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付闻歌没跟着进病房, 这是人家俩人之间的事,他不该出现。透过门缝, 他看到孟六把金鱼儿抱在怀里, 抚着头拍着背, 轻声细语地说着话。金鱼儿枕在他的肩上,眼泪像断了线的珠串, 颗颗分明。

不知这是否是他们最好的结果。付闻歌默默叹了口气,转身离开。还约了孙宝婷去量礼服尺寸, 功课再紧,也得挤出功夫筹备婚事。看到别人的感情之路崎岖艰难, 更教他下定决心好好珍惜眼前。

定好七点在瑞蚨祥碰面, 可快七点半了也不见付闻歌出现,孙宝婷心里稍有不悦。要说为了娶这儿媳妇,老理儿都破了个遍。婚礼不在家里办, 更不吹抬迎娶, 偏要去那六国饭店请洋神甫来主持。头几年她就给儿子准备好结婚时的穿戴了, 结果白花心思。付闻歌说了,要她儿子穿西服打领结, 整得跟个洋人似的做新郎官。

她刚说了句“没这老理儿啊”,白翰辰就来了句“妈,我也不想弄那么麻烦, 就听闻歌的”。她跟白育昆那抱怨,白育昆还笑她这做婆婆的跟不上时代,气得她一晚上没睡好觉。

可转念一想, 得了,儿子喜欢,付闻歌除了思想新潮也挑不出别的毛病,赶紧结了大家都踏实。至于想怎么办,由着他们去便是了。

“白太太,这杏干儿还合口?再给您端一盘来?”

瑞蚨祥的伙计端茶倒水地伺候,一口一个“白太太”,而不是像大房还在时喊孙宝婷“二太太”,倒是教她听着舒坦。不做大房,便是老爷再宠,家里有金山银山堆着,出门在外也矮人一头。大太太在的时候,到瑞蚨祥挑料子量尺寸,得是大太太坐着等伙计伺候,她跟旁边使唤丫头似的站着。大太太要是不发话,她连坐下喝茶吃果碟儿的资格都没有。

大宅门里尊卑有序,便是母凭子贵,她也得守二房之规。之前老太太还在的时候,跟家里吃饭,她只能带白翰辰和白翰兴坐偏桌。虽说是一样的饭菜,吃着也不如主桌上坐着的香。直到老太太没了,白育昆升格做了“老爷”,她和她的两个儿子才正正经经能坐到主桌上去吃饭。

再到大太太去世,她才觉着活出口真正属于自己的气来。另说白翰辰也争气,年纪轻轻,在公司里说一不二,眼瞅着能接白育昆的班,教别的宅门里的太太们一提起来,都在她眼前竖大拇指。

等白翰兴学业有成,去公司里给他哥做帮手,一房出俩干将。兄弟齐心光耀祖宗打下来的江山,她便是别无所求了。

七点四十,付闻歌匆匆赶来。外头下了小雪,头发肩膀上落着的雪花教屋里的热气一蒸,尽数化成细小的水珠。

接过伙计端来的热茶,付闻歌坐到孙宝婷对面,满面歉意道:“婷姨,不好意思,去了趟医院看朋友,来晚了。”

“嗨,没事儿,我这一天天的也闲着,自当过来找人陪我聊聊天了。”孙宝婷说着,掂起帕子抹去付闻歌肩头的水珠。付闻歌有孝心,时不常地给她往回带些点心小吃,礼数周到。即便有小小的不满,做婆婆的横不能一点儿肚量没有。

裁缝往旁边一站,端笑道:“白太太,付少爷,能量尺寸了么?这都快八点了,伙计等着上板子呢。”

上板子就是关门。平时这个点儿早上板子了,因着白家是大客户,掌柜的嘱咐,甭管到几点,得让白太太满意了为止。

“唔,赶紧吧,耽误你们休息了。”付闻歌忙放下杯子,起身脱下外套和制服上衣交给伙计,只留衬衫裤子随裁缝去量尺寸。

孙宝婷在厅里等了约莫一刻钟付闻歌就出来了,又听裁缝念叨:“哎呀,付少爷,您也太瘦了,比二爷的尺寸整整小了三寸呐。”

“十九的能跟而二十六的比啊,二十三还窜一窜呢,闻歌还得长。”孙宝婷起身过去挑料子,展了块枣红色的布问付闻歌:“闻歌,你看这个颜色如何?”

没等付闻歌说话,裁缝的马屁立马拍上:“呦,白太太,您眼光真好,这是昨儿刚到的料子,意大利的双层高支纯羊毛,穿个十年都不带走形。”

“这玩意有穿十年的?就穿那一天。”孙宝婷嗔怪道。

裁缝赶忙赔笑:“呦,您看我这嘴,走形了,走形了。”

“我看这块不错。”付闻歌打从进门起就盯上柜台里的一卷银灰色布匹,丝质的,带暗纹,既庄重又大方。那块枣红色的不是不好,但是他感觉穿身上起码老十岁。

“这块也好,杭州货,不过……”裁缝略显为难道,“这是做马褂的料子,跟西服的裁剪工艺不一样,穿几次容易走形。”

“不就穿那一天么。”付闻歌是真喜欢这块料子,越摸越喜欢。

“那……”裁缝将目光投向孙宝婷。

“闻歌喜欢哪个就用哪个罢。”

孙宝婷一脸的不可置否。她儿子也是,她给挑的料子看也不看一眼,全都自己拿主意。

裁缝赶紧招呼学徒把用料记下,又问:“衬衫选哪款?”

“我觉得这个——”

孙宝婷擎着块鹅黄色的料子,话还没说完就被付闻歌打断:“这个可以么?”

他选了匹纯黑色的料子,没给孙宝婷气出个白眼来——新媳妇结婚穿黑的,怎么想的?要穿黑也该是我们家翰辰穿才对啊!

她床头的箱子里就放着早早给白翰辰准备好的、结婚那天穿的黑马褂。不行,回家得跟儿子好好说说,全由着付闻歌这么胡来,到婚礼那天不定教人怎么笑话呢。

外头西北风呼呼刮,可裁缝这汗都快下来了。他看孙宝婷那表情,恨不得放把火给铺子点了似的。

定好料子,付闻歌出门骑上车,满心欢喜往小院返。一辈子的大事,必须自己做回主。他看父辈们的结婚照,一个戎装笔挺,一个是学生服,想来也还算搭调。可之前看白育昆跟容宥林拍的那张,一个身穿马褂,一个西服革履,就感觉有些怪异。

路过东安,他忽觉肚子里咕咕叫,周身也泛起寒气,想来是自己没吃晚饭闹的。拐弯停到个馄饨摊前,他坐下问摊主点了碗馄饨和俩烧饼。待到馄饨烧饼下肚,身上又变得暖暖活活。

付过钱推车准备走人,他远远看见斜对面的东安酒店门口停着辆白车,像是白翰辰那辆。离着近点儿再看,果然,靠在车边抽烟的人是邱大力。

他迎上前打招呼:“大力。”

“嗯?付少爷。”邱大力踩灭烟头,搓搓冻僵的手问:“您怎么在这?”

“刚和婷姨去量礼服。”付闻歌偏头往车里扫了一眼,“二少呢?”

邱大力道:“跟客人在里头吃饭,快好了,叫我出来备车。”

“那我在这等他一会吧,省得你们再往小院跑。”

“上车里等吧,外头齁冷的。”邱大力说着,要去拉车门。

“不用,我穿的暖和。”付闻歌拦下他,把车放到旁边支好。心里有盼头,再大的风吹着也不觉得冷。

邱大力笑笑,摸出个银色的小酒壶往嘴里灌了口烧酒,抗寒使。要说这大冬天的,跟车里待着闷,跟外头戳着冷。他踅摸了个洋人用的那种扁金属酒壶,装上二两烧酒,冷了闷一口。

付闻歌见了,劝道:“大力,喝酒了不好开车,容易出事。”

邱大力大大咧咧地笑着:“没事儿,付少爷,就这点儿量,三钱儿都不到,您踏实的,我准保不能给二爷带沟里去。”

“那你开慢点,二爷的命是命,你的命也是命。”

虽说邱大力开车一贯稳当,但付闻歌仍是不放心。他学过。酒精麻痹神经,不管人是否感觉到醉,酒后的反应也比没喝酒时要慢。车轱辘一转,时速起码七八十里,遇见情况司机哪怕慢个半秒踩刹车也会导致事故。教授倡导酒后禁驾的主张,联名上书列举了大量血淋淋的案例,可当局似乎并不重视。

邱大力的脸上挂满感激,他不大会说奉承话,只能实实在在道:“付少爷,您心真好,二爷心也好,你们俩人,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付闻歌霎时红了脸,顿觉手足无措起来。天造地设,金玉良缘,佳偶天成之类话最近他听了不老少,听一次红一次耳根。刚在店里,裁缝和伙计也念叨个不停,弄得他满身不自在。

——我跟白翰辰,真的有那么合适么?

“诶,二爷出来了。”瞧见白翰辰打酒店里出来,邱大力赶忙朝门口招手。

闻声转过头,付闻歌的目光一下子定在半空。他看到,正与白翰辰握手的那位军官,身形笔挺英姿飒爽,面容精致气质出众。再者,那个人看白翰辰的眼神并不像旁边的那几位军官那样随意,而相当直白的欣赏。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那位军官,付闻歌一下子想起了穆望秋。

TBC

作者有话要说:EMMMMMMMMMMM算不算修罗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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