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小景的嘴唇痒得厉害,极需要喝点儿水,可碰到的嘴比她的还干。她咬着牙不让那股薄荷味进来,他吃了口香糖,她可没吃。
她总觉得接吻前是要刷牙的,至少得吃一片口香糖,尤其是第一次。她和罗扬约会后期,包里总带着一瓶口香糖,以备不时之需,那时她自以为两人已经是男女朋友了。不过事情也凑巧,等罗扬真吻上来的时候,富小景却忘了带糖,于是只能避开他的嘴。那天她请罗扬吃了龙虾,罗扬的表情她倒是忘了,龙虾的价格她倒记得很清楚,味道也没有想象中的好。
她的手本来是准备去推顾垣的,可现下却被握在掌心里,他掌上的茧子刺得她说不出来的痒,嘴也是痒的,她很想张开换换气,可又怕他偷袭她,于是只得闭着。
后来她的手被放开了,他捧着她的脸,去吻她的眼睛,她就那么睁着眼睛瞧着他。
如果他问出那个问题,她就说好,可是没有。
顾垣拿手指刮了刮她的鼻子,“看来你不喜欢薄荷味的。”
她并没有听到她想要听的,所以依然紧闭着嘴,并没给他趁虚而入的机会。
顾垣从口袋里掏出一条细链子,要给她戴上,她只是摇头,顾垣无奈只好把链子重又放进大衣口袋。
直到顾垣离开,富小景的牙齿依然紧咬着。
她其实想说路上多注意安全,其实晚上还是开车安全,黑人区的地铁也不是那么保险,他再能打,也不过是一个人而已。可是她什么也没说。
由于长时间闭着嘴,她的两片嘴唇都粘合到了一起,她的头发贴在门上,等顾垣走了大概有五分钟,她跑到落地窗前,从17楼往外望,楼下只能看见几只路灯投成一个小点,并不能看见什么车,仰头看见一轮好大月亮,今天是腊月十五。
其实顾垣只要问一句“你愿意做我的女朋友吗”,她马上就会心软,可她一直没等到这句话。
他说了那么多话来逗她,怎么就吝惜这一句呢?无非是他根本没想过要她做女朋友。
做了二十多年私生女,她比富文玉还要在乎名分这件事。她讨厌做什么无名无份的约会对象,最后连失恋的资格都没有。她要做光明正大的女朋友,谈光明正大的恋爱,就算失恋也是光明正大的。
去他妈的约会对象吧!
月亮就那么悬在那儿,富小景缩在客厅的地毯上嚼薄荷味的口香糖。
甜心的镯子就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可她自己的事情想得太入神,并没有注意到身外之物。
后来嚼着薄荷味的口香糖去刷碗,洗碗机是甜心的,她自己一直是手洗的,水温开始太凉,调热,热水滚在她手上,手背烫红了好一会儿才发觉,又拿凉水去冲。她拿着干毛巾把碗碟一只只擦干,放到专属于她的那一扇小柜子里。
洗完碗又去拖地,客厅很大,她打开手机放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顿时充满了干劲,客厅的边边角角都没放过。
等她回到卧室,嘴里已经嚼了五粒口香糖。她换了一台看起来还算新的二手彩色激光打印机,上面放着刚打出来的照片,二十几张照片都是同一个男人。
海岸线上一个男人落寞的背影,他可真上相。
富小景本来想送给顾垣的,现在想可能没机会了。今天之后,如果他们的关系不进一步,也就没有存续的必要了。
她倒不怪顾垣,只是两人的价值观不合而已。罗扬是另一回事。
林越给她发微信,说想要上课,富小景把嘴里嚼得没味的薄荷味口香糖吐到垃圾桶里,她把头发盘好,扣子系到最上面,继续对那个朽木不可雕也的学生进行教学。
她一遍又一遍纠正林越不争气的发音。
“明天有空吗,请你吃饭。”
“没有。”
“后天呢?”
“时间到了,咱们明天再继续讲。不过我还是要奉劝你一句,你就算有钱,时间也是过一点少一点,你要学你就好好学。我倒是无所谓,反正你学会学不会,我都挣一样的钱。”
洗澡时,她把手捂在脸上,想到这眼皮曾是他吻过的,便拿毛巾使劲去蹭。
十五的月亮格外的圆,顾垣以前送她的伏特加还没喝完,她调了一杯螺丝刀。坐在桌上看月亮,两天前大西洋城的月亮好像是很久前的事情了。
那天在大西洋城,凌晨给顾垣打完电话后,她便从床上爬起来去弹钢琴,弹了好几遍,终于弹了一首不出错的《彩云追月》。
睡前她把前几天的曲子拿在耳边放,听着听着就睡着了,做梦梦到没钱交学费,马上要被遣返回国,直接被吓醒了,醒来发现现在的生活还不算糟,至少不用为学费发愁。
如果甜心没有把这一段录像录下来,这段故事也就这么过去了。
孟潇潇看着录像中的男人,“富小景这次倒不亏,好歹脸是好看的,身材也好。”
甜心冷笑,“你上次不是说唐人街中餐馆的女招待都不会上他的车吗?”
“我不是没见过他的脸吗对了,你怎么认定是一个人。”
“小景又不傻,没这张脸,她会上那种破车。”
“富小景当然不傻,这又钓上林越了。”
“他们俩,也不知道谁钓谁。”
“对了,你那镯子她拿了没?”
甜心叹了口气,“这监控也不知怎么回事儿,他们俩那样之后,就看不到了,我的镯子也没了影子。也不是钱的事儿,那是我妈送我的十八岁生日礼物。”
“指定是富小景拿的,她把摄像头摘了,顺便把镯子给拿了。这房里除了她,还有她那不知道从哪儿挖出来的男人,可没别人。”
“潇潇,你再对小景有意见,这种事儿也不能乱说。传出去了,以后她在圈子里可怎么混?”
“除了她,还能有谁?要是我,早就把她给赶走了。薇薇,不是我说你,你就是心太软。我跟你说,你就报警。报了警,她还想读博?呵,直接被遣返了。”
“算了,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何必逼人太甚。一会儿她回来我问问她。”
“她既然能做得出这种事来,势必是会不肯承认的。薇薇,你把人性想得太好了。”
“她也不容易,家里没钱,又一个人在外读书,有点小贪心也是可以理解的,何必把她一辈子都毁了?”
“她要想赚钱,就应该去学律师,学医,学任何能赚钱的学科,而不是学个勉强糊口的文科,一心钓大款。穷怎么了,穷就可以偷东西了?”
富小景回来时,正碰上甜心和孟潇潇在讨论镯子的下落。
“小景,你有没有看见我沙发上的手镯?”
“手镯?没看见啊,怎么了?”
“小景,这几天你有没有请外人来家里坐?”
“到底怎么回事儿?”
孟潇潇抢先开了口,“甜心的卡地亚手镯丢了,她记得就放在了沙发上,这些天可就只有你在家。”
“薇薇,你走的这几天我就没在沙发上坐过。你再找找,看有没有放到别的地方,如果实在不行的话,就报警吧,我觉得丢东西这件事还是让警察来处理比较好。”
“小景,你不用这么紧张,我就随便问问。”
孟潇潇抢过甜心的话,“这几天,你带谁来过?是不是前些天你那男朋友啊?你说你怎么什么不三不四的人都往家带?”
“说谁不三不四呢?有人比你更不三不四吗?孟小姐,请问您是房东还是警察,我带谁来过关你什么事?这套房我虽然只租了一间,但当初可没说过公共空间我不能用,我确实请朋友来过。但我的朋友绝对不会做出拿别人东西这件事,而我,也不会去拿不属于我的东西。”
富小景嘴唇被孟潇潇气得发抖,她拼命抑制住自己,“薇薇,我希望你能仔细找找,如果明天还找不到的话,请你一定要报警,我一定全力配合调查。”
说着富小景转向孟潇潇,她扬起了头,拼命压制住自己内心蓬勃的怒火,“这位孟小姐,请你以后对我放尊重一点儿。”
她走向卧室时,整个腿都是软的,可她拼命把背挺得笔直。她一直在努力避嫌,没想到污水还是泼到了她身上。当初哪怕多花几个钱,也应该搬出去,钱没了可以再挣,可名声是一辈子的事情。
甜心把孟潇潇拉到衣帽间。
“你还怕她?”
“我有什么可怕她的。就是没必要闹得那么僵。”
“瞧她刚才那狠劲儿,她有什么可牛的啊?她不是说报警吗?说得她好像多清白似的。”
“你也别说了,又没证据,要是别人认为我诬陷她怎么办?”
“这事儿就这么完了?”
“不完还能怎么办?又没有证据。”
“需要什么证据,把这事儿跟圈里人一说,让大家都躲着她点儿,别到时候丢了东西都不知道怎么没的,尤其林越那个傻X,最近好像还被富小景哄得当了真,还学了希伯来语,她可真有手段。你把她的录像发我一份儿?”
甜心笑了笑,“这个可不能乱发,万一被她知道了,说我们侵犯她隐私也是一麻烦。”
“放心,我也就给林越那傻X看看,让他看看他嘴里单纯的小姑娘是怎么一边勾着他一边被别的男人亲得两腿发软的。”
“你不会对林越有意思吧。”
“怎么可能?我就是看不惯傻直男被绿茶女表骗!一天到晚装什么纯呢!她那点儿小心思,只有林越那种傻X看不出来。”
甜心和孟潇潇从衣帽间出来时,富小景正在沙发上找镯子,她搜遍了整个沙发,都没见到镯子的影子。
“小景,别找了,就一卡地亚的基本款,丢了也就丢了。”
孟潇潇冷笑了一下,“既然有人喜欢做无用功,就让她做好了!装什么装!甜心心软,就算真是你拿的,也不会把你送到警察局。”
富小景立刻从沙发上跳了起来,“孟潇潇,你GPA到3了吗?托福也就考了八十多分吧,您这智商在这儿冒充什么福尔摩斯呢?换了不下十个中介才申到了继续教育学院吧。您就是留学中介圈的神话,因为您屡创新低的成绩,继续教育学院的申请率屡创新高。您一天到晚顶着C大的名头装学霸也就算了,私下里怎么就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呢?每天都在朋友圈晒图书馆,图书馆都被您给P变形了,您有这嚼舌根的功夫麻烦多读两本书,你如果再污蔑我的名誉,我会让你付出代价的。”
是孟潇潇主动加的富小景微信,那时她还不清楚富小景的经济实力。
孟潇潇被气得半天才吐出一句,“呵,你又有什么可牛的,你要真牛你去读法律去读医学啊,我再怎么样,也不会找一个连房都舍不得开的男人!富小景,我的下限再低也比你的上限要高!”
富小景不禁笑出声来,“你的上限,请问有这种东西吗?”
“都少说两句!潇潇,这种没证据的事情,你以后不要再说了!”甜心拉着孟潇潇出了门。
等客厅里只剩下富小景一个人时,她身上那股劲儿立马就泄了下来,整个人都瘫在地上。面对有罪推定,她的任何辩驳都显得苍白孱弱。
许薇回来时,富小景正在拿着吸尘器搜镯子。
“小景,别找了,不过是卡地亚的基本款,丢了也就丢了。孟潇潇不会说话,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我在客厅找找,薇薇,你也去找找别的地方,你去奥兰多度假的时候,没丢在外面吗?”
“ 不会,我就放在了家里,早点休息吧。”
“我再找找。”
凌晨两点,富小景还在拿吸尘机去搜客厅的边角,后来她坐在地上,去翻垃圾桶,手伸到垃圾桶的最下面,能触到的只是纸团。
去洗手间,当水流冲到她手指时,她恍然想起顾垣的手拿刮痧板放她手上的触觉,一下子恍如隔世。尽管顾垣可能不会再和她扯上关系,但听到“不三不四”这四个字时还是出离了发呢怒。
早上富小景特意等甜心起床,“薇薇,你今天找一下卧室或者衣帽间,如果找不到的话,我希望你能报警。”
“小景,我说过多少次了,一个镯子的事情你不用太放在心上。孟潇潇的话,你随她去就是了,她那张嘴巴,就算真出去讲你不是,也没人会相信。”许薇看着富小景眼睛里的血丝,不无担心地问道,“小景,你不会为了找镯子,一晚都没睡吧。”
“这对你可能是件小事,但对于我却是天大的事情。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拿过别人的东西。孟潇潇无论为人怎样,绝不会有人怀疑她会拿别人的一个基本款手镯,但发生我身上,无论我之前做人如何谨慎,也会有人怀疑我猪油一时蒙了心,没有别的原因,因为我没钱。我比任何人都更希望你能找到你的镯子,所以,薇薇,我希望你能仔细想想,你有没有把镯子放在别的地方,如果实在找不到的话,如果你不报警,我也会帮你报警的。”
“没必要把事情搞得这么大吧,我没有怀疑你的意思,但你的朋友……”
“我朋友更不会拿,我甚至都没请他到沙发上坐坐……既然我们之间已经出现了信任危机,等你的镯子找到之后,我会尽快找房子搬出去。还有,薇薇,你完全可以对警察说,你认为你的镯子在房里只有我一个人的时候丢了,但是我希望,仅仅是我希望,你不要在事情没有定论之前对其他人这么说……”
富小景一瞬间有些觉得对不起顾垣,她请他上来吃一顿饭,反而把他卷入了偷钱的嫌疑。如果真报警,她恐怕不想联系他,也得联系他了。
生活总能给人以惊喜,每当你觉得自己已经够难了,便会出现更艰难的事情,让你觉得之前其实都是好时光。
甜心打断了她的话,“小景,你不会认为我……”
“我知道你只是陈述你的想法,你有这种想法很正常,非常正常。只是这对我的名声会有损害,当然我只是建议,薇薇,你想怎么说都是你的自由。”
富小景说完已经泄尽全身的力气,她再没余力去听许薇说什么。她深吸了一口气,走进了卧室。外面的冷风顺着打开的小窗爬进来,富小景蜷坐在一小块波斯毯上,毯子是她在小意大利的二手店里买的。她的小房间东西满得像个仓库,衣柜上还摞着两个箱子,为了防止滋生蟑螂,她每天都要打扫一遍。
她坐在毯子上吃一块蜜三刀。富文玉寄来的快递昨天到了。旁边放着两根香蕉,吃饱了才有余力工作和找房子。
富文玉给她的那笔钱还是得动,没关系,等她读了博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那时她会有一点儿小小的余粮,到时再请富文玉来美国也不晚。
她把桌上的小纸条拿在手里看:当你觉得生活太过痛苦,就把它当成一场田野调查。
等秋天来临,楼下公园的树叶染上一层黄色时,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那时她会住在纽黑文,靠着奖学金过起舒舒服服的小日子,最大的烦恼还是怎么拿A。美国的博士生前两年还要上课的,她硕士读的课程恐怕还要再上一遍,如果在C大继续读博就可以免去这一步骤了,不过纽黑文也不坏。
富小景在吃完一块蜜三刀后,又拼命往嘴里塞了两根香蕉,许是外面的冷风吹得厉害,许是她吃得太快,她刚吃完就跑到卫生间吐了出来。
漱完口后,她从口香糖瓶子里取出一粒口香糖,薄荷味的。阳光透过小窗洒进来,富小景迎着洒进来的碎光用口香糖吹了一个大大的泡泡。透明的泡泡在阳光的折射下显得五光十色的,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