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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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初九,一场倒春寒袭来,大梁宫廷内一片萧冷,才开了几日的花在阴冷的风里瑟缩着,不似昨日春光大好时的明媚娇妍。
迢迢睁开眼时,屋里阴沉沉的,有些恍惚,自己是不是醒早了。
建福宫掌事拂柳候在青色的床幔外,轻声唤她,“公主,该起了,今日要去坤宁宫为四公主和五皇子庆生,咱们建福宫住得偏远,再耽误可就要晚了。”
听到拂柳念这一长串,迢迢在被窝里伸了个懒腰,素白的里衣里漏出一截白皙莹润的手臂,她昏沉沉地坐起来,懒懒道:“知道了,拂柳,我这就起。”
拂柳掀开床幔,服侍迢迢起床,一人忙得脚不沾地,这些事情按规制本该有四个婢女一起侍奉,可建福宫算上她总共就四个宫女。
春雨领着两个太监在清扫宫院,秋琴备早膳,只剩下一个九岁的丫头采荷跟在她身旁,偏这丫头生得瘦小,站起来还不到她腰间,做事又极慢,若要让她来服侍公主穿衣,怕是要等到猴年马月。
迢迢洗过脸坐在梳妆镜前,拂柳打开衣柜,在一排旧衣里挑挑拣拣,只有一身去年司衣局按例给公主做的新衣还算合适,可二月里过年才穿过,今日再穿去,又会折损公主颜面。
拂柳这边一脸愁容地翻找,迢迢饿得不行,就让秋琴先把早膳端来。
一碗八宝桂圆粥,一盘烙饼,两碟酱菜。
秋琴盯着桌上两碟小菜,几张饼,这样简单的饭食,哪里像公主吃的,倒像是乡下人家的早饭。
建福宫偏远,皇后和陛下常年不来一次,宫里的人又惯会看菜下碟,厨房里没有什么精贵的菜品和米粮。
好在这位主,一张烙饼也吃得香甜,从不挑口。
迢迢见拂柳还在翻找衣服,嚼着饼含糊道:“拂柳,选件好看的就行,你再翻也翻不出来一件金线绣的衣裳。”
拂柳仍在弯腰翻找,叹道:“公主,那就借你吉言,说不准还真就翻出来一件金线衣裳。”
话音刚落,在外头清扫院子的春雨小跑进屋,慌张道:“坤宁宫来人了。”
听到坤宁宫,迢迢立即放下手里的饼,拿起帕子擦嘴,焦急道:“快,找件衣服先让我穿上。”
“采荷,去把衣服拿给公主。”拂柳面色不惊,说完便掀开门帘出去了。
采荷抱着拖地的衣裙急忙跑到迢迢跟前,还差点被绊倒在地,“公主,衣服在这。”
拂柳出门,看见青雀带着四个婢女走过来,她走下台阶上前迎接:“向青雀姑姑问安。”
青雀回礼,瞧了眼屋子,抬手指着婢女手里捧着的衣裳珠钗,回道:“我就不进去烦扰公主了,有劳掌事代我向公主问安。”
“这些是皇后娘娘特意命我送来的,一定让公主换好衣服再去赴宴,还请掌事传达给公主。”
拂柳和春雨一同接下,回道:“是,多谢皇后娘娘盛恩,有劳姑姑费心。”
看到拂柳拿过来的新衣,迢迢心里顿感不妙,有句话讲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虽然这样揣测皇后不太好,可这些年,她早就看透了,若无事,皇后可从不会看她一眼,若有事,必然要装作慈母,对她关怀备至。
皇后之命不敢违,迢迢换上新衣服,簪了满头的珠钗,铜镜照映出少女明媚的脸庞,一身荷粉色衣裳衬得她肤若桃花,乌黑秀发上的珠翠更添了几分贵气。
采荷仰着头盯着迢迢看,感叹道:“公主真好看。”
春雨点了点采荷的脑袋,“小嘴还怪甜。”
采荷看着迢迢道:“公主,奴婢说得是真话。”
小孩子说话都爱较真,迢迢摸了摸她的脑袋,“好,采荷夸得对。”
收拾妥当,拂柳站在迢迢跟前,上下打量道:“公主方才还说我是不是要从柜子里翻出一件金线绣的衣服,这不就有了。”
秋琴笑道:“咱们公主可是大吉之人,灵得很。”
迢迢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时也有些征神,采荷在她旁边站着,一高一低,一大一小,忽然感伤起来,当年那个小姑娘如今已出落成大人模样。
拂柳把今日要送的生辰礼拿出来,是一对祥云玉佩,这是用陛下早年赏赐的玉石找了工匠雕刻的,迢迢看了眼贺礼,不免发愁道:“今年好在有块玉石,明年这个时候可怎么办。”
拂柳劝慰道:“今年才刚开头,公主就别想明年的事了,车到山前必有路。”
迢迢点点头,苦涩道:“难为你们,遇见一个像我这般穷的公主,送件生辰礼还要省吃俭用。”
“外头冷,公主再穿件披风。”拂柳为她系上披风。
拂柳抬头注视迢迢的眼睛,这位公主是生在江南水乡的人,眼中自带一番江南女子的柔情,她宽慰道:“奴婢在宫里十余载,就明白了一个理,跟着刁蛮贵人不如遇见一个心善的好主子,不然有钱挣没命花。”
迢迢低头笑了笑,十几年来,她是吃过不少苦,却也有许多好人相助,有时,连她都觉着自己真是好命。
外面果真冷得透骨,迢迢和拂柳,春雨一同走在宫道上,两旁高耸的宫墙,夹着一片阴冷的天,像个长长的笼子。
迎面走来两列宫女,看身高模样都是七八岁的女孩子,应该是今年新入宫的宫女。
见迢迢走来,领头的嬷嬷停下脚步,抬手弯腰行礼,身后的小宫女们也跟着她低头行礼。
“拜见公主。”
“拜见公主。”
走过时,迢迢忍不住打量她们,这个时候入宫,只能领件春装穿,若是好天气,还能扛着,可今日这场春寒,实在冻人,一个个都低着头,小手冻得又红又肿,有的脸上还带着干涸的泪痕。
恍惚间,迢迢仿佛回到了九年前,那年,家乡遭水灾,亲人相继亡故,迢迢被卖到宫里做宫女。
那时刚过新年,春寒料峭,生在江南水乡的迢迢在北方的寒风里冻得眼泪打转,可这森严的宫廷,不许她哭出来,她只好咬着嘴唇,把眼泪憋回去。
前尘往事如梦,迢迢转过头,不敢多看,她怕再看一眼,真红了眼眶。
走出长长的宫道,眼前风景一下子开阔不少,离皇后居住的坤宁宫还有一段距离,迢迢走得身上出了汗,却又不敢摘下披风,怕惹了春寒。
“二公主。”
迢迢转身,一个身披袈裟,手拿九环锡杖的和尚走过来。
迢迢颔首行礼:“国师大人。”
大梁自开朝以来便推崇佛法,按例,每位圣上即位之时都要亲自选一位精通佛法的僧人尊为国师,迢迢眼前这位国师,法号空净。
空净回礼道:“公主万安。”
“看公主行色匆匆,是要去坤宁宫为嘉公主和五皇子庆生?”
迢迢点头道:“是,国师。”
空净回道:“老衲奉皇后娘娘之命,前来接娘娘为两位殿下手抄的祈福经文。”
迢迢抬眼道:“那咱们顺路,一起去吧。”
天色乌沉,宫院里的花和树都灰蒙蒙的。
国师年岁已高,胡须全白,不过精气神很足,还如当年迢迢第一次见他时的模样。
九年前,各宫妃已诞育好几位皇子公主,唯有皇后接连小产,嫡子未出,圣上和皇后都有些焦灼不安,是国师进言,皇后命中缺机缘,如能收养一位三月十五且阴时阴刻出生的女孩,便可化解。
恰好刚进宫的一批小宫女里,唯有迢迢是三月十五降生的。
迢迢记得那日,她正在浣衣局里拧衣服,来接她的内侍笑盈盈地瞧着她。
“都说人各有命,今日我算是悟到了。”
从人下人变成一国公主,时至今日,迢迢都有些怀疑,她是真的命好,还是国师大人看错了天象。
迢迢犹豫许久,还是问出了那个藏在她心中已久的问题,“国师大人,当年测算天运的时候,当真没有看错吗。”
国师微笑道:“公主,天象所指,绝不会出差错,假若不是天命,公主怎会顺利走到今日。”
“何况自有了公主,皇后娘娘为我大梁诞下嘉公主和五皇子殿下,这么看,公主当真与皇后娘娘机缘相合,才有如此善果。”
迢迢不再言语,无论是否看错,她已足够幸运。
可是,迢迢站在坤宁宫门前,如果可以,她宁肯不要这天命,只愿在江南,爹娘尚在,她带着年幼的弟弟,看流水迢迢,春山好景。
踏进坤宁宫,迢迢转身向正殿走去,宫人端着各色菜品自她身旁进进出出,繁复多样的菜品看得人眼花缭乱。
当年皇后接连小产,彼时宫中,萧淑妃,娴妃恩宠正盛,育有皇子且家世显赫,皇后母家并非高门显贵之流,又接连小产,当年险些被废后。
好在后来顺利诞下龙凤胎,她才得以稳住自己的皇后之位。故而对自己这两个孩子格外上心,每年的生辰宴都办得很隆重。
进殿后,迢迢一眼看去,除去各宫嫔妃和几位皇子公主,还有几位异族人。
迢迢一脸疑惑地坐下,转头看着大公主宇文善问道:“皇姐,为何会有几个异族人在此?”
宇文善是德嫔所生,可惜德嫔年纪轻轻就病逝,她是由太后抚养长大的,常年跟着太后吃斋念佛,脾性很是和善。
只是此时她却一脸忧愁,迢迢问了她好几声,她才猛然抬头,回道:“哦,是呼兰国世子赫连复和前几日刚到大梁的呼兰国使臣。”
迢迢怔然道:“呼兰国使臣,是之前同我大梁开战的呼兰国吗?”
“二皇姐,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你怎么还记着。”宇文妙是萧淑妃所生,素来得皇帝宠爱,性子有些高傲,向来瞧不起迢迢这个从天而降的公主,每回见到迢迢都要奚落她一顿。
迢迢低下头,她只记得因为和呼兰国开战,朝廷花了很多钱,江南水灾,赈灾的粮食都不够难民们吃,她的亲人全都饿死在那场水灾里,怎么可能会忘掉。
宇文善缓缓道:“呼兰国九年前兵败后,新任国主便一直与我大梁交好。去年冬日,北漠塔丹族犯我大梁边境,陈将军与呼兰国合谋,两面围击塔丹兵,才平息了这场战事。”
迢迢看向那几位呼兰国使臣,“原来是这样,呼兰国助我大梁打了胜仗,想必是父皇特意邀来赴宴的。”
宇文善神色复杂地看向迢迢,“二妹,呼兰国使臣此番前来——”
“陛下驾到——”
迢迢跟着众人起身行礼,明黄色的袍角在她眼前飘过,又见一片绣着繁复花纹的湖蓝色衣裙停在她面前。
皇后笑意盈盈牵住她的手道:“迢迢怎么坐在这,快随母后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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