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出走, 弟弟遭劫,老爷子卧病在床, 白家这个年过的比往年都“热闹”。白翰辰着急上火, 又整日在滴水成冰的外头东奔西走, 不慎染上了风寒。咳得活似得了肺痨,白育昆刚醒没一天他就进了医院。
最高烧到四十, 烫得屋里不用点火炉,烤他就行。
孙宝婷觉着自己最近眼睛都快哭瞎了, 往儿子的病床边一坐,干涸的眼眶里又滚出几颗金豆。付闻歌守了白翰辰一天一夜, 正趴在床边小憩, 听见动静猛然惊醒,迷糊着喊了声“妈您来啦”。
“睡吧,我盯着。”瞧瞧点滴的进度, 孙宝婷把暖壶里的水倒进脸盆里, 拧了块热毛巾, 敷到儿子扎点滴的手上活络血脉。跟医院里伺候了小半个月白育昆,该怎么照顾她一清二楚。
付闻歌就着剩下的热水烫了烫手和脸, 稍稍清醒一些。早在白翰辰开始咳嗽时他就要拉着对方来医院看,可白翰辰不听,硬拿汤药扛着。扛来扛去也未见好, 越咳越厉害。到白育昆从昏迷中苏醒,他放下心来吊着的精气神儿一散,半夜腾地发起了高烧。
肺炎, 进医院就被大夫下了病危。
这正是付闻歌最担心的情况。肺炎不易治疗,病死率极高。治疗肺炎唯一的特效药是德国医药公司生产的百浪多息,由于价格高昂货源稀缺,又赶上春节运输不畅,以至于北平各医院均处于断货状态。
他赶紧给父亲打电话,拜托对方找南京那边的同僚给调一些药过来。南京高官云集,这种救命药肯定不会断货。就在几个小时之前,有位军官从机场赶来,把药送到了付闻歌手上。
用上药,白翰辰的体温开始稳步下降。刚护士来给试了表,已经退到三十八度以下,付闻歌跟孙宝婷打了声招呼,出病房给父亲打电话报平安。
听闻白翰辰脱离危险,付君恺松下口气:“没事就好,闻歌,你自己也要注意身体。”
“知道,谢谢爸。”
“别谢我,我不认识医院的人,是望秋找他以前的同学才弄来的药。”
耳朵里像是被针猛刺了一下,响起恼人的鸣音。付闻歌最不愿的就是欠穆望秋人情,可救命之恩,脖颈子再硬也得低头。
憋了好一会,他才小声说:“那……替翰辰谢谢他吧。”
付君恺知他能说出这话实属不易,欣慰道:“行了,抓工夫再睡会,这些日子你也够累的。”
“嗯,回聊,爸。”
挂上电话,付闻歌回到走廊上,站到窗边推开玻璃,深吸了一口清冷而新鲜的空气。
鸽哨响起,沉睡整夜的北平城,醒了。
新学期开学,班里少了几副面孔。有的人是因为实在学不下去,期末考成绩出来便收拾好行囊办理了退学。也有的是家里供不起了,或退学另谋出路,或保留学籍先出去挣钱。
其他班也一样,甚至走的更多,丙班开学少了一半的人。学校决定把三个班合并成两个。这已是常态,等到了四五年级,出国的出国退学的退学,往往最后留下的仅剩一个班级。
为送何朗上船,周云飞迟来了两天,搞得付闻歌跟陈晓墨以为他也退学了。时隔一个多月再次重逢,其间经历的事情让三人都感慨万千。
陈晓墨老家去年遭了旱灾,收成不景气。镇上还好,塬上十室九空,好些人出去逃荒了。他家那片由于依着条地下水,灾情不算严重,收上来的粮食还够吃。可有的村子颗粒无收,催生出抢粮的莽汉。数百口子人浩浩荡荡到处流窜,临近年关更是扎在陈晓墨他们村不走了,几百张嘴把整村的存粮给吃了大半。又赶上军管处征粮,几乎掏空了整个村子。
陈晓墨他爸为了保住家里的那点余粮余钱,半夜装上车,带着一家人躲到二儿媳的老家去了。陈晓墨到家一看人去屋空,地上积的灰比铜钱还厚。满村打听了一圈儿才知道他爸举家迁移,就给他留了封信和五十块钱在祠堂里。
陈晓墨是快被亲爹气死了,可也没辙。在老家能把他这样的供到高中实属凤毛麟角,任谁都说不出他爸半个不字。灾年日子难过,同族叔伯家也都紧张,年根儿底下他不好去给人家添堵。思来想去,他决定回北平,等过完年找份兼职自己供自己读书。
头三十儿李春明从镇上下来给丈人拜年,到陈晓墨家一瞅就剩他一人,立马把陈晓墨的行李一拎,给人拖去他们家过年。好在公婆——名义上的——既没趁人之危逼他跟李春明拜堂成亲,更只字未提还彩礼钱的事,还好吃好喝供着。反正儿子跟儿媳在北平那么些日子了,况且儿媳现在只能指望夫家,在他们眼里婚事是板上钉钉,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
李春明挺守规矩,把自己的房间收拾出来让陈晓墨睡,他去跟老爹老妈屋里打地铺。春节家里亲戚来串门,他只说陈晓墨是来家暂住的朋友,省得还没拜堂成亲就把媳妇领家住来,让亲戚朋友对陈晓墨指指点点。
他跟陈晓墨保证,书,踏踏实实念,学费生活费,有他在绝不用对方操一个大子儿的心。
周云飞是跟家没待过初三就拉着何朗奔天津了,他受不了家里那帮亲戚对何朗的冷嘲热讽。几个表哥堂哥变着花样的让何朗下不来台,一群少爷公子哥儿,不是用洋酒灌醉何朗看他出丑,就是拿何朗听都没听过的文豪和艺术家的话题噎得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周云飞的父母倒是没给何朗脸色看,只是忧心儿子的未来。说是在洋人的船务公司做事,可何朗一个英文字母都不认识。周家夫妇不当面戳破,私下里,周爸爸把何朗叫进书房,从这个朴实的年轻人嘴里问出了实情。
周爸爸提出给何朗一笔钱,让他去读个专业中学,将来好找一份体面的工作。何朗婉言谢绝,说自己一定会给周云飞开起诊所,希望对方能给他时间和机会。
周爸爸也是穷学生出身,在国外留学时为赚生活费什么苦工都干过。他在这个小伙子的诚恳话语中听出当年自己那份骨气,思量许久,与妻子商量过后终是应了两人的关系。
周家夫妇客气,但亲戚朋友都看不上何朗。即便何朗嘴上不说,周云飞也知道他的自尊心快要碎成末了。干脆躲开那帮人,跟何朗一起去了天津。痛痛快快地玩,尽享离别前的缠绵,直到把人送上船。
船上船下遥遥相望,热恋中的人依依惜别,周云飞回北平时眼睛还是肿的。
付闻歌是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了,这一个多月经历的事,比他将近二十年人生经历的还多。好在都过去了,白育昆出了院,白翰辰的身体也恢复如前,乱成一锅粥的家终于风平浪静。
中午回小院吃饭,周云飞没见着方婶赶紧问人去哪了。他没听何朗提起过方婶要走的事儿。
“他大概不好意思跟你说吧。”付闻歌能体谅何朗的心思,“年前有人给方婶介绍了份活儿,说是城南那边有户人家给老爷子做寿,要搭棚子开流水席后厨缺人手。她跟那认识个厨子,五十来岁,鳏居多年也没孩子。厨子相上方婶了,愿意养活她和何瑄何兰,方婶也觉得岁数越来越大该找个依靠,就应了。前些天她去白家找我,托我把婆婆给她的金戒指留给你,嗯……我放你屋抽屉里了。”
寡妇再嫁,便是失了贞洁,会让子女脸上无光。不到万不得已,通常不会走这一步。周云飞心里明白,这是方婶不愿给他跟何朗添累赘,找个男人嫁了,有份依靠,省得将来累他们为自己养老。还把婆婆给的戒指留给他,便是说明认下他这儿媳了。
他问:“那厨子住哪啊?我去给她送点钱,何朗上船之前留了钱给我。”
付闻歌为难道:“那厨子是山东人,烤挂炉鸭子的,已经带方婶回济南了。”
“没留个地址?”
“留了,跟戒指一起压你抽屉里了。”
周云飞蹦跶进屋里,不一会又出来,推上付闻歌的自行车往院外走。鉴于老三被绑的事儿,白翰辰坚决不让付闻歌骑车上下学了,他就把修好的车放到小院里给陈晓墨和周云飞用。
“不吃饭去哪啊?”陈晓墨问。
周云飞的声音从院墙外飘进来:“去趟邮局,给方婶寄钱!”
“急性子哩。”陈晓墨摇摇头,把装饼子的笸箩往付闻歌面前推了推,“咱先吃吧,待会给他带点去学校。”
新来的丁婶做饭没方婶做的好吃,付闻歌本来就不觉着饿,只吃了几口便放下筷子。陈晓墨见他不吃了,问:“咋哩?”
“不好吃,没味道。”付闻歌皱皱眉,端起茶杯喝茶。
陈晓墨也觉得没啥味道,丁婶像是不大舍得放盐。他起身回屋拿来罐从老家带的油辣子,往土豆丝里擓进一勺拌了拌:“尝尝,李春明他妈做的,大油呲的,香着哩。”
“你跟他家里人处的还挺好。”付闻歌边逗他边夹起一筷子土豆丝放嘴里——嚯,又香又辣,胃口一下就开了。
“好啥,欠的债又多哩。”陈晓墨无奈摇头,眼瞅着付闻歌直接擓起一勺油辣子往面饼里夹,赶紧出言提醒:“少搁!辣!”
“我真没觉着有多辣。”
付闻歌豪气地咬了一大口浸着红油的面饼。
TBC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呵呵,酸儿辣女?
还是闺蜜组凑一起比较欢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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