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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静。

没有寒暄、没有攀谈,苏合与杜云飞两个人仿佛比陌生人还要陌生,彼此都将对方当成了空气。

晚上十点左右,杜云飞占用了卫生间开始洗漱。苏合不想等他,干脆提着洗漱用具前往车厢连接处的公共盥洗室。

由于盥洗室邻近餐车,排队外加洗漱用去了将近十分钟。苏合迈着不稳的步子返回包厢,却发现门把手拧不动了。

多大仇,不就是相亲没对上眼吗,至于连门都给反锁了?

苏合也不是善茬,不多想,抬手就往门板上匡匡地砸了起来。

过了大约五六秒,门开了,杜云飞已经换上睡裤,上衣的衬衫解开几个纽扣,隐约露出鼓鼓的胸肌。

苏合也不往里走,就杵在门口,死瞪着他。

“杜博士杜医生,你至于把我锁外头吗!”

“……”

杜云飞一手搭在衬衣纽扣上,另一只手按着门把:“我还以为你在上铺。”

看他这个姿势,好像随时都有可能再把门给关上似的。苏合权衡利弊,还是决定大人不记小人过,先进屋再说。

等他走进来,杜云飞重新把门关上,继续背对着苏合开始脱衬衣。

关系闹这么僵,苏合当然没心情再去欣赏什么背肌什么腰窝。但是包厢这么小,想要完全无视也挺困难。

他发誓自己只是瞟了一眼,可就是这么一眼,却叫他看得愣住了。

杜云飞的背部和正常人的太不一样了,大约有一半的皮肤都是苍白或者暗红色。那图案,简直就像是一大片盘曲错节的树根。

这肯定是受伤留下来的疤痕?而且一定伤得很严重。

苏合记得诚哥提起过,杜云飞之前在美国读的医,工作三年后就加入了无国界医生组织,在非洲行了好几年的医。

难不成就是那时候发生的事?

想起非洲的那些鳄鱼蟒蛇,苏合不禁有些毛骨悚然,正犹豫着该不该发问。谁知杜云飞却套上了睡衣,冷冷地回头看他一眼。

“你看够了没有。”

“……谁看了,美得你!”

苏合陡然回魂,赶紧手脚并用地爬回上铺。窝在上面想了想,又抓了自己的睡衣跑下来,站在沙发边上换起了衣服。

他对自己的身材很有自信,洗澡时还会比比划划,自我欣赏。

至于这一次,他倒不怎么指望杜云飞能够被自己吸引,他只是要让那个可恶的家伙见识见识,然后默默地自惭形愧一番。

怀着这样的想法,苏合紧绷着浑身上下每一块能够紧绷的肌肉,慢慢、慢慢地换好了衣裤,然后转身准备回到床上。

也正是这一扭头,让他看见杜云飞正安安稳稳的仰卧在床上。一手枕着头,戴着眼罩,塞着耳塞。

“混蛋。”

苏合无声地冲着他做了几个口型,又比划中指,然后才稍稍满意一些,关上包厢里的顶灯。

黑暗中,列车运行的隆隆声反而成为了催眠的白噪音。

但是这种另类的安静并没有持续太久,半梦半醒之中的苏合很快就惊醒了。吵醒他的不是别人,而是他枕边的手机。

亮起的通话界面显示现在是晚上十一点三十五分,打来电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宝贝表弟吕如蓝。

这小子仗着家族遗传的一副好皮相,前几天在济州岛拍MV赚外快。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说要搭乘今晚的航班回家,现在应该是打电话过来报平安的。

苏合接通了电话,轻声应答。谁知吕如蓝的声音竟慌慌张张地冒了出来。

“哥……我现在……机场……行李……”

动车里的信号一如既往地糟糕,通话不过十几秒钟,竟然自动中断了。苏合哪里放得下心来,于是立刻回拨,却始终无法成功。

他坐在床上安静了半分钟,然后探出头去看下铺的动静——杜云飞依旧保持着入睡时的姿态,简直好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

虽然苏合对这个男人几乎没有什么好感,但是教养并不允许他吵醒一个安睡的人。

他放轻了动作爬下床,穿上鞋子走出包厢,沿着光线昏暗的过道走到与餐车相连的空间。一边不停拨打着吕如蓝的手机号码。

很遗憾,从这往后苏合就再没有打通过表弟的手机。

他越想越觉得不安,可是距离列车经停的下一站还有两个小时左右的车程。无奈之中也就只有编写了几条短信和语音,等待着系统自动发送出去。

冲着手机喊完了一通话,苏合开始感觉有点寒冷。他正准备回包厢,忽然听见餐车那头传来了一阵嘈杂的人声。

他停下脚步,回头去看。

只见7号车厢那边挨挨挤挤地过来了一大堆人,最前面的抬着几个人放在了餐车座椅上。

那几个被抬着的人,全都一动不动,如同尸体一般。

这是出了什么事?苏合看得愣住了。

而就在这时,列车上的灯光再度打开了,随即响起了列车广播——

“旅客们,我是本次列车的列车长。刚才,乘警已经成功处置了一起紧急事件。有人在事件中受伤。现在,我们紧急呼吁乘客中的医护人员参与救治!”

第4章苏合骄傲地说

求助通知还在不断循环,十万火急。

苏合虽然不是正规医护人员,但也接受过一些急救培训。他愣了愣,却扭头朝着包厢的方向走。

当他走到包厢门口的时候,移门正巧被拉开了。已经换好衣服的杜云飞快步走出来。

两个人在门口相遇,目光碰撞在了一起。

没有半点语言交流,苏合就像是专程回来为杜云飞领路似的,再度利落转身,重新快步向餐车走去。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赶到餐车。已经亮起的顶灯照出了这里的真实情况,远比苏合刚才的短暂一瞥更为惊人——

三个浑身是血的男人躺倒在餐车的长椅上,其中一人腹部插着碎掉的半个啤酒瓶;另一个的脖颈被一根细长金属条所贯穿,定睛一看,竟然是断掉的雨伞柄。

除此之外,还有四五名受伤者靠坐在远处的座位上,不断地痛苦shen • yin。

杜云飞向一旁的列车员表明身份,同时询问具体情况。根据列车员的描述,这些伤者都是三号卧铺车厢的旅客。其中三人与另一对情侣在登车前就曾因插队而发生龃龉,登车后又恰好在同一节车厢的相邻铺位。

差不多一小时前,睡在上铺和中铺的人跑去餐车吃宵夜,还喝了几瓶啤酒。回来的时候酒气熏天,胡言乱语。

当时列车刚刚熄灯。两个醉鬼高声笑闹着走回到铺位边上,穿着鞋爬上床。

他们下铺睡着的是小情侣中的姑娘。头朝走廊的方向躺着,一头长发正好被醉汉的脏鞋踩住了。她当即抱怨起来,与醉鬼发生争执。

睡在对面下铺的男友听见了响动,自然过来维护女友。五个人再度吵成一团,又惊醒了周围的乘客,有两个脾气暴躁的,也跟着吼了起来。

昏暗之中也不知道是谁打破了哪里来的啤酒瓶子,混战就开始了。

这节车厢的列车员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姑娘,势单力薄。一直等到车上的三名乘警全都赶到,再与周围的乘客合力,才将闹事的几个人给控制住。

然而这时一看,已经有人受了重伤。

硬卧车厢空间狭小又人多嘴杂,伤员便被抬进了餐车。

粗略观察,躺在长椅上的三个人里,看起来最凶险的是脖子被雨伞柄戳中的男人。

那根细长的雨伞柄直接从他的颈部侧面贯穿,从出血量来看,已经刺破了颈动脉。虽然事先进行了压迫止血,但没有人敢于将异物取出,伤者的脖颈明显淤血肿胀。

列车长取来了急救箱。杜云飞消毒了双手,却没有立刻去处理伤口。

他首先打开伤者的口腔,俯身去听呼吸声。不出所料,由于血肿压迫气管,伤者的呼吸已经十分艰难。

在这种情况下,人工呼吸收效甚微。杜云飞的手指飞快地在伤者的脖颈上确定位置,然后要求一旁的乘务员取来刀具与塑料吸管。

简单消毒过的工具很快到了他的手上。在众人惊愕的注视之下,杜云飞熟练地切开了伤者的气管壁,将吸管插进去辅助呼吸。

完成这项首要任务之后,他终于回头开始对付那根雨伞柄。

考虑到火车正行驶在荒山野岭,距离下一个车站还有两三百公里。他并没有冒险取出凶器,而是取来医用棉垫将伞柄夹住,再用绷带包扎加以固定。

“找几个人轮流压迫这个位置。这个人随时都有生命危险,联系前方站的救护车,准备急救。”

简单嘱咐完几句话,他又去看另一个被啤酒瓶扎在肚子上的伤者。

这时又有两位医生听见广播赶了过来,其中一人和杜云飞共同检视这名伤者。日光灯下,伤员的脸色煞白,已经陷入昏迷。腹部的白色T恤微微凸起,一片鲜红。

杜云飞将T恤稍稍掀开一点查看,只见红红黄黄的一大堆脏器已经脱出。

“这荒郊野地的……怎么救?”他身边的那位医生,连连摇头。

杜云飞首先将伤者的双腿支起,放松腹部以避免脏器进一步脱出,然后用无菌纱布包裹住已经脱出的内脏。

条件有限,只能尽力,即便抢救无效也没办法。

杜云飞清理着手上的鲜血,转头准备去查看第三位重伤员,却发现另一位闻讯赶来的医生已经做好了应急处理。

他这才算是喘了一口气,再打量远处那些相对较轻的受伤者,居然看见苏合正在包扎一位姑娘的手臂。

表情认真,动作还挺熟练的。

等到杜云飞回过神来,他已经盯着苏合看了好一阵子。

所有轻重伤员终于全部处置完毕,轻伤的被送回包厢里休息,行凶肇事者也被乘警严密控制起来。另两位医生中正好有一人要在下一站下车,便自告奋勇地留在餐车里照看三名重伤员。

来帮忙的好心人和乘务员慢慢散去,连续包扎了三个伤员的苏合身上也沾了点儿血污。他跑去连接处的公共洗手池简单擦洗。

洗了一阵子,他抬起头,发现面前的镜子里多了个人。

“你的包扎手法挺熟练。”

这是杜云飞今晚主动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学校有培训。”苏合撇撇嘴:“而且你放心,我浑身上下一个毛病都没有,更没什么细菌病毒准备传染给伤员。”

“……”

杜云飞知道这说得还是那天两人在酒吧里的误会,便也不与苏合计较。经过刚才的那番紧急抢救,他的身上也沾了不少血污。他便干脆脱下上衣丢进垃圾桶里,然后扯几张卫生纸沾水擦拭身体。

苏合站在一旁,听着纸张粗糙的摩擦声,他皱了皱眉头,转头走进包厢里,又拿着一包湿纸巾跑出来。

“喏。”

“谢谢。”

杜云飞看了看苏合,接下纸巾。抽出一张擦拭喷溅到胸肌上的血污。

苏合默默咽了一口口水,将视线从杜云飞的胸前移开,目光又落到了男人斑斑驳驳的后背上。

“你……”

他抿了抿嘴唇,还是忍不住问道:“背上……怎么弄的?”

杜云飞擦拭的动作停了下来,将微红的纸巾丢进垃圾桶里。

“这是我自己的事。”

好不容易稍稍松弛的关系顿时又生硬起来,苏合暗骂自己多管闲事,丢下纸巾就往回走。

“我去睡觉。”

他回了包厢,爬上床,拉起被子,在黑暗中瞪着车厢顶。

又过了一会儿,杜云飞也走进来。他的脚步很轻,仿佛在床前站了一会儿,才又躺回到下铺,此后再无动静。

苏合不知道杜云飞睡了没有,可是他却睡不着。

手机的信号依旧不好,刚才编辑的几条短信和语音,直到现在都没有发送成功。他惦记着表弟的情况,决定等待列车抵达下一站的机会,打一通电话。

还有一个小时,他怕睡过头,便强迫自己保持清醒,打开手机读起了电子文档。

也不知道看了多久,他忽然听见均匀的列车运行声里,多出了另一种不太和谐的动静。

“嘭!嘭!嘭!”

是拍门声。

苏合反复听了几遍,包厢外面确实有人。

这个人正在用手、或者别的什么东西拍击着门板。一下接着一下,缓慢但沉重。

是不是那几个伤者的情况有变,列车员过来找杜云飞?

不可能。真要有急事又为何一声不吭。

苏合立刻坐起身,打开手机的电筒功能去看下铺的情况——不出所料,杜云飞依旧是眼罩加耳塞,睡得雷打不动。

他再去看门口。惨白的手机光束在门板上晃动几下,猛地照亮了门上的执手锁。

门把手在动!

苏合屏住呼吸,目不转睛注视着。

这下可真要感谢杜云飞随手锁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