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此言,柳凝蓦地一怔,“师叔你……”
“我猜的。”怀素接过话头,“他这么肆无忌惮地出现在枕流峰,必然是得了你的首肯,才会有这般底气。”
她并非是想诘问什么,反而有些感慨。
这个结果,她早该想到的。
有本事在幻天雪域救柳凝一命的,绝不会是籍籍无名之徒。
什么朋友,什么莫仙君。
怪不得从未听说过这么一号人,原来全是那混小子从中作梗,企图瞒天过海。
“小混蛋。”怀素骂道,“他既然还记挂着你,怎么宁可这般曲折,藏头露尾地做那劳什子的莫仙君,也不肯回来低头认个错。”
他们还能要了他的命不成。
殊不知有个词叫畏罪潜逃,正是一声不响地跑了才最麻烦。
柳凝拢在袖中的手一点点捏紧了。
这也是他想不通的地方。
秦墨不是没有解释的机会,可他偏偏什么也不说,还一声不响去了魔族。
再露面,便是他连败三位化神期魔修,成为新一任魔尊的时候。
化神期高手屈指可数,秦墨连败三位,实力只怕远胜于他们。
而那三位魔修中的最后一位不知怎么得罪了他,竟被虐杀至死,连尸首都被丢进或渊里做了养料。
此事叫魔族中一些仍有异心的人感到胆寒,个个噤若寒蝉,加上他弑师的罪名在前,一时凶名在外,甚至到了可止小儿夜啼的境地。
凶名远播的魔尊方才失魂落魄地离开,不知想起了什么,没走两步又转头回来了。
徐岩走得急,他又不想撞上,刻意躲在墙角避了避,不想耳力太好,从怀素点破他身份的地方开始,听了个全须全尾。
“他或许有不得已的苦衷。”柳凝替他辩解。
就像他一直不愿坦言自己身上的蛊毒一样。
秦墨在外头听见怀素师叔无奈的叹气声,“你呀……”
她似有未尽之言,但到底没有多说什么。
等到怀素离开,秦墨方才现身推门进去。
柳凝已经躺下了,耳朵动了动,没作声也没睁眼。
反正睁不睁都一样。
秦墨坐到床前,替他理了理散落的长发,最后捏了一缕在手中,于指尖绕了两圈。
“对不起。”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为什么而致歉,但又觉得应该这么说。
“我其实一点也不想记起来,只有一个人的日子,未免太寂寥了些。”他也怕想起一切,自己就不敢继续赖在师兄身边了,“可我更不愿让你一个人。欢乐苦痛,总得有人分担才好。”
秦墨好似一下想通了。
正所谓光脚不怕穿鞋的,他如今一无所有,满心满眼不过师兄一人而已。
“这次不会再离开了。”他低头轻吻缠在指尖的发梢,眉目缱绻。
柳凝仍旧闭着眼,若非秦墨瞥见他泛红的耳朵,只怕真以为是睡着了。
秦墨没有拆穿,心思微动,又俯身在他额上落下一吻。
如若不愿,柳凝大可以推开,可最终他只有眼睫微微颤动着,默许了秦墨的得寸进尺。
于是鼻尖唇角,浅尝辄止,秦墨脸上挂着笑意,轻声走了出去。
总算,不是他自作多情。
大约是念念不忘的结果,这一晚,秦墨恍惚记起了许多事。
一件是先前梦到过的,他发着烧跑到柳凝房里,被人照顾了一晚上。
那的确是他与柳凝的初见,傻冒系统时间定位出了错,叫他成了个小豆芽。
朦胧之间,他只知怀抱太暖,自己舍不得放开。
还有一件,便是幻天雪域关于“莫仙君”的事了。
原以为怀素师叔点破的,是他顶着莫仙君的名头在上清门行走一事,没想到,从始至终都只有他一个人。
他就是莫求思。
当年谢凭澜“身死”,两位师叔伯重伤,宗门群龙无首,乱作一盘散沙。柳凝临危受命,不得已接下重任,偏偏双目积毒太深,瞎得彻底,无力回天。
可是宗门必须要有一个人站出来。
柳凝只能逼着自己尽快适应,将听声辨位练到极致,力求与常人无异。
幻天雪域之行便是一次证明。
证明他有能力接任这个掌教,证明上清门并非无人。
这是柳凝注定要经历的。
纵使这段经历只作为背景,在介绍的时候被寥寥数语带过。
幻天雪域环境恶劣,妖兽众多,寻常修士绝不敢只身进入。
这是秦墨第一次不顾系统的反对,踏上了与反派剧本毫不相干的路。
为了不影响后续剧情,他给自己戴上了面具,不让摸脸。又怕师兄听出他的声音,于是轻易不开口说话,即便开口也总是刻意压着嗓子。
他小心翼翼,用莫求思这个名字时刻警醒着自己,只为陪他走过雪山。
简直傻透了。
秘境里那次,柳凝之所以生气,就是因为他跟在幻天雪域时一样,总是闷不做声地往他手心写一个“我来”,然后义无反顾奔赴险境。
秦墨嘲笑着失忆前的自己,同时为他莫名其妙的失忆感到庆幸。
若非如此,他或许不会有顺心而为的机会,而是按部就班走着原著剧情,将师兄越推越远。
人非草木,十几年的陪伴,即便他未曾察觉到自己的异样心思,也没法轻易割舍。
从踽踽独行短暂而匆忙的前世,继而被系统带到这里,被剧情被任务裹挟,直至不久之前那几个得寸进尺的吻,记忆如走马灯一般在梦中浮现。
这一生很长,但铭刻心底的,只有始终不吝给他一个拥抱的人而已。
他喜欢柳凝。
秦墨心中倏地涌起一股冲动,似堵塞已久的江河湖水,霎时冲破阻碍,一往无前。
让剧情见鬼去吧!
他想。
[警告!警告!]
许久没有动静的系统一出现就拉起了刺耳的警报声,秦墨唰地睁开了眼。
[检测到异常波动,请宿主停止危险的想法。]
片刻的失神后,秦墨眼中一片清明,随后不爽道:“监视我?”
他可是记得系统说过,能否听见心音,得看宿主本人的主观意识。
10086坚决否认:[绝对没有这回事。]
秦墨冷笑,等着它检视剧情进度。
须臾,系统发出呲拉呲拉的杂音,像要断片了一样。
[你、你怎么能……这下全乱套了……]
从一开始,秦墨就不该出现在枕流峰,也不该进秘境。他应该独自去薛家寻求真相,和姗姗来迟的商行阙错过。
柳凝也不该跟着他们去郢州,他应该回宗门主持大局,收薛灵霜为徒,然后邀仙门百家共计商行阙重新现世一事才对。
可是现在……
[你非要这样跟我对着干吗?]系统声音再度冷漠起来,[不要逼我抹杀你的意识。]
“你可以试试。”秦墨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这样对峙的场面不是第一次发生了,系统竟然从中找到了一丝微妙的熟悉感。
[你……想起来了?]
秦墨在承认与否之间犹豫片刻,“想起来了如何?想不起来又如何?”
他说得似是而非,让系统有些拿不准。
然而事到如今,秦墨记忆恢复与否似乎都已经不重要了。
男主角和反派都坦诚相待生死相托了,还要怎么让他们站到对立面上。
而且这两个人竟然趁它不在亲了三次!三次!
秦墨这个心怀不轨的也就罢了,柳凝居然不知道反抗一下!
系统越想越气。
[都怪你这个死基佬,好好的某点修仙文都快变成某绿纯爱小说了。]
乍听到这些词,久不做现代文明人的秦墨还怔愣了一下。
“你确定是某点的?”
依师兄那与世无争的温和性子,除了无父无母的凄惨身世,哪里符合他们家男主配置。
这次换作系统愣住了。
[你果然记起来了。]
“别吵。”秦墨蓦然发现,他们好像从未探究过这究竟是怎样一个故事,“先回答我刚才的问题,你确定原著是某点的?”
[是……是啊,不然呢?]系统本来是很肯定的,被他这么一说,又怀疑起来了。
“有没有可能是作者发错地方了?”也可能作者就是故意的。
[……]
系统陷入了沉思。
其实上一回他们险些就成功了,虽然中途出了不少岔子,但任务都有惊无险地完成了。可到最后关头还是失败了,系统至今没明白问题出在哪里。
反观这一次,进度条几乎没动过,可世界一直没有出现过崩塌的迹象。
难道真是它搞错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可是工作的重大失误。
[我要回去查清楚!]10086宣布说。
“等等。”
秦墨原想叫住系统问一问蛊毒的解决之法,没想到它跑得太快,眨眼没了动静。
不该在的时候惯会找存在感,该在的时候跑得倒比兔子还快。
难怪业绩差。
呵。
明月高悬,秦墨却彻底没了睡意。
他摸出先时柳凝给他的面具,把玩了一会儿,蓦地笑了起来,“莫求思,莫求思,我看你就是个傻子。”
大梦一场,豁然开朗,秦墨兴奋得戴上面具,三更半夜地讨酒喝去了。
作为一个路痴,他也就上清门的路能够来去自如。
偷偷去怀素师叔的酒窖里扫荡了一番,出来碰上了三五个不务正业聚众玩乐的弟子,秦墨端着长辈的姿态把人吓了回去,随后占了他们的地盘放肆大笑起来。
“胆子忒小。”秦墨摇头评价。
这一晚,他将上清门游荡了个遍,许多人和事好像变了,又好像没变。
他一路走一路喝,好在还记得要回去,只是一脚迈进枕流峰后便放任自己醉倒在竹屋廊下了。
柳凝翌日起来差点被他绊倒,秦墨也不知醒酒了不曾,半是迷蒙地掀开眼皮,一把将人拽进怀里,嘴角止不住地上扬,“师兄,你来领我回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