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如何都没有想到竟然回事韩翦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实际上,他对这个在宫里出现得并不多的司礼监掌印太监,有着一种打从心底里的恐惧。
不知道是因为他那张死人脸,还是因为他曾经亲眼目睹过这个人仅用一只手就捏断了裕丰帝曾经宠爱的一个嫔妃。
又或者,听说东厂那些骇人听闻的手段都是出自于他的手笔。
但更多的可能,是因为韩翦深不可测的实力。、
这个实力指的不是他武功上的造诣,而是他通过东厂,通过二十四监,对全国上下所有政事的掌控。
“韩公公……”
下意识地,他就先喊了对方一句。
喊出了口,才猛然意识到,这一句似乎有些堕了自己的威风。
韩翦却是面色如常,微微颔首,像是接受了,然后才用他那万年不变的嗓音道:“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颇有些不自在,干脆背过手,从鼻子里发出一个音节。
与他此时的局促不同,韩翦表现得十分平静,没有任何情绪起伏的平静。
“殿下是想进去看看陛下?”
这件事情太子已经下定了决心,哪怕眼前的这个人换成了自己有些胆怯的韩翦,他还是镇定点头道:“不错!孤已经许久没有见过父皇,着实有些担心,且这也有些不像话,不管怎么说,孤身为父皇的儿子,总该确认父皇如今的情况才对。”
韩翦不似洪文那般愿意多言,只是轻轻点头道:“殿下说得在理,不过,韩某只听陛下的命令,这一点,还请殿下见谅。”
这话让太子立刻变了脸色,虽然心里还有些紧张,可他到底还是标出了自己的态度,“韩公公的意思……是不叫孤进去了?”
在韩翦的面前的太子没有方才的洪文面前那般硬气,可身为国之储君,自然也不能表现得太过于软弱。
因而这话说出来,便多了两分剑拔弩张的味道。
韩翦仍旧脸色不变,大约他这张面皮是贴上去的,做不出来其他的表情。
他只是施施然自衣袖里拿出了一卷明黄色的卷轴,“既然殿下心里存疑,虽然没得陛下的首肯,眼下也不得不将这份圣旨拿出来给殿下一观了。
太子没有想到韩翦竟然会拿出圣旨来。
他虽然一直是一个不受宠的太子,但是裕丰帝的私印他也见过多回,不至于连这个都认不出来。
当看到,上面写明岁冲紫薇星,所以尽量减少与外臣的接触,尤其是太子,更是怕命数相撞。
特意点明太子是因为什么,只要稍微动脑子想一想就能明白。
太子看着手里的圣旨,眉头紧皱着,同时目光中也带着几分怀疑。
韩翦好像早就已经预料到了这样的情形,仍旧那般死人脸对着太子,“陛下说了,殿下若是实在有疑虑,可以叫殿下先行进去。”
后面还有一句话,显然韩翦是特意没有说出来。
太子这么多年被自己的父亲打压式地成长着,揣摩父亲的心思已经成了他骨子里深刻着的本事,如何能不知道,以裕丰帝的性子,说出这话的意思是什么。
后面没有说出来的他自然猜得到,若是真因为他这样进去,裕丰帝的身子有什么不好了,这个责任就全部在他的身上了。
虽然太子只有一个,可是皇子还有很多,哪怕除去四六七,后面也还有两个小的。
按道理来说,太子如今基本上已经掌控了全局,对于自己那个父皇并无需那般在意和紧张。
可是有一种东西叫做习惯。
对于裕丰帝的害怕与恐惧,是太子内心深处的习惯。
他没有办法不以为意,更没有办法真的勇往直前。
宫变的事情,他当时确实认为是自己应了三皇子,而且付出了惨烈的代价。
可是过去了这么久,三皇子一派的人也被他除了不少,手里更是掌握了不少从前没有的资源。
那些原本他不知道的事情,自然也就慢慢地浮出水面了。
他这才知道,原来是真的。
他真的只是一颗棋子而已,和三皇子一样,没有什么不同。
只是他到如今都还是没有想明白,为何那个人会将自己两个最出色的儿子作为棋子。
也正是因为想不通,他才越发不敢贸然行事,那种被人蒙在鼓里,自以为是的冲动,成了他内心的恐惧。
第一次,他失去了对自己而言最重要的母后,那么如果再来一次呢?
他还能失去什么?
是现在所拥有的一切?
还是别的什么?
太子不敢赌,因而在韩翦说出了那番话之后,他便退缩了,而且再也没有了任何踏进那扇门的勇气。
韩翦微微退开一步,让出了一点儿位子来,意思很明显,若是太子想要过去,随时可以。
太子看着他的样子,不得不承认此时在他的心里,这个阉人很是讨厌。
但他还是压下了心里的不快与愤怒,极力表现得平静与自然,然后将那卷明黄的圣旨卷了起来,递回给了韩翦。
“韩公公说笑了,你是父皇最信任的人,你说的话我岂有不相信的道理?既然你都已经说得这么清楚,甚至还为了叫孤相信而将圣旨请了出来,我怎么可能还会为难你?”
明明是他自己想要进去,眼下被堵在了这里,却还记得给自己找补了这么一两句。
太子自己都觉得有些丢人,韩翦却脸色不变,只是轻轻颔首道:“殿下忧心陛下,心里着急也是应有之义。
只是,殿下是知道陛下的性子的,有些事情就是底线,不管是谁都是不能触碰的,毕竟……”
他顿了一顿,用他很少能听到的语气道:“这个天下,到如今为止,年号仍旧是裕丰。”..
韩翦虽然是裕丰帝最为信任倚重的人,但是这个人,却从来没有仗过这样的事,他做事情好像永远都是用他自己的风格,用他自己的手段。
哪怕所有人都知道这样的行为背后便是这个国家主人的支持。
可他就是能让人下意识地就忘记了这一点,恐惧是来源于他本身。
而在这个时候,韩翦说出这句话来,显然不大符合他的风格,却越发让人觉得心里瘆得慌。
太子下意识地咽了口口水,轻轻点头道:“韩公公说的是,孤亦是父皇最为忠诚的臣子。”
韩翦轻轻颔首,没有接过这句话,而是稍微往后退了一步,然后拱了拱手,无言告退。
两个人之间隔了一点儿距离,太子却忽然间像是清醒了似的,忽然开口问道:“韩公公,若是有朝一日,孤登上了那个位子,你也会如忠诚于父皇一样忠诚与孤么?”
实际上这个问题问出口就已经是祸事了,太子的内心深处也有些轻微的懊恼。
但是他知道面前这个人,这样敏感的问题,对象是他,他一定不会叫两个人之间的对话传出去。
太子悄悄握紧了袖子里的手,目光紧张地盯着韩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