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港之事,岂是区区五十亿商税的问题?”
高德的表态并未赢得群臣喝彩,反倒迎来声声嗤笑和道道鄙视目光,大学士张怀远驳斥道:“朝廷缺那点金龙么?五十亿不过是容其自治的筹码。与下港生乱的后果相比,朝廷收不收得到五十亿金龙完全是疥癣之患!”
吕适行竟也点头附和:“若是往日倒还罢了,现今的局势颇为紧张。只是松州战事,军费就以百亿计,朝廷不补贴五十亿稳住下港,就已算好的了。”
高德哪会不知关键在于下港魔人而不是多少商税,既已豁出去了,就不怕赌本大小。
“微臣可再立军令状!”他向女皇道:“若是微臣主掌坠星海期间,三港作乱而微臣未能弹压,以至于祸乱中京,便取微臣这项上人头以谢天下!”
嗡嗡声四起,高德这俨然是豪赌的姿态终于让群臣震动。
“侍中啊,”吕适行赶紧劝解,同时也是提醒:“你这令状是不是太苛了?若是零星魔人在中京作乱,那也是祸乱中京,莫非那时就拿侍中的人头么?”
“高德你莫要这般狂妄自大,”张怀远看似挤兑,其实也在拉高德回头。“别说三港,只是下港作乱,便不是你区区人头平息得了的。”
“就算下港作乱,让他们冲着微臣来好了。”高德看似向女皇进谏,实则回应两个大学士。“若是微臣弹压不得,取了微臣人头,自然能安定下港人心。”
“高德!”
女皇呆呆瞅着高德,大概是被高德这番豪赌惊住,到现在还说不出话。远坂爱倒是忍不住了,厉声呵斥:“你何德何能,想以一人之力揽下三港之事?”
我还不是被逼的吗?
高德也没看她,朝着女皇躬身再拜,拔高声调几乎是喊了:“微臣只知忠君报国,个人廉耻乃至生死早已置之度外!微臣是位卑力弱,但微臣之志如燃魂之火,可焚一切妖孽邪崇!”
当初解决金钱龟,在黑鲨号里留下魂魄烙印的时候,就隐约想到有今天了。安安静静不受干扰的在坠星海捞义思达战舰,根本就是天方夜谭。当时女皇给他摁个坠星海提督的帽子,还以为是掩饰之举,现在才明白钉在坠星海压制三港才是真正目的。
既然女皇把自己当钉子用,跟下港爆发冲突便是必然的,再糊墙也毫无意义。不如再往前迈一步,把钉子变成榔头。自己是有这个决心了,就看女皇对他是不是足够信任,愿意让他放手一搏。
高德也在话里明示了,自己并不是没有依凭的。那夜缠绵的间歇,小丽说过女皇已经知道自己不仅点燃了魂火还传了不少人。女皇对此倒没有他想象中的震怒,觉得是撼动了大明祖制,毕竟她自己就是破坏祖制的典范。她只是忧虑由此而起的变化,不过大明已是满地烽火,高德这边至少还有圣山作保,倒不至于视为叛敌。
若是女皇担忧自己坐大,烧起的魂火会危及大明社稷,对高德不放手,那他只能另做打算了。眼下摆出豪赌姿态,也是对女皇的试探。虽然女皇跟小丽差不多都是稀缺资源,可高德还是对女皇抱有极大希望。这个能在危急关头挺身而出挑起整个天下,还保有纯真天性的少女,应该不会让他失望。
不过就在高德充盈着自信的注视下,女皇居然目光闪烁最后还转开了头,让他心口一分分沉了下去。
就在他以为女皇要驳回乃至回避这个话题的时候,女皇却低低的出声:“是朕把你弄过去的,岂能让你一个人扛起来?”
说着女皇转头直视他,脸颊浮起淡淡红晕,那该是被他的决心感动了。
“朕要你的人头做什么,没必要立军令状了。到时出了岔子,你就滚回来老老实实做原来的事情。除了圣山的支持外,你还想要朕支持些什么?要压制三港,只是区区提督果然不够,朕再委你为三港巡抚……不,总督好了。”
说到这就被包括吕适行在内的群臣打断,纷纷叫着“陛下不可”、“怎可如此”。
“松州战事也未委任总督,而是由朱大都督出征,”张怀远急切的道:“怎可在三港设总督,那不是昭告天下,三港之事比松州战事还要危急,让三港民众人心惶乱么?”
“倒也是,”女皇从善如流,“那就只加巡抚衔吧。”
“臣说的不是这个……”张大学士快跳脚了,其他大臣也跟着纷纷嚷嚷,气势却弱了许多。这边高德也才回过神来,没想到女皇支持他的态度如此坚决,现在是以进为退,逼群臣认同由他扛起这事。
“谢陛下信任!”高德赶紧配合女皇,“大学士与诸公的意见也颇有道理,给微臣再加官职,确有激化事态的可能。臣于名位并无所求,只希望能自兵部那里专款专买,获得必要的军械器具。”
大臣们哪能坐视高德就此得逞,又在张怀远的率领下鼓噪起来,直到吕适行说了句话才偃旗息鼓。
“高侍中在坠星海已是有进无退之势,若是不让他继续顶在那里。三港又会有什么变化,诸公又有谁能出面解决呢?”
女皇板着脸冷声说:“吕大学士此言甚善,高德便是不得力,事情也已到了这一步。谁能替他就站出来,朕愿给予最大信任。不过若是坏了事,那是真要拿人头消灾的。”
至此连张怀远都没话说了,高德也能理解,除开与下港有特别关联的,大多数朝臣是真担心他在三港那边捅出大篓子。作为大明朝堂的脊梁,他们不愿天下有任何大的变化,否则他们所拥有的经验、安全感乃至利益,都会付诸东流。
倒是大学士胡轩置身事外没有掺和,一副隔岸观火的模样。等女皇这边拍板了,他才出面问高德,要他定下末月交割商税的细节。这家伙似乎只关心朝廷的商税,不在意三港乃至坠星海会出什么乱子。
眼下已是末月,离交割日不到十天。下港已摆明姿态高德还在坠星海就没商税,他只得咬牙认下了三亿金龙的任务。
既然背上了业绩,高德要起资源来也就有了底气,兵部不得不答应再给他一批军械,条件是用禁军价格结算。还同意了再从靖海卫里抽调总吨位不超过两万吨的舰船,以及不超过两千人的卫军。
当着女皇的面把各类细节敲定,朝会到日上三竿才散。
“这剧本不对啊……”
通往寝院的廊道里,女皇背着手长吁短叹。“本来是要敲打下他的,没想到还把他托得更高了。”
远坂爱苦笑:“从你与他重逢的那一刻起,剧本就不对了。”
又轻轻扯扯女皇衣袖,“而且我打一开始就不相信你真狠得下心敲打他,你啊,现在怕是脚趾头都在疼他吧。”
说话时还使劲眨眼,让女皇又羞又气的拍她手:“我是脚趾头绷得发疼!”
进了院子,院门落下,羽林卫与侍女隔在门外,女皇靠着门叹气:“看到那些弹章才明白,他到底置身于什么环境,面对着什么压力。可笑我还想着敲打他,他已经是在拼命了啊。”
低下头,脚尖划着圈圈:“他拼命的样子,真是好帅……”
远坂爱翻白眼:“陛下说的应该不是滚床单的事情。”
“决定了!”
女皇突然轻快的蹦了蹦,“今晚再去找他!”
“陛……小姐!”远坂爱真生气了,“矜持点啊!”
“谈事情谈事情,”女皇摆着手否认,嘴角却早已轻舞飞扬了,“正经的事情。”
日头升到最高处,又渐渐落下,直至洒落金霞,与隐月共辉。
高家小院里,高德愁眉不展,连高苗尽心张罗的晚饭吃着也不香了。
午饭还是挺香的,高德也是心气昂扬,整个下午都在用通讯器联络各方落实布置。
等到事情全安排下去,闲了下来,现实感渐渐沉到心底,高德这才猛然惊醒。
不到十天之内,就得筹足三亿金龙!
三亿……
半年前他还是处于欠债三百金龙就吃不下饭的状态,上午他是怎么在女皇面前认下了这笔换成金龙票足以砸死他十次的恐怖债务?
而且这还只是个开头,明年全年他背的“业绩”是五十亿金龙!
更可怕的是,这些“业绩”他得从海塔会乃至血塔会那帮魔人的嘴里挖出来,得面对他们的疯狂进攻。
哎,冲动了……
高德敲着额头,恨不得今日朝会只是梦境,敲着敲着时间就回到了昨天。
正焦灼得胃都有些痉挛,高苗把他拖去看电视了。
“话说这松州的天象啊,最近颇为神奇,暴风雪连绵了大半个月,当地交通通讯全都断了。”
电视里,原野电视台正在播放特别报道,主持人竟然是左大道。这家伙也终于抛开了前半段人生,在高德给他强加的人生道路上撒腿狂奔。
原野电视台现在不只是作“走近自然”这档保留节目,还跟其他大牌电视台一样开始播报时政。不过听左大道说到的松州新闻,不仅隐瞒了官兵在松州大败,连经略李效成都生死不知的消息,还把魔人在松州卷起的暴风雪说成是自然天象。这家伙显然搭上了都察院的线,成了都察院掌控舆论的工具。
也好,在大厦将倾之前,还是让大明子民再多过几天安宁日子吧。
看着电视,听着高苗跟何灵灵还有灰豆芽们嘀咕驯象所里的见闻,高德心中的焦灼也渐渐消散。
守护亿万震旦人这种崇高使命他仍然不觉得自己扛得起,只是为了混退休金也太自私和矫情,守护身边亲人这个目标终究是实在的,可以让他内心安稳,顶住在朝会上的夸口。
弯月当空,高德在卧室里伏案疾书,好记性不如烂笔头,他习惯了将自己的谋划落在纸上反复检讨。
将提督衙门的水师营拆掉,分设上中下三营,外加亲兵和匠户两营,这样手下就有了完整的五营编制。
上营是四艘巡防舰,负责处理重大威胁。牛得禄在这段时间里兢兢业业,表现不错,可以给他奏请参将之位,继续统领这支小舰队。
中营拱卫提督岛周边海域,日常巡逻稽查就交给下营。这两个营都是陆海合一,开船的水手炮手与跳帮稽查的步兵整合在一起。
从靖海卫和皇港海巡那里选几十艘快艇分给中营下营,快艇需要满足诸多条件,速度足以追得上一般货船,火力能切实威胁到货船,防护至少能挡住轻重机枪,航程不能太短。还得有在坠星海单独行动的能力,这么一来个头不能太小怎么也得二三百吨。
把善于交际的刘小胖调过来统管中营,顺带也挂个提督经历的头衔。王昆仑则奏请个参军头衔,管理衙门日常事务,这个头衔是他该得的。自己跟王昆仑都不在提督岛的时候,就由刘小胖代理衙门事务。
下营么……高德决定交给吕九眉管,继续让她闷在亲兵营里是浪费人才。下营承担的任务最重,就跟驯象所的鉴证一样。只不过每次出动不是收尸而是抢钱,同时准备着战斗。让这么个女孩子吃土喝风海上跑,高德也有些过意不去。不过瞧在吕九眉在岛上待得磨皮擦痒,成天抓着亲兵对练,打得那些大男人鬼哭狼嚎的份上,高德觉得这个决定应该是双赢的。
这只是官面上的布置,高德觉得完全以提督衙门的身份掌控堕星海,三港魔人……别说是魔人,只要是海商都会同仇敌忾,到时候面对的反扑必然异常强烈。所以还得在官面身份之外再布置一手,以魔人对魔人。
高德把主意打到了还是俘虏的铁中玉身上,原本他计划回提督岛后,就发起一次突袭行动,瓦解海金铁锈两方的联合攻势。现在看来,铁锈帮倒是个不错的突破口,可以作为官面之下的另一只手。
那么回去后先得把铁中玉拉进绝魂谷……
想到这,高德醒悟这些天都没怎么进绝魂谷了,倒不是说想念小楚,一个人工智能有什么好想的,关键是如今更需要小楚帮忙。
放下笔揉揉有些酸涩的眼皮,高德手按混沌之鳞,即将激活手办时,没来由的生起某种预感。
万一小丽恰好来了,那不是原形毕露?
念头刚起,窗户咔哒轻响,是谁丢来一枚小石子。
还能是谁……
高德推开窗户,一只纤纤素手自上方伸下,让高德既甜蜜又痛苦的清冷嗓音传下。
“痒痒挠,快到我的手里来。”
很好,终于从指向不明的“私人用具”,具体到痒痒挠了,这是晋升了啊。
高德握住小丽的手,被她轻盈的提出窗户,牵到了屋顶。
“我来找你,是听说你在朝会上夸下了海口,”小丽轻捋发丝淡淡的说着,前日的缠绵让两人关系大变,再没了往日的隔膜,至少高德可以大大方方的欣赏美景了。
“你可真是能啊,”小丽嗔道:“敢顶下这么大的雷,往后我说不定会去松州,没什么空暇照顾你,要遇上强敌该怎么办?”
“只要不是那种……魔神黑器,就算是调和者我也应付得来嘛。”高德揽住她说:“倒是你要小心,不管去哪,都得面对顶级的敌人,可不要太轻敌。”
“别担心我,”小丽说:“今晚我是来帮你谋划一下,就怕你不管不顾直接在坠星海大干特干。”
高德想了想,刚才的谋划并没有牵扯到自己的根底,可以拿出来跟小丽商量。
还没应下,小丽又道:“不过那之前,还得试试你有没有……耐性。”
怀里的身躯骤然升温,让高德的呼吸也变粗了。他咕嘟吞了口唾沫,觉得三亿五十亿、海塔会血塔会都不算什么了,这个boss才值得他全力以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