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霞万丈,绚丽迷人,童非凡说,这稻香村的清晨,很久没见过这么漂亮。
那是自然,雪过天晴,呼吸一口阳光的味道,沁人心脾。
也终于有闲情逸致注意到,其实树林里还是有不少小动物窜来窜去。
不过渐渐地、都远去了,直到童非凡兄弟送行的身影,化为两个小黑点再到一个。
“村长,早点把玉佩上的姑娘娶回家啊。”离开的时候,胡弄玉对童非凡轻笑留下一句,谁能想到,五天以前她还曾令他们水深火热。
在这里,尽管只有短短五天,他们遭遇了太多的爱恨、恩怨、情仇,有关善恶、信疑、敌友。
再回首,峡里谁知有人事,世中遥望空云山
“打了那么久,都是自己人。”吟儿幽幽叹,竟还有些不舍得。
所幸,来时谁都分裂,走时完全统一。
“轮回剑,看上去只是把普通的剑,却好像是个福将,有它在,误解可以澄清,仇怨也可以暂时忘却。”金陵如是说。
吟儿一怔,低头握紧剑谱,或许真的是江山刀剑缘?纪景师父的仇在云蓝师父那里得到了了结。她作为两个师父的交集,竟和韩丹经历了那么久、那么真切的肝胆相照,十年来她从未想过会和害死纪景师父的人背后相托
“关于太行义军的往事我曾问过一些前辈。当年无影派的冤案,南宋并非没有人怀疑,官军义军皆有人提出异议。然而义军自顾不暇,不了了之,而宋廷高层有金国细作,谎报案情、阻碍沟通,同样也使得真相蒙尘。”林阡对胡弄玉、戴琛、浪荡子等人诉说着更多的前尘旧事。
“细作,当真害人。”胡弄玉脸色微变,虽然那不是直接害无影派的始作俑者,却也间接令他们几十年来与世隔绝。
好在苍天有眼、沉冤得雪,曾“支离东北风尘际,漂泊西南天地间”的无影派,半世流离,终于找回了归宿。
“那细作暴露、落网、被处以极刑,却始终不肯透露原先的真相。仅仅那一段时间的空白,都造成了太多的冤假错案。”林阡续道,“当年云蓝前辈所谓抛夫弃女,其实就是远上太行去调查内情,接触了大半真相却还有些许遗漏。”
“这些许遗漏,就是我们这五天的见闻。”吟儿恍然,“我居然歪打正着地,帮云蓝师父也完成了夙愿,了解到了太行义军倾覆的所有真相。”
“算来,我们竟都是太行义军的后裔。”暄有此一叹。
众人都是一怔,谁说不是呢,云蓝、纪景、陈俊、胡蟏、胡蝶,他们的师父和亲人,全都与太行脱不开干系。
岔路,吟儿和金陵依依惜别。
此战结束,厉风行夫妇便回了秦州本营,不日就将调遣兵马接手稻香村一带;妙真孟尝不知何时被林阡遣去了别处,昨天吟儿睡醒就没见过;其余人等,班师回俯,平凉战区,翘首以盼。
几片碎云还隐约在浅蓝天空,太阳却悄悄凋谢在西面一角,沿水而行,近处点灯的渔船,远湖漂移的水草,策马驰野,前方矗立的城池,身后绵延的群山。
征途,日复一日这样的景象,倒也不觉得乏味,毕竟身边有无数投契的战友。
“沿途居然没有伏击,真是轻松”就快到达盟军在平凉的据点,吟儿长吁出一口气,前几天太多此方唱罢彼方登场,都让她形成了前路必有伏击的惯性和错觉,好在,现在只有正入万山圈子里、一山放过一山拦的好风景。
“金国那些高手也不是铁打,我们多辛苦,他们多疲累。”胡弄玉策马追前,她和吟儿这一路都在较劲、赛马,吟儿只一长吁,她便又超出了,吟儿看差距悬殊,索性勒马不比。
“嗯,说得没错,都疲累。经此一战,金宋双方战力都下滑,元气大伤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恢复,无论是对环庆还是天下,都是好的,这就是小王爷的想法。他终究还是这一战最大的赢家。”吟儿自言自语,尤其环庆,未来几年,谁可与他完颜君隐争锋?
“不,他不是这一战最大的赢家。”林阡从身旁经停的马车里探出头来,笑说。看着他淡定自若的样子,吟儿都不敢问,你有后招?
不多时,捷报频传,几乎和盟军来迎主公的兵马一齐抵达。
杨妙真、祝孟尝、杜比邻,在这短短的一日一夜,给林阡打下了蜀门、齐寿、竹山
“蜀门、齐寿、竹山三地,若楚风流在叶不寐守住天水关的前提下成功驻扎,将会使他们在秦州的据点融汇贯通,帮完颜永琏下活全局,真正连成一片之后,成为主公的心腹大患;即便天水关失守,若楚风流占据这三处,都会因为易守难攻而站稳脚跟,更可与战败后的叶不寐合兵、随时卷土重来,令主公无法高枕无忧。可惜,南北前十放弃了完颜永琏给他们制定的战略,反其道而行之,竟先来围剿主公,反被主公打得支离破碎,不仅叶不寐被连根拔起、失去了重整旗鼓的可能,连带着楚风流这三个已经到手的据点都将被掀开,给金军在秦州造成更大断层欲速则不达,说的便是他们。”柏轻舟当时在帐内对林阡说,要夺这三个地方,并不难。
“要如何掀开楚风流的据点?”当时林阡问。现实最大的问题是:陇陕金军,虽然主将不在,但主力大军仍在,故盟军兵马依然很难作动,真可谓牵一发而动全局,唯一灵活的杨妙真一支,还是柏轻舟经过计算之后,能抽调到稻香村来的最多人马,就算柏轻舟事先知道南北前十倾巢而出也最多再多一两支罢了。
难道说,就用妙真?
“兵贵神速。此刻南北前十尚未全部回头,尤其楚风流还在迷宫阵中,主公可派遣杨妙真、祝孟尝,协助杜比邻,迅速斩断楚风流根基。”柏轻舟说,困住楚风流,那真是小王爷送给盟军的最好礼物,轩辕九烨曾被林阡将计就计,小王爷却遭柏轻舟借力打力;柏轻舟之所以问主公喜欢吗,是因她早就决意将这三处送给他。
“金军虽主将离开,却兵精粮足,楚风流推测过孟尝会去增援杜比邻,理当已对他们作出过迎战孟尝的指示,妙真、孟尝辛苦辗转,会否被以逸待劳?”林阡道出顾虑。
“楚风流此人,作风霸道,独断专行,作出指示建立在她随时远程调控的基础上。”柏轻舟摇头,见人之所不见,“金军其余据点或许可以离开她,但这三处不同,属于刚刚到手、人心不稳,一旦一盘散沙、群龙无首,便不能实现它们的易守难攻,何况妙真、孟尝到那里之后不是战力,而只是给杜比邻等当地盟军的一道推力。”轻舟微笑,抹去他烦恼,夺占这三处,主力还是靠厉风行麾下。
“如此稻香村此地空虚,小王爷会否察觉?”林阡问,“甚至他猜到了我的意图,现在就等在中途伏击?”
“不会,因为他的格局全在稻香村,不在蜀门、齐寿或竹山,他想不到主公会铤而走险神速调遣,既然想不到,就不会等在中途伏击;而即使能发现稻香村空虚,也只会到很晚才发现。”柏轻舟一语道破。
“发现注定晚,但是会发现。他原就悔恨、很大可能折返,会否继续这场被中断的战役?”林阡还有顾虑,他想得素来比常人多。他能说服自己的唯一理由是小王爷一来一回速度跟不上。
“已经收起了一半的棋盘,又如何重新摆?”柏轻舟一笑,林阡茅塞顿开,不再庸人自扰。
小王爷赢的可能性比谁都大、但胜利条件比谁都苛刻小王爷是要求平衡的,而今,他只会眼睁睁地看着已经散乱的金宋棋盘,无法再集齐失落的黑子白子。这一盘,他曾有过全胜的机会,却在最后一刻自己放弃,尽管此刻倒也收之桑榆,环庆一带几年之内确实将会是他实力最强。
“军师,才刚出山就帮胜南颠覆了楚姑娘吗!”吟儿听罢林阡对自己的转述,加上柏轻舟先前击溃小王爷的心理防线救出林阡,如此战绩,令人惊呼。小王爷,楚风流,那两个可是林阡都很难打败的敌人啊!
思及铁堂峡的第一战场,尽管楚风流一度默认即便祝孟尝在陇陕也只会去竹山齐寿等地,到底错误在她自己迷惑了自己,林阡如果没有祝孟尝就无人可应变无人可救,所以不能算林阡赢过她;迷宫阵里对小王爷,尽管林阡放手一搏施行缓兵之计赌何慧如就快到,但完全是听天由命的,根本就是败给了小王爷
而他俩,被柏轻舟一起赢了,怎教吟儿不奉若神明。
一眨眼,吟儿便不见了,像当年伺候程凌霄一样,给柏轻舟端茶递水、鞍前马后去了,气得在前路兜了一圈等着炫耀的胡弄玉连连骂她赖皮,独孤便在一旁微笑欣赏,阳光洒落在他们身上,温暖和煦,一切都是刚刚好。
三月中旬,随着南北前十、小王爷各归各位,稻香村之战正式告一段落。
然而无论金宋,午夜梦回,眼前都是那一幕幕深林迷雾,以及勉强透过林叶缝隙的白色月光,阴寒森冷,毛骨悚然。
“这场梦,越来越清晰了。”日暮时分,伫立在被夕阳染透的城楼,听着风卷旌旗,隐去整肃兵马,望着响彻耳畔、仿佛比天际还高的河水,薛焕不知道为什么轩辕九烨会抛弃现实来说梦,但是一听就知道他说的是哪场梦:“是啊,掀天匿地阵,就快开启了。”
“果然阵中人会得到梦境提醒吗,梦还真是个玄妙的东西。”轩辕九烨永远都喜欢用他修长的手指勾勒夕阳。
“梦,本来就是天意。”薛焕认真地说,“这梦原先做得极少、十年一两觉做到而已、而且甚是模糊,醒来就忘了大半。然而近来密集出现,印象深刻,我问过子若、风流,都有此记忆。”
“他们都梦见了什么?”轩辕九烨在这方面,从来不会说自己知道的,而只会去窥探别人。
“据说,将在今年开启或许就是这个月,或许,下个月。”薛焕回答。
“届时,西至大散关,东至瓜洲渡,这一整条金宋边境线上,那夜子时,各自六十高手,全数上阵,契合阵位,互有对手,不能有一处虚空。缺席者死,缺席国输。”同一时间,吟儿送暄夫妇去临安,半道上暄为吟儿解惑。
“天涯共此时的感觉”吟儿点头。
“但主阵俨然是西线战场,其余都是以支持之势。”冷飘零说时难免惊奇,盟主居然不是阵中人吗。
“我只感觉,这第二次大阵,开启得仓促,来势汹汹。”叶暄道出忧虑。
“掀天匿地阵,与稻香村中的古戍大荒阵很像,也可以说,古戍大荒阵是其缩影。”薛焕对轩辕九烨转述着楚风流的见解,“这天下之大,陆海之上,暗藏着一个广袤的太极八卦阵,正是以金宋边境为曲线,分落有两点为阴阳阵门,此外由城池、山川、江河构成全阵。”
“据称那古戍大荒阵是以一石为阵门、一人为阵门,才开启。”轩辕九烨沉吟,“掀天匿地,也是一样?”
“那个可与轮回剑契合的古戍大荒阵,比先前见过的七星、阵更接近掀天匿地的主体框架,但是是以胜南冒着被反噬的风险才开启。那么相似的掀天匿地,是否非得以人为祭,才可催动?”吟儿忽然觉得这掀天匿地阵,很坑人。
“很可能是以人,是合适的人,天选之人。但具体是像胜南当日那样,站上去承受风险,还是以别的方式,我也不甚了解。”暄道。
“目前只能确定的是,金宋双方阵容,应该都快齐了。”飘零说。
“经此一役,金宋阵容此消彼长,不知完颜君隐要如何补偿。”轩辕九烨回头还想看落日,未想一瞬之间便月上城头,不禁有些生气。
薛焕以为他在气小王爷,想起南宋阵容,实在也忧心忡忡:“林阡,如虎添翼。宋境、大理本就已全听他号令,这两年来,又在陇陕陆续得到越野山寨、祁连山、苏氏官军、柏轻舟、无影派归顺,最近山东红袄寨也扩张到了河北、整合成了红袄军。河东等地,据说最近也出现了宋匪痕迹。”
“大势如此。此战,又怎能不这样选择?”轩辕九烨不后悔,这赔了夫人又折兵的稻香村之战,再来一次,还是会这么打。
此番南北前十确实违背了完颜永琏的指教,但却不像黄掴在山东之战多此一举那样,属于昏招
原本,把全体战力押在稻香村,是南北前十全体商议后进行的,金军的把握和胜算前所未有之大,只差毫厘就能一劳永逸。
机会和风险总是并行,可惜他们最后遭遇的是风险。
结局是,陇右金军虽存,彼此无法相连,全然陷入僵硬;凤翔路,越野山寨早已铺满;庆原、鄜延路,小王爷、林阡与金军三分。
“如今我们唯一的希望,便是宋廷激进北伐、将林阡拖下失败的泥沼。”薛焕叹了口气。
“眼看宋廷入局,胜南如何不担心?昔年太行义军倾覆,原因之一正是金朝细作蒙蔽宋廷,虽然那细作很快落网,金人不可能不安排继承,宋廷眼看还有新的内奸,这么多年却一直没有露出马脚,可想而知有多老辣,怕只怕此人在朝中官居要职,害军务被政务拖累,胜南他,不得不拔除这颗钉子。”暄对吟儿说,虽然盟军蒸蒸日上,林阡并非没有远虑,尤其是北伐在即,朝廷里别有用心之人,总是令他芒刺在背,是以暄是为他去临安策应宋贤的最佳人选。
“暄师兄,一切小心。”“小师妹,照顾好胜南,也照顾好自己。”总是有这样的人,令吟儿不舍别离的同时,又有天涯若比邻之感。
回营路上,四周万点星火千帐灯,吟儿被这氛围裹挟其中觉得无比安详,虽然祈求天下太平岁月静好不太实际,但是也期盼着乱世早些结束、多几个这样宁静的夜晚。
翌日清晨,林阡火毒又有反复,纵使樊井也觉棘手,亏得茵子赶到平凉,她风清门专攻寒毒,是以控制灰飞烬能见奇效。
“这火毒虽不如以往见过的性烈,却比以往要顽固,极难中和。”樊井说。
“普天之下,只有我的挽天倾有点作用,可是不能根治。”茵子说起寒毒来便头头是道。
“那这毒还真是挽天倾了。”吟儿放下心来,刚刚她还因为林阡的病情急得满头大汗,茵子真是及时雨。
“我找到了根治他的办法!”雨幕中,却有人兴冲冲地冲到帐外,下了场更及时的雨,吟儿一惊、一喜,急忙前去迎他:“独孤大侠?这么快?”
原本,她其实对胡弄玉不抱希望。没想到才几日功夫,独孤清绝居然代妻从医
“就这一本玉儿她偏巧只给了我一本,就在这本上。”独孤捏着一本好像被门夹过的书,只有在这时候才被人看见,连独孤脸上都能有这种受了苦还甘之如饴的傻笑。
不刻,弄玉、戴琛便都闻讯而来,独孤对他们讲述,这本书的某一页上,有个名叫“尘缘了”的火毒能救林阡。凤鸣的遗物有厚厚一摞,这本最薄,最不像有解药,偏偏和独孤如此有缘。其实反过来想,这本藏得最隐秘,理应最厉害。
“丞相,这么重要的东西,你竟给了他。”戴琛洞彻,装作“狐疑”地看向胡弄玉。
胡弄玉脸上青一阵红一阵:“他他偷走的。”
“咦?丞相的防御,何时竟这般差?”吟儿笑起来。
“可这尘缘了,不是火毒吗,如何能治火毒?”茵子不解地问。
无影派众人一起看向这个年纪幼小的小医仙,惊叹她居然懂这么多。
“只需找个能够耐受的毒物,喂它吃了,体内转化,其血液便是对应的寒毒。”独孤说时,众人彻悟,“我想,不会太难。解毒之后,只需静躺五六日,不发怒,不动武,便可痊愈。”
病榻上的林阡虽然昏沉,却是闻言心念一动,不像众人因为听到他有救而欣喜。他是想到了吟儿的火毒为什么渊声说要用大火之毒灵仙草救,难道说,能达到治愈吟儿效果的寒毒不存在、只能通过效果完全相反的灵仙草转化得来?
那么,渊声说的凶兽之王,很可能就是承受那种烈性火毒的,可能比今次林阡需要的寒性毒物厉害得多。无论如何,吟儿离得救又靠近一步。想到这里,忍不住笑了起来。
“笑什么,喜欢静躺么,烧糊涂了”吟儿心疼地摸他额头。
“尘缘了,寒性毒物,这些,我都有!”胡弄玉喜不自禁,当即把随身带着的毒药、瓶瓶罐罐先列出来。
“咦,这竹筒是爷爷的?”茵子双眼发亮、激动上前来看这些剧毒的外壳,同时手里也紧攥着一只几乎一模一样的。
众人全是一愣,吟儿呼吸一滞,忆起当年茵子刚失去茶翁时的痛不欲生,好在,时间这东西,会把眼泪磨练成坚强的微笑。
“她是”不同于阡吟的爱怜,胡弄玉眼中感情繁复,她瞬间就明白了,眼前幼女,是风清门的后人,一时不知以何种面目来面对她,是的他们不会找风清门报仇,但风清门确实是无影派含冤的罪魁祸首。
“风清门当年误信奸人走错路,后来家族凋零,最终只剩这一个遗孤。”吟儿连忙解释。
“我知道风清门凋零,却不知,只剩这一个”弄玉眼神一黯。
“茵子,这样小年纪,背负着偌大一个风清门,承担着家族复兴希望,也是不易。”吟儿希望两个门派之间、能够完全消除隔阂。
“不错,那些过错,与她无关,她也是受害者。”弄玉点头,微笑将竹筒递给茵子。茵子沉浸在与“茶翁之物”重逢的幸福里,也没仔细听他们说什么。吟儿见状心里一暖,她真没想到,胡弄玉比想象中还要通情达理。
她自然不知道,弄玉和茵子,在一定程度上是同病相怜的,昔日亦敌亦友的无影风清,而今在命运和归宿上殊途同归,看来在不远的将来要并肩作战。
宋方解毒之时,金方刮痧之际。
在刚刚过去的那个不眠之夜,金军经历了一场大规模的肃清行动,收获颇丰。
稻香村之战搬石砸脚,连累竹山、齐寿、蜀门三大据点覆灭,楚风流心情恶劣到了极点,深谋远虑如她,岂能不推测出自己身边有内奸?勃然大怒,下令彻查:“好一个天真又阴险的完颜君隐,内奸安插到我心腹来了!”
“来人,将此人拖出去斩了!”小王爷得到的消息越多,与内奸的来往就越密,内奸与正常人之间的不同点就越易寻找,落网极快,证据确凿。然而那第一个落网的内奸视死如归,受尽刑罚也不肯供出同党,因此在她厉声喝罢便被处决。
这整整一夜连续处理了三个,几乎押上来一个她便发一通大火,在场诸将全都噤若寒蝉,包括陈铸、罗洌、完颜承裕、完颜纲、徒禅月清、完颜丰萧等等。
“陈铸,落远空你抓不到,转魄就任由他壮大?!”陈铸原还庆幸焦点不在自己,转瞬火气就全到了自己头顶,灭顶之灾,啊了一声:“我我”说不出话,汗如雨下,哪怕他们其实平级,威严却远远弗如。
“王妃息怒,陈将军毕竟日理万机,论肃清能力,其实比我出色。”发话的是今次为楚风流找出小王爷三个细作的功臣,浓眉凤目,玉佩金牌,陈铸移开视线,那人他也认得,原是十二元神里的独厚鞭仆散安德,昔年参与川黔边境之战时曾围困过寒泽叶、令林阡赞叹过他鞭法妖异,其后于兴州之战指挥北斗七星、与宋军明争暗战互有胜负,奇怪的是,嘉泰四年的怀旷楼之战后他便不知所踪,今日重逢,比以往敛了锐气,眉目之间,多了七分沉稳,三分阴沉。
陈铸一边感激,一边明白了,嘉泰四年,伤心离开战场,是因为确定了其未婚妻楚风雪已死吧好在现在,他终于回来了,昔日肃清北斗七星给了他捉拿奸细的教训和经验,如今他终于听从了楚风流的建议和劝导回到战场、完成风雪没有完成的夙愿和理想,“杀落远空为风雪报仇”,那是他活下来和振作下去的精神支柱。
“我猜想,落远空可能职位较低,身份相对自由,很难大海捞针。但这个才刚出现不久的转魄,一定身临高位。”人群散去,陈铸赶紧对楚风流分析,“才刚出现不久,有两个可能如果是个老将,那么先前他一直处于蛰伏,最近才真正起效;而如果是近来才崭露头角,那么,目标就在徒禅月清、完颜丰萧那帮新人里。”
“这样一来,你这范围根本就没缩小。”楚风流怒火渐消,笑叹一声,“不过,林阡的细作,总是要狡猾一些的,诡绝大人,适才我真是失态。”
“没,没什么。”陈铸才无所谓,被她发脾气都是幸福。
“安德将要担负起风雪留下的控弦庄,也算分担了你的艰巨任务,接下来你便轻松得多。”楚风流说。
陈铸一喜:“果真!”他适才便猜到一二,却没想到仆散安德这么顺他心意,回来之后甘心不做将领,而全心全意成细作首领,也就是新的“银月”,楚风流看来下了好大一番功夫,要帮完颜永琏修补起控弦庄这个千疮百孔的细作集团。陈铸以后冲锋陷阵、攻夺城池,就不用身兼两职、疲乏不堪了。
陈铸还沉浸在轻松愉悦里,却听楚风流又说起她所掌握的有关落远空的信息:“这场稻香村之战,你我将所有可疑都带在了身边,林阡就在我们包围的圈子里,无论哪个奸细胆敢与他接近都是死路一条;而众将行动统一,谁有示警动作,也是同样一清二楚可惜,落远空和转魄有着过人的定力,从不曾露出过马脚,竟眼睁睁看着他们的主公被蒙骗。当然,如果林阡到最后一刻还没缓过神,我想他们也许会甘心冒险,不过即便那样,也只会被有所准备的我们一举两得。”
“会不会细作不在我们身边,而会在留守战地的人里?”陈铸问。
“不会,留守人马里若有细作、觉察到我等不在,早就会透露给宋军知晓,林阡也不会一直蒙在鼓里。”楚风流摇头,“可以确定落远空和转魄就在今次的稻香村行动中。转魄有头有脸,有名有姓。”
“风流,你还是比我强些,至少你这范围,缩小得令人惊叹。”陈铸向来言简意赅,唯独对她不吝赞美。他既叹惋楚风流眼力,又佩服她的魄力。他也看到,即使主帅倾巢而出,哪怕宋军第一时间知晓,平凉战地的金军主力,一样教宋军不敢乱来。
“我们这次,都是先胜而后求战,将可疑人物锁在身边,规避了海上升明月带来的所有风险,任何奸细胆敢作动便是给林阡陪葬,真的是行动开始我们就赢了。然而最终遭遇风险,是因为漏算了另一批不可疑的”楚风流苦笑,“完颜君隐,王爷的所有儿子,最杰出的就是他,可偏是他,帮着林阡一起挑战王爷,日后不知还要起多少波澜。”
“他日,只能在战场见,绝不留情。”想到旧主,陈铸就酸楚。
“昔日同生共死,他日你死我活。”楚风流幽叹一声。
“也是他的插手,帮林阡、如日中天了。”陈铸岔开话题,本来想说羽翼丰满,忽然发现这四个字十年前就已经实现。
“据点失去还可以重新谋夺,但林阡经此一役,几乎凑齐他阵法里所有人。”楚风流越走越慢,胸口的旧伤隐隐作痛。
“我粗略算过,确实全了,可是”陈铸看见轩辕九烨从斜路出来,没有降低声音回避话题,“可是天骄大人,我们的阵法,其余还可以勉强补全,唯独十年前只缺的一刀,至今还缺”轩辕九烨缺的那一刀,因为曾经认定了林阡,而谁都不肯将就。
“不,已经不缺。”轩辕九烨却带着一丝意味难测的微笑,说了句令他俩都意想不到的话,意思好像是指,林阡他不会得意太久。
“怎么?”楚风流陈铸皆是一怔。
“他的阵法,只是现在全了而已。”谁都看不出,轩辕九烨说的是预言还是图谋。
漫天繁星,交替明暗,万古以来,无论盛世乱世,天幕都这般静寞。
毫无征兆,一束流星明亮地划过整个天际,喧嚣正盛,剧烈陨落。
柏轻舟心为之一颤,倏然起身,向帅帐飞奔。慧如一惊,紧随而上:“怎么?”
“近来坤维纷扰繁多,我原以为是雅州蛮攻扰边境的战事,天骄和风鸣涧足可以应付,原来,比想象中严重吗”
“蜀川是主公的根本,可千万别”
多事之秋,还有不止一人候在林阡的帐外,个个都是面色焦急,其中便有戴琛和浪荡子。
“发生何事?”柏轻舟问。
“适才有人送来个东西给丞相看,丞相一看就冲了出去。”浪荡子说。
“那是凤鸣的饰物那日战乱纷扰,下葬时丞相也没注意,也不知是当时被有心之人藏了起来,还是后来被人掘了坟墓把尸体偷了?”戴琛难掩焦虑。
“是前者。下葬后不久盟军便驻扎了进去、金人还没脱险,不会有人掘墓。”柏轻舟思路清晰。
“她说什么都要回稻香村去看。她丈夫非但不拦,还说要陪她去。”浪荡子无奈,“金军正要重夺齐寿和竹山,万一路上出点差池”
“先莫惊慌,有独孤在,等闲之辈伤不了她。”柏轻舟说时,吟儿正好路过,把他们几个一起带到帐内。
掀开帘帐,却看林阡刚巧正在拍案,脸色铁青,怒不可遏:“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众人谁都没见他发这么大火,差点谁都不敢进去,吟儿赶紧上前:“怎么了,不是说了不能动怒?”
“天骄信中,可是说吴曦胡作非为?”轻舟问。
“军师猜得没错。这吴曦,上回抓住几个细作,尝了万众敬仰的甜头,便抓上了瘾,在蜀川官场大肆肃清,有嫌疑没嫌疑的,全都抓了个遍。”林阡把徐辕的信给她看,“平素倒也罢了,这几个月边境一直被雅州蛮骚扰,他这样乱来紊乱军心,官军还怎么打得下去?难怪前不久屡战屡败,非得让风师兄去救!”
“局面天骄都很难控制??”吟儿觉得正常情况下,曹玄和天骄能架得住吴曦。
那时帐外忽然喧哗,吟儿上心、掀帘去看:“出什么事了这般吵闹?”
“回主母,这小子候主公好几日了,今天说什么也要等主公见他,我让他在外面候着,就快轮到他了吧,没想到,被主母领了又一群人进去”侍卫面露难色。
吟儿循声看去,那小子蓬头垢面风尘仆仆,看上去已经多日风餐露宿,十分狼狈,还有外伤,脏兮兮的脸映衬出眼神明亮,不知怎地,吟儿觉得眼熟,而且他一看到吟儿,那一双眼就传达出无穷的喜悦和激动。
吟儿的脚步,下意识地往前动了一动。
下一刻,他沙哑的嗓音喊道:“凤姐姐!”
凤姐姐吟儿骤然杵在原地,想不到除了金陵外还有几个人能叫自己这个久违的称呼,那少年忘乎所以冲上前来,全然不顾身旁侍卫的拦截,吟儿脑中一片空白,却毫不犹豫说:“让他过来。”
“凤姐姐!我家少爷他”那少年忙不迭地喊。
吟儿蓦地就懂了,他家少爷,凤姐姐这么多年过去了,尽管她的生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她还是能记得建康城那个冒着大雨为他家少爷给她送药的小少年,“崇力。”一别近十载,原来已经这么大了。
那个可以令他们鲜衣怒马悠闲徜徉的江湖,于无声无息间偷换成了紧锣密鼓的沙场,时光终不可逆,吟儿这一路下来,与故人多多少少都有重逢,可是和淮南人,交集最少,彼此变化却最大。很难想象如果没有林阡,崇力现在是否就是林陌的十三翼之一,可是怎能没有林阡?于是林陌注定只能在川蜀的官场,从另一个角度帮他们镇守基业
川蜀的官场,吴曦的肃清吟儿串联在一起,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少爷他,出什么事了?!”
“吴曦那狗官,强说老爷和金国奸细有来往,可是老爷分明是被栽赃,那些人为了功名恶意构陷而已!老爷年纪那么大了还被打得皮开肉绽,昏迷时打入了天牢不准释放老夫人急得直抹眼泪、求救无门。”崇力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哭喊,“少爷说只有您和林阡能救他们,他坚信老爷无罪,正在帮老爷寻证据。”
“他自己呢,可脱得开身?”吟儿心中一痛,是要怎样的走投无路、急火攻心,才会令他来向这个绝不可能再有交集的林阡求救?而他林陌从小到大,几乎都一帆风顺、万人拥戴,加上性格所致清冷示人,本该也是千钧一发面不改色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