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谢颂华忽然觉得此人的那一双眼睛又变得危险了起来,让她竟无法十分肯定地回答,「我试试。」
「试试?」又是那种含着淡淡的嘲弄的语气。
「你这是传染病,」到此时谢颂华也顾不上对方能不能听得懂了,「你列出来的那些症状各不相同,是因为不同的人体质不同,感染的病毒浓度不同,因而在感染了之后所表现出来的症状也会有所差异,但这种病,得了之后若是救治不及时,普通人……」
说到这里,谢颂华忽然住了口,她猛然睁大了眼睛,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却一个不慎自己将自己绊倒在了地上。
再一次摔倒的剧痛都未能将她从情绪中拉出来,她半坐在地上,惊恐地看着那软塌上的男子,「你……那一次……那一次在城外……你……」
她一时间竟然忘了该怎么组织自己的语言,但从韩翦那淡然又理所当然的反应来看,她猜对了。
那次在城外她撞见了他带着东厂的太监在城外的暴行,分明是他发现了传染源直接斩草除根的做法!
怪不得当时闻到空气中有一种奇怪的味道……
可她仍旧无法忘记那个孩子,那个朝自己奔过来的鲜活的生命,他明明有活命的机会。
韩翦见她这惊恐的样子,似乎觉得十分有趣,他坐起身来,竟含着一丝浅笑好整以暇地看着地上的人,「所以,你还能治吗?」
这是谢颂华第一次看到这个人的笑,可这笑容里,分明是嗜血的残忍。
她抑制不住地轻轻发抖,根本没有办法回答。
人命在这个人面前根本就一文不值,因为发现了这种传染病,他可以眼睛都不眨一下,直接将一个村子上上下下全部屠戮干净,连孩子都不放过。
谢颂华感觉自己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了脖子,她不能确定,她没有办法确定。
这个人是个恶魔,那一次的屠村行为,她可不认为此人是为国为民的无奈之举,最大的可能就是这个染了病的村子,挡了他的路。
那么她掺和到他的事情里去,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真的只是看病这么简单么?
她对朝政接触得不多,可是从前玉如琢与她说的,加上谢云苍那里透露出来的,她清楚地知道,这个人手上的权柄有多重。
去年因为宸王遇刺一案,连当朝次辅的家里都被围十数天,朝堂之上更是有几位朝廷命官受到牵连。
而这里面,除了锦衣卫的手笔,东厂力量的掺和也不可小觑。
如今宸王已经痊愈且回到京城,锦衣卫和东厂之争世人有目共睹,这两个臭名昭著的机构在充当当今圣上的左右爪牙,以她如今准宸王妃的身份,若是卷入到这样的政治旋涡里,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她没有能力预料。中文網
见她说不出话来,韩翦又嗤笑了一声,然后施施然躺了回去,「当不了菩萨,就不要假慈悲,让你来看病,老老实实看病就是了。」
话说到最后,里头的警告意味已经变得十分浓重。
谢颂华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这一次,她费了更大的劲儿从地上爬起来,又站了好一会儿,才终于能控制住自己的双手不再颤抖。
韩翦说得对,她不是菩萨,不该假慈悲。
众生皆苦,她只能顾好自己。
何况如今她不是一个人,谢家再如何不好,可也是她如今的家,里头有她在乎的人,有在乎她的人。
她若是掺和进去,就是将谢家也拖进去了。
她没有办法下这个决定。
心里一遍遍地给自己洗脑,手里冷静地将韩翦身上的针拔出来。
可是脑子里却一直在反复地回想着那个孩子的眼神。
若是……
若是当时有一个人,能在韩翦面前请命,提出有效的隔离和治疗的方法,这个冷漠如蛇蝎的人,也未必就一定会要那些无辜百姓的命吧?
最后一根最重要的针拔出来,软榻上的人闷哼了一声,随即便吐出一口血来。
一股腥臭之气立刻从软塌旁边的痰盂里散出来。
谢颂华皱了皱眉,略沉吟了一下,「你到底中得什么毒?」
她将取出一方口罩带上,又带上了手套,然后拾起那痰盂,就着灯光仔细地检查了一遍,再一次受到了惊吓。
她竟然在这里看到前段时间从古医书上看到的一种极为隐秘的毒术。
那本书并非是中原人氏所著,且上面许多文字笼统而又不准确,若非在谢琅华那里借了几本相关的资料,她甚至都看不懂。
那口紫黑色的血吐出来,韩翦的脸色显得好看了一些,可原本就苍白的脸,竟更白了几分,在灯光下,竟然有些透明的味道,可他看向谢颂华的那双眼睛的眼白部分却变得更黄更浑浊了。
谢颂华站在一盏灯前,脸上在最初的惊讶过后,就变得只剩下认真和专注,她时不时地还要沉思一会儿,让韩翦有些意外,「你认得?」
谢颂华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将手里的痰盂拿了出去,吩咐门外的人按照她的方法处理掉,又重新拿了一只干净的过来,自己将手套除了,认认真真地洗了手,这才走了进来。
「据我说知,韩公公虽然贵为司礼监掌印太监,但是无旨不得出京,公公中的这个毒,并非中原之物,而是来自南疆,莫非公公最近与南疆的人有所接触?」
并不等他回答,谢颂华接着道:「南疆早在我大启开国之初便被太~祖皇帝纳入我大启的版图,只是因其习俗与这中原大相径庭,因而并不似我大启另外两京十三道一般管理,而有其独立的军政体系,也正是由此,南疆一直是一个政治敏感的地方,韩公公……」
谢颂华将这些说完,才抬眼迎向他的目光,然后在他要开口的时候,立刻又笑道:「当然,这跟我没有关系,我今日过来只是为了看好公公的病症而已,对吧?」
天天被这个人威胁,谢颂华见着他一句话堵在嘴里的样子,多少觉得有些解气。
「公公这里人手充足,我也就不客气了。」说着她直接转身进了后面韩翦的书房,直接就用上了她的笔墨纸砚,飞快地写了两三张方子出来。
「外敷内服,以及药澡药汤我都写得清清楚楚,公公让人直接按照这上面列的抓药熬煮就可以了。
另外这里是府里众人平日里防范和注意事项,按照这上面的来,应该能有效阻止进一步扩大感染面,我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其他的实非我所能。」
说完她将手里的东西放在一旁的茶几上,「没有其他的事情,那我就先告辞了。」
说着便动手收拾自己的东西,韩翦一直淡淡地看着她,连姿势都没有换过。
直到她收拾好了医药箱,才忽然听到他淡淡的声音传来,「你临的是赵孟頫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