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颂华入宫为华阳夫人看病的事情并没有广泛地流传开来。
主要还是因为华阳夫人的病本身就没有对外告知。
太医院那一帮人没有吩咐,断然不敢胡乱往外传,因而也就只有少数的几个人知道此事。
谢琼华却是早就已经知道了。
君莫醉自有他们自己的消息渠道。
「那个慧敏郡主一直恼恨她多时,这会儿她掺和在其中,恐怕这个华阳夫人的病没有那么简单。」
前两天被安氏拉去又相看了一回,谢琼华的心情极度不爽,连带着这几日都懒得多动。
欢喜姑姑见她那懒散的样子,便不悦地皱起了眉,「我说大小姐,我知道你身份不同,也不敢拿咱们楼里的规矩去压你,但是你这都多少天没有登台了?
前儿可是有两三个老主顾说了,再听不到你的琴,可就要在咱们楼里长住下来。」
「那就住呗!」谢琼华半点儿不见担忧,「一个两个那么一大把年纪,还来什么高山流水的屁话,他们若是不怕丢脸,我怕什么。」
「你……」欢喜姑姑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气愤,但是面对眼前的这个女子,却是半点儿办法也没有,随即又忽然展颜一笑,「罢了罢了,横竖你也不是我的人。」
「不过……」欢喜姑姑一面让人量体裁衣,一面道,「你不是说你对你那个半路来的堂妹不上心么?此前那般不余余力地帮着她不说,现在不过是被人叫进宫为难了一回,就值得你这般念叨?」
「嗐,世事无聊啊!」谢琼华越发懒怠动了,窝在躺椅里像是一只猫似的,「这些来来去去的人,一个个的都无聊透顶,我也就好容易得了这么一个还有些意思的姐妹。」
知道她口是心非,欢喜姑姑也不拆穿,「华阳夫人名头是大,但是那是在当今面前,当今欠着她恩情,当时若非是她,可能今儿坐在那把椅子上的还不知道是谁呢!
但是如今龙体欠安,且这一欠这么长时间了,太子的地位如今也日渐稳固,说不得什么时候,咱们就要换年号咯!
太子自然不会如何苛待华阳夫人,可她又不是个傻的,一朝天子一朝臣,眼下这样尊崇的地位难道还能继续保持?
且太子和宸王之间的关系一日不明朗,她便一日不敢胡乱得罪人,所以你放心,眼下她叫嚣得再厉害,你那个堂妹也不会有什么事儿。」
这样的国家大事,甚至是直接将皇位更迭的事情放在嘴边。
欢喜姑姑这么一个青楼的主事人,这般口无遮拦,着实有些胆大包天。
但是谢琼华却是面色如常,似乎对她的言行早已经习惯,倒是对她方才言语中的一些事情感兴趣,「姑姑认为……圣上真的快不行了?」
虽然这样的事情,在欢喜姑姑的口中说起来,是再正常不过的,可旁边到底还有其他人。
谢琼华看了一眼那个替欢喜姑姑量尺寸女子,才发现那边的两个人神色都那般自然。
这才猛然惊觉,原来这君莫醉里,一个小小的裁缝,竟然也是欢喜姑姑的心腹。
欢喜姑姑却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倒是好大的胆子,亏得你是这样的人家出身,难道连什么事儿不该议论都未曾教过你么?」
谢琼华无所谓似的耸了耸肩,「这有什么!我在我家也从来不怎么说话啊!若是姑姑觉得在楼里我不该这么说话的话,回头我不说就是了。」
欢喜姑姑的目光停留在谢琼华的脸上,似乎是打量了好一会儿,忽然「噗嗤」一笑,「你这丫头,可容易上头!」
谢琼华没有应声,心里却惦念着她能再多说两句,可让她失望的是,欢喜姑姑却转过了话头,问起了琴
房诸人的排练进度。
等那裁缝下去了,谢琼华便一边躺在躺椅里跟她说正经事儿,一边儿看她在那边镜子前梳妆。
这样的情景没有什么特殊,她本来就很得欢喜姑姑的喜欢,常常在她的屋子里逗留。
可是此前谢琼华却没有如何过于仔细地打量欢喜姑姑的这间屋子。
她一直认为,如欢喜姑姑这样人,能坐到这样的位子,手上必然不会差钱,且成日里在这样的环境里浸Y,不说琴棋书画这些,恐怕就是经史子集也能与人对谈半日。
对于这间屋子里的雅致,也就很快接受见怪不怪了。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谢琼华今日好像忽然来了兴致,仔仔细细地将这个屋子里里外外地打量了一遍,然后便发现了问题。
这屋子确实如她所想的那般雅致,没有一处是不精致的,却没有过分的贵气。
最重要的是,仔细看这些陈设,处处透着一股恰到好处的感觉。
精而不秀,拙而不朴。
她忽然想起从前无意中听到的一个说法,欢喜姑姑是半道上入的这一行,且从前还有个未婚夫。
这样的故事在青楼里十分常见,谢琼华自然而然地便以为她也是那千万可怜女子当中的一人。
后来见她对朝堂之事颇有见解,又知道她背后有大背景的靠山,君莫醉更是无时无刻不在吸收着这座城市的各房消息。
便下意识地认为是她在接手了君莫醉之后被人收编了。
可眼下看来,似乎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她算了一下时间,心里便有了一个猜测。
「你做什么这样瞧着我?」就在谢琼华心思百转的时候,镜子里的欢喜姑姑忽然抬眸看着她,「我可早就已经不接客了,更不接女客。」
谢琼华翻了个白眼,「美得你。」
还是如平日里一样的玩笑话,可说出来,连谢琼华自己都察觉到了一丝尴尬。
她干脆起了身,「没意思得很,我家里好像有点儿事,我回去看看吧!到底我还姓谢呢!」
摇摇晃晃地往门口走,手才搭到门框上,就听到背后欢喜姑姑的声音追了出来,「不管你想到了什么,都要记得咱们楼里的规矩。」
这话听起来,好像并没有任何问题,可在这样特定的时候,说出这么一句特定的话,却足以让谢琼华惊出一身冷汗。
欢喜姑姑放下了手里的玉簪,对着镜子里那个背影,好整以暇地打量着,眼角眉梢都挂着一丝浅笑。
那不代表她此刻的心情,只是一种职业的习惯。
大约是发现谢琼华的异样,她那笑容终于真实了几分,然后她施施然起身,拖着逶迤的长裙慢慢走到她旁边,目光无比明亮地看着她,「你是自己入的我这个楼,而且脾气性情颇得我喜欢。
这些年来,你也如我最开始那般想的,对于楼里的事情,从来不会自作主张地往外说,这是一种很好的品质,你可要接着继续保持。」
谢琼华终于自方才的情绪中回过神来,她转过脸,露出鲜少的认真的表情,看着欢喜姑姑的一双眼睛,「那么,姑姑,你有利用过我的身份吗?有在我不经意之间,做过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