“嘿!白翰辰你——”大门一关,孟六躲都没处躲,“老冯,你敢给他一试试!”
老冯头当然得听自家二爷的话,就手把立在门后的笤帚递给白翰辰。白翰辰接过笤帚,拿棍子那头指着孟六说:“孟浩龄,你今儿要敢去赌,我管保替孟老爷子打断你的腿!”
“二少,干嘛呢?”付闻歌正要回东院,跟走廊上听见白翰辰在门口冲谁嚷嚷,于是拐了个弯,过来瞧瞧。
孟六瞅见救星似的急冲付闻歌喊道:“诶!付公子!呃不是,二嫂!您快管管二爷吧,他要打断我的腿!”
“——”
这声“二嫂”喊得付闻歌面红耳赤。别说劝白翰辰不要打,他都想薅过笤帚敲孟六一顿。
TBC
作者有话要说:六爷,不会看眼色了吧,正撞枪口上23333333
二爷还是挺会疼媳妇的哈
洛家也出来了,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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