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翌日一早,安帝和诸位皇子的狩猎队伍进了林子,迢迢坐在随行的马车上,呆呆地望着车窗外的春景。
春醒时分,冬眠数月的野兽也开始出来觅食,迢迢已经看到过好几只在草丛间穿梭的小野兔。
几年前迢迢也养过几只兔子,是三皇兄跟着父皇狩猎时救回来的。
“我见这窝小兔可怜巴巴地缩在一起,不忍心看它们饿死,就带回来了。”
看着宇文徊怀中毛茸茸的小兔,迢迢的心都要被融化了,当即抱过来养在建福宫,精心照料了一个月,却被魏王宇文泽看见,直接抢走叫人炖了。
迢迢哭着寻到惠妃宫里时,还被惠妃冷眼相待,“几只牲畜而已,公主也要揪着不放吗。”
是牲畜,可亲手养大的,总归是不一样的,迢迢为此伤感了数日,久久不能释怀。
正回忆着往事,宇文徊勒紧缰绳,退到迢迢乘坐的马车旁。
“阿迢是在看兔子吗?”
迢迢仰头看向宇文徊,绿荫晃过,少年高高束起的头发上光影浮动,俊秀的容颜在俯身的那一刻胜过春日的光芒。
她心里的阴霾一扫而空,点头道:“嗯,好多兔子,鸟雀,小鹿,等下皇兄能不能手下留情些,这些小兽好不容易活过冬天,若是死在春日里,多可惜。”
宇文徊看着少女担忧的神色,安慰道:“春日狩猎,为的是乐趣,并不在乎数量多少,父皇也说过,这次入山不可过分捕猎,幼崽一律放生。”
迢迢点头道:“既如此,那我就放心了。”
宇文徊脸上浮现出柔意,“嗯。”
马车行至帷帐前,迢迢下了马车,一身淡粉色的齐胸襦裙,系了条荷绿色披帛,头上戴着海棠花发簪,恍若林间仙。
皇后身旁的太监德福上前行礼,“奴才给公主殿下请安。”
安帝与皇子们一起出来狩猎,公主妃嫔留在行宫就行,无奈皇后再三要求迢迢跟着赫连复,为此还派了贴身太监德福跟了过来。
迢迢拿着扇子遮住头顶的日头,淡淡回道:“起来吧,这天热,公公小心晒着了。”
德福的声音格外尖细些,脸也白净,只是笑起来颇有些怪异,“有劳公主费心,这点日头奴才还受得住。”
拂柳上前道:“公主,先进去喝杯凉茶吧。”
迢迢走进帷帐,接过来春雨递过来的茶杯,茉莉花茶的清香沁人心脾,冲淡了心中的不快。
德福也跟着进来,“公主喝了茶,就去找赫连世子吧,殿下正在帐外等着呢。”
迢迢没说话,吹着茶杯里的花叶,拂柳问道:“公公,世子要进林子狩猎,难不成我们公主也要跟着进去吗?我们公主一不会骑马,二不会射箭,进去干看着吗?”
“且不说那林子野兽众多,就算有侍卫跟着,可万一吓到公主怎么办。”
德福抬头看向迢迢,“请公主放心,赫连世子武艺出众,一定能看护好公主,何况陛下也知道公主要来,正在帐外等着呢。”
拂柳正欲开口说,却被迢迢拦住了,“我去就是了。”
帷帐外,安帝和诸位皇子已经整装待发,迢迢走出帐外,外头太阳很是刺眼,她微眯着眼睛,朝着队伍走去。
四皇子和五皇子年纪小,还没到骑马的年纪,可也跟了过来,拿着弓箭在帷帐前玩闹。
“这是我的弓箭,你不能拿。”
“咱们换一换不成吗?”
“不成,我这是我母妃给我的,你的弓箭这么好,为什么非要我的。”
迢迢见两个孩子争得不可开交,只好停下来劝道:“瑞儿,这是澄哥哥的弓箭。”
宇文瑞被皇后骄纵惯了,凡是看上的东西都要抢过来,“我喜欢他的,让我玩一玩不行吗?他还比我大一岁呢,应该让着我。”
宇文澄可怜巴巴地看着迢迢,“皇姐,这是我母妃给我做的,给他了,他就不会还给我了。”
宇文澄是纯嫔的孩子,纯嫔在后宫并不受宠,可怜她的孩子虽然与宇文嘉年岁相仿,可总是受欺负。
安帝听见帷帐前的争吵声,不悦地皱了皱眉头。
宇文徊看向迢迢,她正在费力给两个小孩讲道理,可讲了半天,宇文嘉反而哭天抹泪地耍赖起来。
德福见宇文瑞哭了,急忙上去哄道:“我的小殿下,你可别在这里哭啊,陛下还在看着呢。”
宇文澄握住迢迢的手,“二姐姐,我不想给他,每次他拿了我的玩意都不还我。”
安帝的脸色颇为难看,“皇后平日是怎么教导嘉儿的,这样不懂礼数,身为皇子,却当众撒泼。”
齐王宇文渊急忙道:“父皇,小孩子玩闹而已,不必放在心上,咱们是时候出发了。”
魏王宇文泽看热闹不嫌事大,笑着道:“是啊,父皇,五弟向来如此,在宫里就经常以小欺大,这来狩猎场,还这样不守规矩,回去让母后娘娘多多教导就行了。”
宇文徊提议道:“父皇,我看不如让二妹留下来照看两位弟弟吧,他们俩年纪小,万一在这林子里乱跑,有人照看着比较好些。”
安帝冷笑道:“多大的人,还要人照看着,朕看再多的人也拦不住他闹腾。”
他用马鞭指着德福和五皇子道:“你们过来。”
德福急忙拉着五皇子的手来到皇帝前,一声马鞭甩地的声音震得两人直接跪在地上,宇文瑞当即被吓得不敢出声。
德福求饶道:“陛下,殿下年幼不懂事,还请陛下开恩啊。”
“他年纪小,却以小欺大,澄儿不过比他大一岁,就要事事让着他吗?皇子们若都如此,岂不是要乱套了。”
“正好,你又是皇后身边的人,带着五皇子回行宫去吧,既然不想守规矩,那就回去,哪凉快哪呆着,不要再来了。”
德福还想上前求饶,可扬起的马蹄差点将他踹翻在地,他惊慌失措,“这可怎么办,奴才把殿下带回去,那娘娘那可怎么交代啊。”
迢迢伸手遮住飞扬的尘土,她注视着主仆二人,“德公公,既然父皇要你带着五弟回去,那就启程吧,反正行宫离这里也不远,一会功夫就到了。”
德福面色纠结,这个时候皇后娘娘正带着宫里的嫔妃一起赏春游玩呢,要是看见他带着五皇子回去,岂不是在诸位妃子面前丢脸吗。
“公主,您好歹和五皇子殿下是亲姐弟,要不我们先不走了,等陛下回来,您求求情。”
迢迢面不改色,平静道:“公公您又不是不知道,我在宫里不得宠爱,就算再怎么哭,也不会有人来问我的。”
当年,迢迢在坤宁宫时,皇后经常拿她撒气,用竹板敲她的手心,整个手掌肿得握不住筷子,又不许她哭,坤宁宫的宫人们也都盯着她,不准她出去乱说,尤其这位德公公,没少出言奚落她。
看着马车离去的背影,拂柳和春雨都松口气。
春雨实在不解,问道:“和亲之事都已经定下来,皇后娘娘为何盯得这样紧,还专门派德公公过来。”
迢迢回道:“心里有鬼,总是担惊受怕,皇后没有家世可倚仗,只能费劲心力讨好陛下。我去和亲,能给皇后博得一个好名声,天下人都会夸皇后识大体,为了家国,不惜把自己的女儿远嫁到北漠。”
算了,事已至此,迢迢懒得跟这些人掰扯,趁此机会离开这牢笼,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宇文澄拿起自己的弓箭,擦了擦脸上的泪,走到迢迢跟前,扬起小脸道:“二皇姐,我给你抓只兔子吧。”
迢迢摸了摸他的脑袋,抬手擦去他脸上的泪痕,“好,我们先把澄儿这张小花脸洗一洗。”
骏马在林间飞驰,一路上有不少的野兔,野狐在丛林间跳跃穿梭。
队伍行至密林深处,安帝已经打了两只野兔,方才的不悦一扫而空。
齐王宇文渊看见安帝又猎了一只野兔,面带喜色道:“父皇英姿不减当年,这么快就已经得了两只野兔。”
安帝面色平静地将手中的兔子扔给下属。
“皇兄,此言差矣,我看父皇要比当年还要更甚,方才,那一支箭快如闪电,相隔百米,竟能一箭射中。”魏王宇文泽也急忙跟着夸赞,生怕自己落后。
安帝对这谄媚之语越听越不耐烦,只觉得聒噪,此刻,一路沉默不语的宇文徊反倒顺眼些。
“徊儿的病不是才好几日,身子能受得住吧。”
宇文徊回道:“已经好利索了,父皇不必担忧。许久没和父皇一同狩猎,如今能与父皇一起骑马打猎,儿臣心中十分快意,恨不得日日都如今日这般。”
安帝神色微动,一直以来,因为娴妃和孟家,他总觉着这个孩子和他不亲近,特别是娴妃刚去世那两年,他因为愧疚总想着弥补一下这个孩子,可这孩子的眼神满是恨意,让他十分不舒服,时间久了,两人的隔阂也越来越大。
今日听到宇文徊这样说,心里忽然松了口气。
安帝叹道:“是啊,你常年病着,宫里大大小小的事甚少参与,日后定要多出来走走。”
宇文徊应道:“是,儿臣一定多出来,多与父皇见面。”
宇文渊和宇文泽讪讪地看了对方一眼,只觉得方才那一溜马屁拍得不够好,竟被一个病恹恹的皇子抢了威风。
安帝瞥了眼赫连复,见他一路不言不语,发问道:“赫连世子,怎么这样无精打采的。”
赫连复猛然回过神,回道:“回陛下,臣听闻这红玉山上常有野狐出没,一直在琢磨着为公主抓几只做件狐裘。”
安帝极为满意地点头道:“还是你有心,当日忽然赐婚,朕还不放心,总想着你和二公主是否能相处得来。”
赫连复回道:“陛下放心,公主天姿国色,臣仰慕不已。”
安帝放下心来,提醒道:“不过这野狐冬日的时候毛发厚实,如今天起热,毛皮成色不好,做出来怕是不太好看。”
赫连复心中一慌,“是臣思虑不周,那臣多给公主殿下带回去几只野兔吧,夜里请公主吃兔肉宴。”
安帝微眯着眼睛,瞧见林间一只正在飞速跳跃的小鹿,来了兴致,“也行,你自己看着办,日后公主就是你们呼兰国的王后了,有什么事你也可以跟她商议。”
赫连复提起精神道:“是,臣一定好好与公主相处。”
宇文徊垂眸不语,握紧了手里的弓箭。
安帝满意地点了点头道:“好,有你这句话,朕就放心了。”
“这林子这么大,聚在一起也办不成事,各自分开吧。一个时辰后再汇合,谁抓来的猎物多,朕重重有赏。”
“是。”
众人散开后,宇文徊带着两个侍卫慢悠悠地在林间闲逛,瞥见一只野兔在草丛里穿梭,正要拉弓,想起迢迢说的手下留情,忽然又放下了。
“咻——”
一支箭飞速穿过,正好射中那只野兔。
赫连复走出来拿起地上的野兔,转头看向宇文徊挑衅道:“怎么,三皇子殿下只会嘴上功夫,这到手边的猎物都抓不住。”
宇文徊下马,对着赫连复淡淡一笑:“有时候放它一马,要比抓它更有用处。”
不远处的林子里,魏王宇文泽正带着人大肆搜捕林间的活物。
“大的小的,全都给我拿下,特别留意这山里的小鹿。”
“二皇子殿下,您慢点,小心摔倒了。”
宇文徊不由得皱起眉头,走到草丛间,四处翻找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