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病得真是时候(一)

身为父亲,儿子们是什么德行闻敬十分清楚。

老三硬的不是翅膀,而是嘴巴,离开家族的支持能做什么?

他是寒门子弟,父母又走得早,考中进士的时候已经是家徒四壁。

迎娶陆氏是为了仕途,生活俭省同样也是为了仕途。

旁人笑话他寒酸无所谓,关键是陛下喜欢且需要清廉的官员,即便是装的也一样。

只可惜陆氏是嫁妆堆积如山的侯门嫡女,他不可能要求她和子女们也如自己一般“寒酸”,尽量做到不在外人面前招摇已是不易。

但这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

从前他官职不高,儿子们只是寻常的官家子弟,最多在吃穿方面讲究一点,没有人会注意他们的言行举止。

如今不一样了,他手中的权力越来越大,盯着他的人也越来越多。

言行谨慎尚且有人吹毛求疵,更何况是主动露出把柄。

老三和那青楼妓子的事情严格来说也算不上什么大事,但这种事情绝对不能开先例。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积累多了必然成为祸患。

闻承训的冷笑彻底刺激了闻敬。

和老四不同,他对老三一直都是抱有希望的。

没想到他最看重的儿子,竟敢公然对他说出这样的话,比老四更加混账。

“好,好,好!”闻敬一连说了三个好字。

“大丈夫一言九鼎,记住你方才说的话,待会儿就带着你的妻女一道滚出闻家。

看在孙女们的份儿上,老夫送你们几身衣裳,今后只当没有生养过你这个逆子!”

闻承训没想到这一次父亲竟如此狠心,气焰顿时就没了一半。

开什么玩笑,他说的是不拿,可没说不要。

母亲手里那么多的银钱,不给他们兄弟还能给谁?

妻子女儿都是自小娇生惯养,带着她们出府他还要不要活了!

闻承宗见势不妙,赶紧把他拽到闻敬面前一起跪下。

“父亲,三弟是一时情急口不择言,您骂他打他都行,千万别气着自个儿。”

闻敬只觉胸口一阵刺痛,重重坐回了椅子上。

闻承宗用力拐了闻承训一下,示意他赶紧认错。

闻承训抿了抿嘴,耷拉着脑袋不肯开口。

父亲的目的就是让他和英娘分开,这一点他做不到。

他老人家不稀罕孙子,他还稀罕儿子呢!

闻敬强忍着不适,冷声道:“看来你是打算一条道走到黑,为了个青楼妓子连父母妻女都不打算要了。”

“儿子没有这么想。”闻承训闷声道。

“你什么都想要,什么都不愿意放弃,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我没您说得那么贪心,不过是一个女人而已!”

闻敬失望透顶。

不过是一个女人而已?

原来错的一直都是他,竟以为老三是个聪明孩子,没想到他连最起码的利害关系都听不懂。

不够聪明尚可调教,胸无大志还能如何?

“你走吧,今后别再来老夫跟前晃悠。”闻敬闭上眼睛,铁青着脸说道。

闻承训偏过头看向闻承宗。

父亲这是什么意思?

是和之前一样,想要把他们一家子都撵出府。

还是说只要他别来他老人家面前晃悠,想干嘛就干嘛?

闻承宗真想甩弟弟一个大耳刮子。

老三这个混账,从前没觉得他这么笨啊?

父亲明摆着就是要放弃他了,他居然还在想这些有的没的。

果真是连老四都不如!

“跟我走。”他一把拽住闻承训的胳膊,拉着他站了起来。

闻承训还想挣扎,书房门突然被人推开了。

兄弟二人一起看向门口,只见陆氏搭着一个婆子的手走了进来。

闻承宗暗暗吸了口气。

是他想多了,老四也是个小混账!

这种时候让母亲过来,不是添乱么?

他不敢多想,赶紧松开弟弟的胳膊上前迎接陆氏。

那婆子福了福身,退出了书房。

陆氏看了闻敬一眼,这才低声问道:“你父亲生气了?”

闻承宗轻轻点头,没敢接话。

陆氏狠狠剜了三儿子一眼。

臭小子真是一点也不省心。

老头子想骂就让他骂几句,何必非要闹成这个样子!

闻承训可怜巴巴地看着母亲,双手合十作乞求状。

陆氏脸上堆起笑容,缓步走到书案旁:“老爷别生气了,有话好好说。”

换作二十多年前,哪怕是十多年前,她都不可能放下身段前来求闻敬。

一个相貌平平无奇的穷小子,若非父母强迫,她怎么可能看上他。

如今不一样了,陆家早已经没有了实权,闻敬却是当朝宰相大权在握。

既然沾了他的光,偶尔受点委屈没什么大不了的,更何况还是为了儿子,她也就不计较那么多了。

闻敬并不喜欢陆氏,从前甚至还有些厌恶,见不得她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但他不是忘恩负义的人,知道陆家当年的提携对他有多重要。

而且他也不是那种有事就冲着老婆发火的男人,不至于当着儿子们的面给陆氏撂脸子。

不过此时的他实在太难受了,胸口痛得有些喘不过气,哪里还顾得上搭理陆氏。

陆氏见他不搭理自己,心里多少有些不爽。

但她也是有了年纪的人,很快就看出了闻敬的情况有些不对。

“老爷,你是不是病了?”她凑到近前探了探闻敬的额头。

闻敬艰难地指了指最左边的抽屉:“给我拿药……”

陆氏不知道丈夫有什么顽疾,更不知道他早就已经开始服药,手脚有些发软。

闻承宗赶紧上前拉开抽屉,取出了一个黑色的小瓷瓶。

闻承训也不敢闲着,急忙去兑了一杯温水。

伺候闻敬吞下药丸,母子三人都有些心虚。

他们一直以来都干了些什么,这么一大群人竟不知道丈夫(父亲)的身体状况。

都以为他是一颗参天大树,永远都能为他们遮风避雨,却从未想过这棵大树也会生病会老去,甚至还有倒掉的可能。

万一他有个三长两短,他们一家子该怎么办?

闻敬服药已经有一年多了,每次只需一粒就能好转,因此他自己也不是非常重视。

今日却不太一样,药丸吞下去好半天,疼痛也只是稍微减缓。

他艰难地吩咐道:“去请张太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