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挟持

前来报信的阿剑却不想未及时寻到人。

那时萧明月原本想在家给红鬃马刷毛,夜奴却央着人要去南市逛逛,算是将货物清算完的嘉奖。此时天光还有些日头,虽说集市不如赶早,但晚些灯光璀璨也很是热闹。

夜奴说:“南市卖的豆腐可好吃啦,又软又香甜,早食可做羹,夕食将它两面炙热,拌着醢酢吃,要是再撒些熟胡麻便更好了。”

“你想吃豆腐啊?”

“对呀对呀。”

萧明月笑笑:“就不买。”

夜奴陡然被浇了一盆冷水,他攥着身上粗布短衣泄气地耷拉着脑袋,活像从人市贱买来要拖回家打三顿的可怜样。

萧明月确实见不得夜奴装可怜,只要他不作弄,便容易对其心生怜悯。夜奴身上的粗衣穿了许久,天气渐凉也该给他置办冬衣了。

毕竟是亲自捡回来的小孩,她不养谁养。

“叫一声英明的少家主来听听。”

夜奴来了劲头,双手举起:“英明的!少家主!”

“上街。”

“好嘞。”

豆腐本源来于淮南,后经多地烹煮改良再流传至楚郡。憉城中有不少家食肆在卖豆腐,口味甚佳,萧明月让夜奴挑一家最好的,索性当场吃个够。

夜奴遂而殷勤地在前方开路,还不忘介绍英明的少家主离家时,南市又开了哪些新铺。

二人说谈中忘乎所以,途经肉肆险些被路旁两头活羊撞上,夜奴张开双臂紧紧护着人:“拴紧些嘛,险些把矢拉我家少家主身上!”

路过豚肉摊,夜奴隔着道生怕萧明月身上沾染腥臭,那番故作殷勤的模样叫人好笑。

有人认出萧明月来,热络地问了声:“宋大宋二可回乡了?”

萧明月被夜奴守在人群后方,只得探出头回道:“阿父一行还未归,脚程快的话约莫月余便可回乡。”

“我这有新鲜的羊蹄子要不拿回去添案?”

萧明月正欲摆手,夜奴一个闪身上前,接过毛绒绒的四只蹄子:“那便多谢了。”

肉铺汉子笑的比萧明月还尴尬,她只得从钱囊中掏出一贯串好的五铢钱递了上去。夜奴想占的便宜没占成,有些讪讪。

而后他们来到布摊,萧明月自顾替夜奴挑选着。因家中没有懂针线的人,便只能从成衣中择选,她的目光在单襦与厚襦中扫过,随后落至一件羊皮袄子身上。

夜奴在旁侧摸了摸捆好的苎麻布,随口问道:“怎么卖呀。”

“不贵的,一百二十钱一匹。”

夜奴仿若指头被针刺了一般,惊得连忙缩回手来:“婶婶!我长这么大都没穿过超过三十钱的衣裳!”

卖布的婶婶睃了他一眼,随即笑着同萧明月说:“今年粮食都涨了,布匹能不涨么,小郎君,你瞧瞧我家的绢,样式可新。”

“那些都不看了,这件羊皮袄我瞧瞧。”

“小郎君眼光就是好,这可是从西境来的皮子。”

夜奴嗤之以鼻,想着少家主才是西境的货商内行,什么东西都逃不脱她那毒辣的眼睛,正等着她开口挖苦一番,却听说道:“好东西,要了。”

夜奴忙不迭地凑上前:“多少钱?”

婶婶笑眯眯的:“七百钱。”

夜奴险些将羊蹄子扔过去,忙拉着萧明月小声私语:“少家主你可别被这个妇人给骗了,什么袄子要七百钱?我的皮子剥了都卖不到呢……咱不买。”

萧明月不理会夜奴,同婶婶说道:“我今日出门没有带那么多钱,婶婶可送去宋氏商队,就说少家主所要,自会有人付钱给你。”

“哎哟,好说好说。”

夜奴觉得少家主此番回来不听他话了,心里头生闷气。

萧明月在前面走了几步,回首瞧他还在原地踌躇,便好笑说道:“这羊皮袄子当真不贵,婶婶赚不了咱们几个钱,再说了,今年冷风刮脸,你可得暖着身子。”

夜奴微愣:“袄子,是给我的?”

“对啊。”

夜奴抱着羊蹄子顿时泪汪汪,抿着嘴大步往前走:“我觉得这袄子买的不亏!”

夜奴得了件冬衣乐不可支,知道少家主爱吃甜饼,便决定先带她去一家饼铺。

那家饼铺门头朴素,拥在一些果蔬摊间很不起眼,但食客口碑好,门前拥簇的人群皆是回头客。萧明月就站在夜奴的身后,看着他同铺子的小仆打着商量,随后夜奴捧着麻纸走过来让她先拣一个吃。

萧明月瞧见甜饼上的花纹,竟与中秋那日在云闲楼吃的饼相致。

她抬头望向铺子,并未看见店名。

“这是什么饼?”

“枣子、胡桃饼。”

萧明月咬了一口,热乎软糯确实香甜,她便与夜奴站在铺子旁,专心地吃着。

期间,萧明月随口说起:“南市的饼铺不都喜欢烙些虫鸟花鱼么,我怎么从未见过这般拢合的花纹,瞧着像是一轮残月。”

夜奴捧着被自己咬至残缺的饼子,口齿不清地说道:“残月?今日就是残月日啊。”

萧明月还想说什么,抬眼便见夜奴被一股力量撞向饼铺的木台。台上刚做好的饼子悉数被打翻,夜奴剩的最后一口还没来得及塞进嘴里,就连同那四只羊蹄子一起滚进街上涌动的人流之中。

夜奴撑着胳膊回过头去,便看到一个青衫男子的后背朝向自己,那人跌跌跄跄地来回走动,正拉着一个幂篱遮面的女子大声纠缠。

“崔文姬!”

青衫男子一出声,萧明月当即辨出对方是陈生。

陈生依旧是那副醉态的模样,甚至比在崔府门前时还要蓬乱不堪。萧明月将夜奴扶了起来拉至旁侧,此时已有旁观者围到一起,对着陈生指指点点。

“瞧,又是他,整日喝得酩酊大醉。”

“适才还在前头那家酒楼呢,转眼就跟小娘子拉拉扯扯的。”

“他不就是崔氏家的上门郎婿嘛!陈生!后来绝了婚的!”

甜饼铺的小仆眼见饼子都被糟蹋了,他心里头明事,不找夜奴的麻烦而是上前寻陈生要说法,岂料被陈生一把推开,跌倒在稀烂的饼子中。

陈生听着周遭的议论之声,长袖一挥:“走开!都走开!”继而抓着幂篱女子的手恶狠狠道,“崔文姬,我沦落到这般任人指摘的地步都是因为你……”

那女子始终在挣脱,为了防止陈生扯她的幂篱,一直紧紧按住白纱,多次想躲避纠缠都未果。夜奴先前被推搡的愠怒也没处讨,因着萧明月不让他去讲理。

萧明月认出陈生来时便不想管这事。

当日是在崔府门前,读书人都讲究分寸之礼,可眼下是在憉城最热闹的南市,市井小民们最稀罕的便是这些高门士族的秘辛。

萧明月不想再搅入陈生与崔文姬的事情当中,况且那幂篱女子也不是崔文姬。

“走吧。”

萧明月正欲带着夜奴离去,就听见幂篱女子焦急地唤了声:“萧娘子!”

这个声音……萧明月当即回过头去,唤她的是镇北侯府的翁主,陆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