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苍并没有在家,内阁最近正在商议东南几个省干旱的事情,已经忙碌了一天一夜了。
公事要紧,哪怕她此时觉得手里的事情再如何着急,谢颂华也不会去打搅谢云苍。
当她在屋子里来回走了十几趟的时候,谢云苍终于回来。
看到他脸上的疲惫之色,再想到那纸条上的内容,谢颂华心情复杂。
却还是努力扬起一个笑容上前替他将披风解了,「父亲昨晚上一宿没睡么?您眼睛看起来着实有些吓人。」
是有些吓人,不光眼睛下方的乌青十分明显,两只眼睛更是布满了红血丝。
大概是朝堂上的事情太过于让他烦心,这会儿也顾不得是在女儿面前,谢云苍便直接骂道:「一帮拿着朝廷俸禄的混蛋,那样的注意是怎么想出来的,竟然为了商户的利益,将好好农田改成了鱼塘!而今年上半年干旱,所有水库里的水全部用来维持鱼塘的水源了,大片大片的良田眼看着干涸。
此前承诺的种种一概没法兑现,如今整个东南,饿殍遍野!」
说到这里,谢云苍实在太过于激动,一巴掌种种地拍在了茶几上。
那声音听得谢颂华都替他疼。
可她也能理解父亲此时的心情,她连忙上前温声道:「爹,您先别急,眼下朝中所有人都在等着您的决策,不管怎么样,您肯定要先将自己的身体照顾好。
您想想,若是您都病倒了,朝中该怎么办?那些等着朝廷救济的灾民该怎么办?」
谢云苍发了一通火之后,心情已经好了不少,又看到女儿担忧的眼,终于恢复过来,缓声道:「吓到你了吧?」
「没有!」谢颂华轻轻摇头,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只是看着父亲这个样子,心里莫名其妙地就想起了历史上那些载入史册的贤相来。」
谢云苍听到这话,不由失笑,「你这马屁功夫是从何处学来的?你父亲尚且有些自知之明,我的才干不过平庸,尚且不能称贤,只是眼下我既然坐在这个位子上,这大启朝的十四五个省,总要把它们担起来,这天下的百姓,总要尽可能地多看顾些。」
他说着话的时候,眼睛里含着忧虑,神色却有些惘然。
好像自己正面对着一大片层峦叠嶂的迷雾高山。
谢颂华鼻头一酸,却是勉力保持着笑容,「是是是,父亲是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范文正呢!」
谢云苍终于被女儿逗笑,然后像是才想起来,「你这个时候急匆匆地过来,必然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可是上次那件事情你查到什么了?」ap.
一下子就被他给猜中了,谢颂华心里不自在,可该告知的事情总要告知。
她还是将那个小竹筒递了过去,「是,这是女儿查到的,但……也未必是真。」
「是不是真,为父自己验证起来,比谁都容易。」
他虽然是这么说,可是看到女儿脸上的神色,表情也跟着慢慢凝重起来。
那小竹筒并不大,不过谢云苍的拇指粗细。
但他却并没有立刻打开,而是放在指尖慢慢地摩挲着。
谢颂华想了想,站起身来,「爹,王府还有事情,我也不好在这里多逗留,这里头的内容,爹你……」
「好了!」谢云苍笑着摆了摆手,「你一个后宅妇人,操心这么多事情做什么?安心忙活你的去,学医就挺好的,比那些什么刺绣什么的好多了。」
谢颂华笑了笑,对他行了一礼,终于还是退了出去。
她一步步走向门口,在走到院门口的时候,终于忍不住还是回过头来看了一眼。
从这个角度,在这样的光线下,她
只能看到谢云苍一个坐在那里的侧影。
和方才她在屋子里的时候一样,他好像根本就没有动过。
谢颂华见着这一幕,心里产生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此时眼前的这一幕画面,是被人拿着剪刀,在时间轴上裁下来的一片剪影,就放在那里,是装着满心国事的中年人的惆怅和无奈。
小青看了自家主子一眼,到底还是开口提醒,「王妃,剩下的事情,您也帮不上忙,而且……老爷大概自己也需要时间静一静。」
「我知道!」谢颂华轻轻点头,终于转身离开。
等马车行驶到街上,听到外头熙熙攘攘的人潮声,她掀开车帘,看到外头一片繁忙的景象。
小摊贩们在卖力的吆喝着,店铺门口的伙计脸上带着热情的笑容,背着行囊的旅人脚步匆匆……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在努力的生活,都在尽力地过好自己的每一天。
虽然生活可能艰苦,可是总有能让人坚持下去的希望。
而这些希望,是朝廷给的,是这个国家给的,是那些站在朝堂上,忙碌于案牍中的人给的。
谢颂华眼底忽然涌出一阵儿忽如其来而似乎有些不合时宜的泪意。
她这才蓦然发现,她好像已经完全适应了现在的身份,适应了眼下的环境和生活。
她越来越习惯眼下的自己,习惯这些听到看到的画面。
最重要的是,她发现她喜欢这个时代,这个给了她一个新身份的时代。
她收获了来自父母的爱,看到了平凡的父母是如何为自己的子女打算考量,也看到不平凡的父亲是如何站在她前方,用自己的行动告诉她,什么是选择。
她还有了自己的家,有了身边为着自己的这一群人。
外头起了风,看着像是要下雨,小青吩咐车夫马车赶快一些。
然后轻声问道:「王妃晚上可有什么想吃的?奴婢提前去跟小厨房的人说。」
谢颂华回过神来,不由笑着道:「你倒是观察仔细,知道我一不高兴,就喜欢吃东西!」
小青只是腼腆一笑,随即就道:「这本就是好事儿,若是生气了有一件自己喜欢做的事情来做,多幸运呀!」
果然普通人也有自己的人生哲学。
谢颂华连忙笑称「受教」。
小青笑得越发腼腆了,好一会儿才恢复如常,便又问道:「那……这一次王妃打算将解药给慧敏郡主么?」
谢颂华思索了一会儿,点头道:「给吧!」
这个答案,小青似乎并不如何认同。
盖因知道自家王妃的性子,她这会儿也不怕说错了话,认真道:「据我了解,慧敏郡主性子骄纵,而且睚眦必报,此前王妃给了她那么多的难堪,现下她是受到身上的蛊毒牵制,若王妃将解药给了她,恐怕她很快便会来找王妃报复。」
她说着顿了顿,才接着道:「王妃一直将自己当成一名大夫,大概无法漠视别人受病毒侵害之苦,可是……慧敏郡主不是普通人,王妃总要想想自己。」
谢颂华看着她,好半晌却是笑着道:「你是不是跟丁香一个屋了?」
小青闻言不由一愣,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说起这个,而后才诚实点头道:「嗯!」
「果然,」谢颂华一下子就笑了出来,「这话都变多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