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佳觅的话对错与否并没有来得及印证。
周一一早,陆砚珩就去了欧洲,这一去就是三个月。
没了主人的玺园虽然自在,却也更冰冷。
容嫣只当自己是暂住的客人,处处小心谨慎,即便陆砚珩不在,她也不敢随便碰他的东西。
这三个月来,他们联系得还算频繁,几乎每天都会互发消息,内容无非是一些生活琐事。
容嫣将重心放在了工作上,九月中旬,她终于如愿转正,成为了助理记者,负责民生版块,采访撰写云城的社会新闻。
云城晚报各个部门分工明确,互不干扰,所以当容嫣拿到发行于市面的报刊时,才得知陆家即将选定继承人的事。
也是到这一刻,她明白了陆砚珩到处境有多艰难。
陆家家业繁大,现如今的掌权人是已过古稀之年的陆老爷子,老爷子生育了三子,长子中庸,二子冒进,三子无能,没有一个可堪大用,却为了坐上那个位子斗争不断,眼看掌权人之位要落入小孙子陆砚珩到手上,自然是不甘心的,就是陆砚珩的父亲也不肯白白便宜了自己的儿子。
外界都在传,老爷子是为了给陆砚珩增加筹码,才会在陆家斗得如火如荼之时将人派去欧洲拓展市场。
容嫣不知道这些消息是不是真的,她也不会去过问陆砚珩,只能默默地为他祈福,祈盼他一切顺利。
十月初,容嫣收到了陆家老宅递来的话,请她去老宅小聚。
她与陆砚珩结婚三个月,按照规矩早就该去拜访陆家人,只是陆砚珩离开的匆忙,还没有合适的机会。
老宅派过来传话的男人看着上了年纪,容嫣猜想他是在陆宅做了多年的老人,但听他话里的意思却并不像是老爷子递的话,容嫣一时间有些无措。
这场晚宴也不知是不是鸿门宴。
可即便是请君入瓮,她也不得不去,她一个小辈,怎么好随便拂了长辈的意思。
“老宅那边特地嘱咐了,明天会安排车来接您,请您好好准备。”男人说完后便告辞离开。
容嫣回了房间,思前想后还是给陆砚珩打了电话。
法国的时间比这边慢六小时,陆砚珩此刻应该还在处理工作的事宜。
希望她的这通电话没有打扰他。
巴黎分公司总裁办公室内,赵特助正在汇报工作进度,简洁明了地汇报结束后,他抿紧嘴唇等着座位之上的男人发话。
他跟随总裁来欧洲已经近三个月,期间不断奔走于欧洲大陆各个国家,前天下午才到巴黎,不出意外,他还需要在巴黎分公司待上半个月大时间。
欧洲市场是个硬骨头,想要彻底拿下来并不是简单的事,忙碌近三个月也才刚进入正轨,没有一两年的时间怕是无法站稳脚跟。
陆砚珩翻着助理递上来的策划书,不过看了两页就啪地一声合上,扔到了桌面上。
赵特助浑身发凉,上前拿起策划书,“陆总,是有什么问题吗?”
陆砚珩揉了揉太阳穴,微眯着眼眸看向助理,眼神里蕴含着危险的信号,“随便填几个数据就敢送到我面前来,你说他们是懒散惯了还是有人授意?”
“这……我也不清楚。”赵特助后背氤湿了冷汗。
陆氏集团继承人的争夺已经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赵特助哪里不清楚这是有人刻意为之,他只是没想到那些人手伸得这么长,欧洲市场也敢插手。
“有意也好,无意也罢,既然都到我面前来了,我也没有视而不见的道理。”陆砚珩漫不经心地笑笑,脸上温和的面具被他彻底撕碎,如寒夜般清冷的眸子染上一丝阴沉。
放置在桌面上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陆砚珩视线从容落在屏幕上,看到来电提示时,表情凝滞了一瞬。
他抬了抬手,示意助理先出去。
赵助理很快理解了总裁的意思,从办公室离开,并贴心地关好门。
陆砚珩长指轻点,按下了接听键。
“五哥,在忙吗?”容嫣的声音小心翼翼,担心自己突兀的电话会打扰他。
陆砚珩起身走到落地窗前,金色的阳光洋洋洒洒打在他的身上,给他拢了一层光晕。
“不忙,有什么事吗?”
容嫣稍稍松了口气,转而想起刚才出现在别墅里的男人,又不安起来,“老宅那边请我明晚过去小聚。”
陆砚珩眸光微冷,如淬了冰一般,“爷爷的意思?”
“我不知道。”容嫣如实回答。
今晚来的人只说是老宅派他来传话的,并未提及陆老爷子。
容嫣虽不懂豪门争斗,可她也不是傻子,心里猜测这件事应该不是老爷子的意思,最大的可能是陆砚珩那几个叔叔,或是他父亲的安排。
许佳觅私底下打探到陆砚珩似乎和家里人的关系并不亲密,母亲过世后和父亲的关系也愈发冰冷,许佳觅劝容嫣多提防这几位长辈,免得无意中成了炮灰。
容嫣不明白他们到底想要做什么,她只不过空占了个陆砚珩妻子的名头,于陆砚珩没有半分助益,他们就算是为难她,也不会得到什么好处。
“五哥,您觉得我明天需要注意些什么?”容嫣轻声询问。
她不怕他们刁难,唯一介怀的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好,会给陆砚珩丢脸。
她毕竟是小门小户出来的,在容家也不受待见,酒宴也好,慈善活动也好,名流聚集的场所都和她毫无关系,独自去陆家老宅,也许会露怯。
陆砚珩眺望窗外,高楼鳞次栉比,脚下车水马龙,巴黎和云城也没什么不同。
抬手遮住刺眼的阳光,他沉声道:“嫣嫣,明天不用去老宅。”
老爷子不可能在他离开的时候单独见容嫣,能做出来这种事到只可能是……
他甚至不用多想,也能猜到他们请容嫣过去是要做什么。
容嫣默了片刻,回应:“我已经答应了会过去,长辈的邀请我也不好拒绝。”
“五哥不用为我担心,我应该可以处理好。”
顶多也就是被长辈看不上讽刺几句,总不可能像电视剧里那样给她一笔钱叫她离开陆砚珩,她和他是领了证的合法夫妻,不是给了钱就能解决的。
“罢了。”陆砚珩低低地叹了一声,似乎是妥协了,“除了爷爷以外,任何人你都不需要在意,包括——陆晋宇。”
他仔细地叮嘱容嫣。
容嫣哑然失色。
陆晋宇是他的父亲,他竟然直呼其名,可见外界传得他们父子关系极差并不是虚假的消息。
容嫣什么也没问,她也不想知道这些豪门密辛,以她目前和陆砚珩的关系,知道的越少越好,以后离开的时候也能省去许多纠葛。
……
电话挂断,容嫣躺在床上翻来覆去。
她让陆砚珩不用为她担心,可她自己无论怎么宽慰自己,也安不下心。
陆家的争斗已经摆到明面上来了,各大新闻报纸争相报道,一时间成了云城茶余饭后的谈资。
天平原本已经倒向陆砚珩,可他的离开却给了其他人喘息的机会,说不准有人就会借此趁机上位。
有人说是陆老爷子派他出国,也有人说他是不愿参与夺权才自请出国,众说纷纭,至于哪个是真哪个是假,容嫣也猜不出来。
既来之则安之,多思无益,陆家那个虎狼之窝她总是要去的,早一点晚一点也没什么不同。
翌日傍晚,容嫣提前从报社离开回到玺园别墅,换了身浅蓝色的长裙,婉约大方又不太出挑,是非常适合见长辈的穿着。
晚上七点左右,老宅派来的车子驶进了别墅,周姨将准备好的礼品装进车子后备箱,看了车型后,不满地皱了皱眉头,老宅那边分明是刻意怠慢太太,派过来的车子是连出门采购的佣人都不会乘坐的。
周姨压下心里的介怀,嘱咐司机帮着将礼品提进老宅。
司机连连答应,只是眼睛里多了一丝轻蔑。
老宅都不重视这位小五夫人,他又何必不讨好地捧着她,敷衍过去也就算了。
周姨进别墅请容嫣出来,刚进玄关就见自家太太聘婷袅袅从楼梯走下,肤白胜雪,摇曳生姿,一举一动都如画中美人。
周姨迎上去:“太太,老宅的车到了。”
容嫣微微抬眸,羽睫轻扇:“嗯。”
玄关处换上银色细带高跟鞋,接过周姨递过来的手拿包,容嫣挺直腰身往外走去。
候在车门旁的司机眼见美人款款而来,惊愣得凝滞了呼吸。
他只听人提过一嘴,说小五爷娶了个上不得台面的女人,以为是庸脂俗粉,今天一见,只觉得就算是用仙女下凡来形容也不为过。
小五爷本身就足够出色,眼界也不是一般人可以匹及,他娶的妻子样貌肯定是不会差的,倒是他想差了。
司机回过神,趁容嫣走到跟前的时候打开了车门,懒声道:“小五夫人,请上车。”
容嫣颔首微笑:“辛苦了。”
“应该的。”司机颇为意外小五夫人竟然如此和善,他在老宅那边负责接送采购的佣人,接送先生太太的工作并不由他做,闲来无事的时候也听宅子里其他司机吐槽那几位爷和太太是多难伺候,他还以为小五夫人也是一样。
看来确实是出身不好,对待他们也就没什么架子。
司机索性更加轻怠,上车后也不询问容嫣,自顾自地就启动了车子。
容嫣不是看不出来司机看她的眼神带着轻蔑和不以为意,但她没必要和司机计较,老宅那边不知还有多少坑等着她往里跳,现在不能分心给无关紧要的人。
七点正是下班高峰时期,道路拥挤,车子行至陆宅门前时已经过去了大半个小时。
这不是容嫣第一次见这座宅子,却是她第一次驻足门前。
云城地处江南水乡,古代时期的建筑多为粉墙黛瓦,陆氏屹立云城百年不倒,陆宅也一直保留至今,车子沿着外墙绕行时,容嫣只觉自己恍若身在古代,不由得感慨陆宅的宏伟。
司机停了车,门口候着个穿着工作服戴围裙的女人,看上去似乎是宅子里的佣人。
她脸上的表情和司机差不多,看向容嫣的时候眼里也没有尊敬,像是敷衍一般,随意地走上前迎接容嫣,“小五夫人,请随我来。”
容嫣站稳脚跟,抬眼看向朱门之上的牌匾,才发觉这里是侧门。
不管怎么说,她都是陆砚珩领了证的妻子,是陆家的孙媳,可他们竟然让她走侧门进去,分明是借此羞辱陆砚珩。
容嫣没挪动脚步,她出声唤住佣人:“入府的人都走侧门吗?”
佣人顿了几秒,反应过来容嫣是质疑走侧门的事,答道:“这是大爷的意思,还请小五夫人不要为难我。”
大爷指得是陆砚珩对父亲,陆晋宇。
佣人将他抬出来,容嫣作为儿媳自然该偃旗息鼓,忍下这口气。
然而佣人想错了。
容嫣白皙的脸上浮现一抹淡笑,声音如同石子落水般砸出一声声响动,“这样啊,那陆砚珩回来也要走侧门吗?”
她与人和善,不代表就会忍气吞声。
她要是忍了,打得只会是陆砚珩的脸。
陆砚珩帮了她那么多,她也该投桃报李。
佣人没想道容嫣会发难,讪讪道:“小五爷是走正门的。”
那位可是老爷子心尖上的小孙子,谁敢叫他走侧门,即便是大爷陆晋宇只怕也没有这个权利。
“陆砚珩是我丈夫,他既然走正门,那我作为他的妻子也没有走侧门的道理。”容嫣瞥了一眼无措的佣人,继续说道:“带我从正门进去。”
佣人不愿:“小五夫人,正门离得远,咱们还要绕过去,走侧门进去更快,几位爷和太太都在里头等着呢。”
容嫣:“爸和叔叔婶婶也不是不讲理的人,我就是晚到一会儿也没什么,带路吧。”
佣人实在没有办法,只好硬着头皮带容嫣走正门。
不过走了三五分钟就到了正门,根本不是佣人说得离得太远,容嫣也没揭穿佣人的谎话,跟在她身后穿过九曲回廊往客厅走去。
陆宅将古韵和现代感结合得恰到好处,园子里假山顽石,小桥流水,空气里隐约飘着淡淡的熏香,容嫣余光扫过院子,看到了小路旁的镂空石柱飘着袅袅青烟。
她以前听人说过住在园林里的富豪有点香的习惯,每天仅是香料费用就要数十万,时至今日她才知道传闻不虚。
佣人领着容嫣到客厅,佯装恭敬道:“小五夫人,到了。”
容嫣点点头,掠过佣人身旁往里面走。
视野明亮后,更觉客厅宽阔,陆宅的客厅说是宴会厅也不为过,比电视里所见的豪宅还要再奢靡几分。
沙发处零零散散坐着几个长辈,离得远看不太清样貌,从身型来看大约是陆砚珩的叔叔婶婶。
最先察觉到容嫣的是站在沙发旁的女人,年纪看上去四十左右,穿着一身绣花旗袍,举止婀娜,到不像是豪门千金。
“哟,说曹操曹操可不就到了。”她朝容嫣眨了下眼睛,调笑道,举手投足皆是风情万种。
容嫣来之前做了点功课,将陆砚珩家里的人都了解了一遍,这女人是陆砚珩二叔的三婚妻子,也是当年娱乐圈红极一时的大明星苏晗。
苏晗款款上前,亲昵地拉着容嫣皓白的手腕,“小侄媳,你可算是来了,快进来坐。”
“侄媳妇第一次来老宅,怕是都不知道我们谁是谁了。”苏晗样貌出挑,岁月也不曾在她脸上留下过多的痕迹,只让她更为妩媚。
“小五也是,结婚这么大的事说都不说一声,随随便便就领了证。”说话的是另一位女人,年纪看上去比苏晗要大上一些,语气阴阳怪气,似是意有所指。
容嫣听懂了她话里对意思,无非是嫌弃她家庭出身不好,配不上陆砚珩。
想想也是奇怪,他们一边提防陆砚珩,怕他夺权,一边又置喙他娶了不入流的妻子,丢了陆家的脸面。
就像是将自己活生生割裂了一般。
“小五有自己的打算,就是嘉宜你去他面前说也是不管用的。”苏晗三言两语呛了回去。
叶嘉宜皮笑肉不笑地瞪了苏晗一眼:“我好歹做了小五三十年的婶婶,总比你来得情分深。”
苏晗眼里瞬间淬了冰,周身都冷了下去。
她最讨厌的就是叶嘉宜不把她当陆家人的样子。
“够了,你们两个长辈在外人面前吵吵闹闹像什么样子!”
浑厚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众人忙噤了声,将视线投过去。
年约五十的男人穿着剪裁合体的深色西装稳步走来,阴沉的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脸色泛着愠怒。
目光移至容嫣时停留,他沉声问道:“你就是小五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