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夫人,您不信?!”阿甯和她妹妹的表现截然不同,原还情绪紧绷、沉默毫无表情,瞬间崩溃,跪地恸哭,“您的夫君林阡,对我而言他,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魔鬼!大圣山顶,他攫取了我五哥、十二弟、还有昆仑派几十人的阳气,疯疯癫癫,见我落单,便吸走了我身上所有的纯阴之气而后,他趁我不省人事,就,就我若不是走投无路、再也掩饰不住腹中这孩子的存在,断然不可能来求您的帮助”
阿甯的懂事温柔,和阿宓的蛮横嚣张对比鲜明,令吟儿难免动了恻隐之心,可是,思索再三,还是不愿相信和接受这件事:“而后趁你不省人事,既是不省人事,如何确定是他?有无目击证人?山顶不是还有另外几十个人?或许是旁人乘人之危也说不定”
“几十个人全都昏迷,谁有力气做那种事!!姐姐,咱们走吧!我就猜到,他们会这般推卸责任!”阿宓冷笑一声,扶起阿甯就要离开,“呵呵,什么义军,主帅强谐暴谐民女还不认!”
“给我时间调查此事!”吟儿听不得盟军被嘲讽,立即冲到她们前面拦阻,她不可能放了她们出去瞎传!顿了顿,也对这阿宓冷着脸说,“那段时间林阡神志不清,如果确实他不受控,我们会认错和负责,但那也不是他故意作恶,你们话且别乱说!何况,事情还没水落石出,岂能随便冤枉无辜!眼下,你们既然一口咬定是他,暂时就先住在这百里林里,我会派人来照顾”看阿宓还要反驳,吟儿抬高嗓音压过去,“怎么还想住短刀谷里吗,哪来的异族,算什么民女,谁准许你们入宋的?!”
她当然也留了个心眼,怕蒙古人是随便找个借口好来短刀谷刺探军机,故而摊开明牌,希望这两姐妹能明白事理、勿要不依不饶住到宋营内部。那两个女子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好像没听懂她的目的是要她俩避嫌。如此,自然相谈不甚欢。
也不知怎么走回锯浪顶的,这一路上,感觉脑袋里全是些断裂的闪电在混乱无序地游走
模糊记得,大圣山时期,那个名叫阿甯的女人每次见到林阡都面露恐慌,躲得老远,原来如此?失谐贞之夜,满身狼藉醒来,阿甯咬牙想暗自吞恨,巴不得再也别看见林阡那张脸,谁料天不遂人愿后来竟珠胎暗结她害怕他,排斥他,不到万不得已怎可能贴上来?
吟儿越想越清晰,她俩应该不是骗子,阿甯如今四个多月身孕,和自己是前后脚见到的青面兽,是啊那个时期的林阡是个人事不知的青面兽啊!本就亟待阴阳调和,身边偏有个擅长对男人下催谐情之药的柴婧姿那晚他见到吟儿的时候完全忍不住情谐欲,刚对她粗鲁地宣泄完竟还把她直接打晕了过去,所作所为、能靠常理推断?
想通的一刹如遭晴天霹雳:“该不会还有旁的女子?!”大圣山上,除了阿甯和柴婧姿外,明摆着还有从金帝后宫逃出的十几个貌若天仙女子如果是真的,确实要负责到底,而且全部得负责吧!要不要去京湖看看,谁现在怀着身孕
胡思乱想,心乱如麻,见到云蓝时都没发现自己的手还在颤抖。
“怎么了,念昔,手这么凉?”云蓝看吟儿脸色慌张,原在俯仰陈迹,不免上前关心。
“没事,外面凉。师父,您的伤势痊愈了?”吟儿看云蓝不再是环庆时的奄奄一息,喜不自禁,忧郁尽扫,赶紧先坐下来喝点热水压压惊。
“年轻时受伤是家常便饭,虽然现在身体大不如前,不过,隔这么久了,也早无大碍了。”云蓝淡笑。
“更难愈合的,是心伤啊思雪,徒儿没教得好。”吟儿忽而眼圈一红。
“人各有志,这不怪你。”云蓝看她喝水后气色果然好了些,估摸着她手冷只是体质所致,却不知和这些年中过的毒还有无关系,“先前那火毒潜伏在你血中、时而加重、时而又变作寒毒,如今似乎已经平衡?这段日子都没有发作过?”
“说来也奇,好像很久没发作了,几个月前只剩极微弱的寒毒,自从练了松下卧,樊大夫说已修正到中和,偶尔给出去一些也不妨碍,我不必再像从前那般浸在药罐子里。”吟儿本还微笑作答,一想到这内功是父亲所授,说着说着就心虚而没底气,都不记得自己是何时随着云蓝站起身的。
“倒是幸运,我看着也是没什么中毒迹象了,你的体温又恢复到跟小时候一样”说话间,云蓝走到林阡和吟儿家里的内室。早在云蓝动身之前,吟儿已与她商量好,和孩子们一起暂住这里,享天伦之乐,然而此刻推开门时,云蓝突然一怔,话都没说完就钉在原地,许久才移步。
“小时候”吟儿探头看孩子们都睡着了,好奇心起,极想探究自己的小时候,于是把诸多烦恼都抛诸脑后,壮胆跟着云蓝一起钻进她的被窝,“师父,睡觉前您给我讲讲,我像他们这么大的时候?”
“这”云蓝从来以冰冷严峻示人,老来才懂外露内心,那也只是偶尔的,见吟儿拱到身边如此亲热难免吃惊,却也不曾拒绝她搂紧自己并睡入自己怀中,靠这样近,隐隐嗅到一丝熟悉的香甜气息,云蓝便也主动抱住吟儿柔软的身体,自然就找回了母性和当年的记忆,“这么大的时候,好像和我在天山吧很久远了”
吟儿看云蓝说两句就心不在焉、迟迟不肯灭去床旁的唯一灯烛,一愣,恍然大悟!只怪自己糊涂,林阡和吟儿家里的内室,不也是林楚江和云蓝家里的!?这里的桌椅摆放、书策堆积、弓箭陈设,都和几十年前没出入!
“师父年轻的时候,事业心应当很重吧?年纪轻轻,就千里独行”吟儿于是不再提自己。
“是啊,离开这里的时候,萱萱才出生一个月,我听闻山西义军覆灭,二话不说就要前往调查,不惜隐姓埋名为细作。初期,连你师公都不知道我行踪”云蓝满怀惆怅,“年轻气盛,敢打敢拼,谁知这一去会多久?又哪料到,回来的时候还物是人非”
“回来的时候,师公和玉前辈早就在一起,生下的林阡林陌都两岁多了;也正是在那节骨眼上,我娘将刚出生一个月的我托付给师父。我想,师父之所以毫不犹豫就收留我,是因为师父看着我时,想起了襁褓里的韩萱姑娘?偏巧也是一个月大的时候离开了您”吟儿理解地说,云蓝收养吟儿、以及后来收养思雪,有很大程度是移情的缘故。
“那时我虽见到你就想起她,却更想亲眼见到她,想看她会走路了吗,想听她叫一声娘亲我与你师公已算仳离,我内心一直矛盾,她到底是跟我走还是跟你师公留下。”幽暗中,云蓝难得说出真心话,“上天却很快帮我做了抉择。那段时间,南宋武林不放弃要追杀你,我带你避难的路上遇到你师公,他逼问我,是否为了别人的女儿宁可抛弃自己的,竟好像要将萱萱作为我出卖你的筹码。我一时气话回答说是,说我宁可不要萱萱唉,苍天无情,总是美梦难成、恶言成谶”
“师父为了救我,害南宋武林被我爹复仇,那场陇南之役过后,师父自己也从宋盟的盟主沦为罪人,不能回到热爱的川蜀而且,师父和亲生女儿再也没能见面,还在江湖上一直被人误解成脾气古怪、行事孤僻”吟儿听得泪流,只觉愧对云蓝另外,自己好像真是“万恶之源”?
“这不是回来了吗,念昔,是你成为川蜀守护神,帮我回来的。对了,不是要讲你小时候,怎么都在讲我?”云蓝坐起,蹙眉给她抹泪,“记得你小时候很畏惧我,谁想现在会这般肆无忌惮。”
“因为师父那时不太爱说话吧,我也记起来了,小时候,师父教我剑法时,我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吟儿破涕为笑,忆苦思甜,“现在体会到了师父是个外冷内热的人,才总算有勇气实现当年的目标抱着师父睡呢。”
“这算什么目标。”云蓝哑然失笑,吟儿笑:“小孩子能有什么大目标。”
“哎,说的是啊,念昔,师父性情确实不好,长久自以为是,不愿与人沟通。盟军的正义感和盟军的生存,当年我决绝地选择了前者,宁死也不肯向你师公妥协,更将他和他的麾下视为大奸大恶。可近来细细思量,我与他的原则,并非不能兼得?”云蓝叹了一声,继续回忆,眼中似有泪光,“若是肯听你师公一句,不至于我、他和紫烟,还有我的萱萱,我们都抱憾终生。”
听到这里,吟儿一惊,师父话虽不错,可是她隐居大理久矣,近日忽然以川蜀平定为借口来短刀谷,更还鼓足勇气回到这暌违几十年的锯浪顶,原是想和前尘旧事做个忏悔?!看上去虽是克服心魔、畅叙衷肠没错,可怎么听起来还有种落叶归根、万事清零的不祥感?!这个天不能再聊下去了,吟儿赶紧装成瞌睡的样子,制止云蓝再朝这条线说:“师父,我困了,先睡吧,早睡早起方能养生”
“你,你这丫头”云蓝一愣,不是你让我说的嘛!敢情是睡不着、要听个睡前故事?现在讲完了就过河拆桥!
夤夜,吟儿反而睡不着,轻手轻脚走到外屋,推开窗户望向天际那轮圆月,
攥紧拳头,心中怎能不怨林阡:糊涂鬼,你的川蜀后院起火,我好不容易给你消灭干净,你倒好,给我来后院起火了!
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只因她发现,每一代都如此之像阿甯可能就是个类似玉紫烟的存在?!她觉得她应该吸取师父和师公的教训,和林阡坦诚相待,千万别藏着掩着、以至于重蹈悲剧、非要到老到死才后悔莫及所以那晚她就在心里筹谋要给林阡写信,向他调查清楚阿甯到底算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