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稼轩瞅白翰辰的眼神好似三九天儿般的寒, 滴水成冰。
“白二爷,您不会以为, 我洛大刀是个任人揉捏的主吧?”他起身把挂在椅背上的枪套拎起来往桌上一拍, 压住那张羞辱他的支票, “还是说,您觉着您的小命就值五千大洋?”
白翰辰面不改色心不跳, 拿眼斜了下枪套,道:“我的命值多少钱, 那还真不好说,但我相信, 洛长官的威望不该只值五千大洋。”
“甭说五千, 这年头为了五块钱杀人的都有。”洛稼轩面色微愠,“白二爷,您甭跟我说那些个大道理, 没用!我洛大刀挣的每个大子儿都沾着血, 谁他妈要跟我讲理, 我他妈就只能跟谁犯浑了——程子!”
“到!”
守在门口的兵转身冲入屋内,立正站定。他对白翰辰虎视眈眈, 似乎只要洛稼轩一声令下,便会毫不犹豫地送他颗枪子儿。
白翰辰依旧面无表情,他拎出怀表看了眼时间, 坦然道:“洛长官,您这可是虎穴啊,白某人岂敢独闯?”
就在洛稼轩琢磨白翰辰话里的含义时, 却听屋外头响起副官火急火燎的喊声——
“洛爷!您快去看看吧!那蒋雷子带人上营部拆房去了!”
洛稼轩的脸色瞬间黑成锅底。
营部的空场中央,从各个营房里抄没出的违禁品堆出一座小山。离小山不远处,站着几个裹着不合体军装的年轻男女,各个面相娇柔细皮嫩肉,一看就是供人玩乐的货色。
蒋金汉负手而立,指尖勾着条马鞭,表情平静地望着营部外那条土路上被吉普车扬起的黄尘。之所以有个蒋雷子的外号,是因他炮兵出身,又出了名的雷厉风行。
少顷,吉普车疾驶入内。车还没停稳,洛稼轩便从上面蹦了下来。他冲到蒋金汉面前,高声咆哮:“你他妈有病啊!上我这拆房来!”
“营房内私设妓院,不拆你拆谁?”吐沫星子喷到脸上,蒋金汉却八风不动。他扬起执着马鞭的手,指向洛稼轩斜后方那几间被扒成废墟的土房,土房外头还戳着几个拎着裤头光着膀子的士兵。
“稼轩兄,好好管管您这些个兵,大白天的不事操练却往人裤管子里钻,这要是突然拉个集合号,那他妈是用几条腿往出跑啊?还有,您瞅瞅——”
马鞭又指向小山包。
“您说您手底下的兵,大字儿都他妈不识几个,看洋本儿洋画儿倒还挺带劲。”蒋金汉说着,回过头瞪视那群营房里被抄出违禁品的兵,语气骤然犀利——“好看嘛!?腿他妈都看软了!还打你娘的狗屁仗!”
洛稼轩脸上跟被打翻了酱缸似的,又黄又黑。有几个营部里没个供人乐呵的场所?又有几个当兵的枕头底下不塞本洋画儿?成百上千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虬一块堆儿,不教他们散散火气,一天少说得打破几十个脑袋。
蒋金汉纯粹是找茬来了,至于谁叫来的,呵——
白翰辰就坐在吉普车后座上看热闹。头前听付闻歌一说洛稼轩去找孟六要钱,他转脸就给蒋金汉打了个电话。这种事犯不上找岳丈出面,而蒋金汉与他以兄弟相称,遇上事儿了,帮兄弟个小忙。再说把那五千块点给蒋金汉和手下的弟兄,总比让他窝着心白白奉给洛稼轩强的多。
今儿这一出纯粹是当着洛稼轩的兵抽他脸,但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蒋金汉比他高两级。蒋金汉说扒营房,他不认头也没地方讲理去。
“蒋雷子,你行——”洛稼轩咬牙切齿。
“稼轩兄,治军要严,打起仗来才不至于哭爹喊娘。”蒋金汉用马鞭敲敲洛稼轩的胸口,“今儿个我替你管了,以后你自己多注意点,要不然让上头知道你把队伍带成这样,我看你这县卫也就当到头了。”
洛稼轩挥开蒋金汉的手,威胁道:“我带出来的兵,我去哪,他们就去哪。”
“统共两千多号人,你还想闹出什么大动静?”蒋金汉摇摇头,低声道:“稼轩兄,听我一句,今时今日可不比从前,兄弟们有吃有喝,有几个肯舍了热被窝跟你到山上啃雪去?另外翰辰是我兄弟,你要是还有点儿良心呢,这件事就到此为止。”
洛稼轩气短。当初打仗时他和付君恺的队伍被敌军包围,若非蒋金汉无视上头的撤退命令带了炮兵排做炮火掩护助他们杀出重围,他八成早已“为国捐躯”。虽说蒋金汉本意不是为了救他,但也算欠下人家的情了。
看他不言声,蒋金汉拍拍他的肩膀,转头朝自己带来的兵一挥手——
“撤!”
白翰辰跟宛平县城内最好的酒店请了蒋金汉一桌。酒过三巡,蒋金汉拍着白翰辰的肩膀,脸上挂满微醺的红意。
“翰辰兄,你说你招谁不好,非去招洛大刀。那小子,记仇着呢。”
白翰辰坦言道:“我跟他之间的纠葛影响到我朋友了,不把这事儿了了,往后还得闹故事。”
“你以为他真能咽下这口气?”蒋金汉叼起烟,点上火后摆摆手,“这样,我给你出个主意,你那兵工厂啊,给他点儿股份,一成半成的,让他也挣点儿。不给他分红也成,拿枪,拿子弹抵。上头抠搜的紧,到他这级别的,一个连,顶多装备满半个,他不到处搂钱,怎么让当兵的使上枪?回头上了战场,都他妈当活靶子给人射啊?”
白翰辰沉思片刻,问:“一成股份要二十万,他拿的出来?”
蒋金汉竖起夹烟的手点了点:“二十万,哥哥我是拿不出来,但他肯定没问题。那小子贩烟土走私货,自要能挣钱的买卖,什么都干。翰辰啊,你是生意人,冤家宜解不宜结的道理该比我明白,这气啊,该争是得争。可你在他的地头上建厂,我能保你一时,难说能保你一世。”
“不管怎么说,今儿的事,多谢蒋兄。”白翰辰举杯敬上。
蒋金汉闷下杯酒,畅快道:“好说,你这马上就是参谋长家的姑爷了,以后有事儿言语一声就成。诶,准备什么时候办啊?到时哥哥给你备份厚礼。”
“暂定腊月十七。”白翰辰推辞道,“人到就行,礼不礼的,咱哥俩不算那个。”
“又不是给你的,是给闻歌的。我告诉你小子,你可不许欺负他,要不老子翻脸不认人啊。”
“您觉着,我能欺负的了他?”
蒋金汉听了,无奈一笑:“也是。当初参谋长把闻歌送演武堂去学功夫,我们都拦他。你想,那是什么地方啊,再给孩子摔打坏了。要说闻歌这孩子也是有股子韧劲儿,给撂得浑身是伤,还往起爬,比那些个当兵的都有骨气。小脸上挂着泪,还跟师傅说,‘再来!’。练了得有六七年吧,别看他身板薄,摔你没问题。”
白翰辰闷了口酒,心说我当然知道。
与白翰辰同时进门,付闻歌看他被邱大力从车上架下来,又闻到股浓浓的酒气,不禁皱起眉头。
跟邱大力那接下手,他把白翰辰往东院扶。白翰辰有半斤起的酒量,可跟那帮当兵的一桌喝酒,喝着喝着就没数了。血还亏着,再跟车上一晃荡,酒劲上头,眼下要是给扔走廊上他得自己爬回屋里,还不一定能认准门。
把人架进屋里掀到床上,付闻歌到外屋拧了把毛巾过来给他擦脸,责怪道:“昨儿才烧成那样,今儿又喝这么多,你不要命啦?”
“高兴——”白翰辰闭着眼抓住付闻歌的手,好一会才找回自己的舌头,“闻歌……腊月十七……咱俩……成亲!”
“谁应你腊月十七成亲了?”付闻歌涨红了脸,想把手抽回来却被攥得死紧。
但跟醉鬼没道理可讲,白翰辰反复念叨着“腊月十七”,还把人往怀里揽。直到怀里抱得满满当当的,他又侧身压住付闻歌的腿,往对方耳边呼气:“我白翰辰……要娶媳妇喽……”
“你先——放开我。”付闻歌推他,却像推座山。那宽阔的臂膀把他箍了个结实,呼出来的气烫得他浑身发软。
白翰辰耍赖:“不放——跑了咋办——”
“我能跑哪去?”
“那谁知道……腿长你身上……”
“行了你这醉鬼,臭死了!”
“我闻着你香就成了……”
胳膊越收越紧,被酒意灼热的体温也隔着衣料传递到付闻歌身上。彼此贴的太近,半硬不软的家伙事儿就抵在付闻歌的大腿上,给他臊得头顶直冒烟。
“翰辰——翰辰你——先放开——”
白翰辰哼了一声,不理,而是叼住那樱红的唇,近乎贪婪的吮吸着他嘴里的津液。唇舌纠缠,渐渐地付闻歌感觉自己也被对方的酒气熏醉了,手脚全都变得软绵绵的,推拒之意渐弱。
吻着吻着,白翰辰的脑子里越来越迷糊,终于抵挡不住浓浓的醉意,歪头睡了过去。全然不知怀里的人已经被吻得酡红了脸,情动到他再干点什么也不会被拒绝的地步。
付闻歌本来还在天人交战,结果发现白翰辰就这么压在他身上睡过去了,顿时冒出股火气。把人一掀,轰然起身。走到门口他顿住脚步,想了想,又转头奔回白翰辰的卧室。
第二天一早,白翰辰被玥儿的敲门声吵醒,他迷迷糊糊坐起来,只觉不光头疼,身上也酸痛不已。手往旁边一摸,给凉得骤然清醒。
诶?我他妈怎么睡地上来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