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骤然变暗,一阵阴风吹过,叫人不寒而栗。
“怪了,莫不是天狗食日?”
“走走走,肯定有大事要发生,快回去,别在外面呆着了。”
两侧商铺大门紧闭,路上行人消失无踪,待白昼再起,街道上早已变得空荡荡。
余一名约莫十五六岁模样的少女,披散着一头乱发,着一身素白的粗麻衣,赤着脚,踩在尚有余温的青石板上。
金乌破开厚厚的云层,日光化作一条条七彩的细线,洒满整条街道。少女用手臂挡了挡眯着的眼睛,因着光线太亮,不适地蹙起了眉头。
“鬼啊!”附近药铺的门口从缝隙中小心翼翼探出一颗脑袋,吓得立马缩了回去,带起极大的关门声。
少女吓了一跳,她的头发随风飘散,巴在惨白不见血色的脸上,从远处看来,当真像是一个女鬼。
“女鬼”将头发挽至耳后,露出一双摄人心魄的媚眼,媚眼狭长而眼尾上挑,眸黑澈亮,盈盈含水,若往近了看,也能当之无愧称之为“艳鬼”。
街的对面走来一名打扮得一模一样的女子,两人相视一顿,激动相拥。
“落颜儿!”
“乐安!”
唤作“乐安”的女子要矮上半个头:我们活过来了!你敢信么?我们复活了!”
她们重生了。
此事还要从一百二十年前说起。那时落颜儿还是一只百来岁的小狐狸。
九尾狐一族寿命都长,百来岁的年龄与普通人类相比,不过于刚到及笄之年的时候。带着少女的懵懂天真,落颜儿初次走出青丘,误以为自己遇见了一个好心人。
好心人名唤煊洺,是元若山墨虚门门主的亲传大弟子,门内人人皆称一声“大师兄”。
煊洺于一名登徒浪子手下将她救出,带她回元若山安置。
少女年少不会识人。
有一翩翩公子,温润如玉,又待她极好,她很快便轻信了他。
他渡劫,被天雷劈死,不顾族长先前告诫,她舍一尾相救,暴露了她九命赤尾狐的身份。
九命赤尾狐,为九尾狐中的一种,但比九尾狐更为罕见。它们的尾巴整体是雪白的颜色,尾巴的尾端却是赤红,这样的尾巴一条可以抵上一条命,属人人垂涎的珍宝。
煊洺也不例外。
他戴着他伪善的面具,道:“若是渡劫失败后再舍尾相救,我的修为依然不会有所突破,这样岂不是浪费了好好的一条尾巴,可惜了。”
“不如你先赠予我一条尾巴,若我能渡劫成功不死,我再将尾巴还给你可好?”
落颜儿救命为义,但不想用在助人提升修为上,她直接拒绝了。
煊洺温和一笑,表示理解,没有强求。
几日后,他再次尝试突破,又一道天雷轰至,落颜儿赶到时,煊铭已然身亡。
纠结万分,她施法送去第二条命。不料过程中,煊洺突然睁开了眼。原来这一切都是计谋,煊洺早已布好了阵等着她,他毫不留情地,一剑砍下她剩余的八条尾巴,占为己有。
害得落颜儿入了地府成了一名冤鬼,百年不肯投胎。
后来乐安来了,乐安心有所念,成鬼三年,死时不过才一十七岁。
两人实际年龄相差甚远,容貌看上去却像是同龄人,加上一见如故,志趣相投,很容易就成了一对好鬼友。
鬼有什么可图的。两人在地府相伴,日子也不算无聊,以为日子就这么过下去了,各自等着各自要等的人,有仇报仇,有情谈情。
然而,忽有一日,地府的鬼差却乱了起来,这头刚传来有生死簿被烧的消息,那头落颜儿与乐安便重生回到了阳间。
重生的第一件难事,她们的肚子久违地“叽里咕噜”叫了起来。
乐安不抱希望的问一句:“颜儿,你有钱吗?”
“你觉得呢?”落颜儿给了她一个眼神。
地面晒得越发滚烫,她们移到一个阴凉的地方,挨坐在石阶之上,双手托着腮唉声叹气。
“有了,”乐安瞪大她那双本就又圆又大的眼睛,“我们去找逍禹哥哥,他有钱!”
不一会儿,她又自己泄了气:“可是我这般模样去找他,会吓坏他的,不可不可。”
片刻沉默,乐安拉着落颜儿起身:“有,有银子!”
她俩趴在一处无人居住的宅子的墙头上,乐安远远指着院内一颗梨树的底下:“那里,那里有我以前埋的一些金条和首饰。”
“这是我们家以前住的宅子,当时我以为阿爹犯了什么重罪,可能要抄家,未雨绸缪,我便在那埋下了一些金条和首饰。然后我爹被圣上贬至地方,我们一家跟着搬迁过去,我便把它给忘了。”
“应该还在。”乐安要翻墙,抬眼一看高度,吓得完全不敢动弹。
“我来。”
落颜儿翻身一跃,根据乐安的回忆,挖了好几处地方,方才挖出一个红木宝盒。
宝盒沉甸甸,落颜儿在墙根把宝盒递给乐安,却半响无人来接。
“乐安,”落颜儿的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你怎么了?”
乐安回过神来,抹了下红了的眼眶,笑道:“没事。”她接过宝盒,“不过是有些触景生情罢了。”
“要不要进来看看?”
落颜儿伸出双手接乐安,乐安摇头:“不看了,这里六年前就已经不是我们家的宅子了。”
乐安的情况,落颜儿大致了解一些。她爹是镇国公,她娘是名门嫡女,当今长公主的闺中好友。上有一个大她四岁的哥哥,旁有一个自小相伴长大的世子竹马——慕逍禹,也就是她心中所挂之人,基本可以说,她是在娇宠下长大的。
只是她爹公事上犯了错,惹怒圣上被贬到了一处小县城就职。三年后,圣上气消,且看在期间他爹政绩不错的份上,又把他给召了回来。
据乐安猜测,这里面肯定也有她逍禹哥哥求情的缘故。
圣上召令,不得耽误。奈何乐夫人路上染了疾,耽误了好几日。为了赶上面圣的日子,他们从陆路转为了水路。
水路更快,同样更加危险。不幸的,他们遇见了倭寇,带着的一小队人手敌不过,最终血溅船只,他们一家人全部尸沉大海。
一起死去不代表会一起走入地府。每个魂魄在外面飘荡的时间不等,而且地府很大,统共有十九层,第一层为无罪之人的收容处。第二层开始,称为地狱,往下数共有十八层地狱。是以,地府的第二层也称做地狱的第一层。
加上每一层又分区管制,各有五名鬼差看守,没有允许,任何鬼魂不得随意乱窜。
故,三年来,乐安都没能在地府找到她的家人。
唯一能确定的,就是乐安的家人和她不在同一本生死簿上,重生的只有乐安一个人。
落颜儿灵活翻上墙头,拍了拍手:“我看这里不像是完全没有人住的地方,你看院子里的花,就是被人打理过的样子。”
“而且我来时观察过了,门口两座石狮干干净净,大门不见挂有一丝蜘蛛网,估计是有人定期来打扫。”
“可上面还是我们家以前的牌匾啊,谁会买了我们家的宅子连个门匾都不换?”乐安的眼睛扑闪着透亮的光,“颜儿你说,会不会是逍禹哥哥!”
“想知道,现在的你完全可以自己去问,好饿,我们先去吃点东西。”
暮色沉了下去,街面上的店铺才陆续开张。跟着月色一起悄然出现的行人不停的用怪异的眼神打量着两个披头散发,一身白衣的赤脚女子。
“颜儿,”乐安抓着落颜儿的手臂,低声道,“我们这样会不会一顿饭没吃完,就被人报官给抓走了?”
路旁一小孩看见她们俩哭得震耳欲聋:“阿娘,她们是不是从监牢里面逃出来的,好可怕。”
落颜儿低头看向她穿着的衣服,除了没有一个“囚”字,还真的是像。
但好歹比“女鬼”要好上一些。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决定,先去换身衣裳。
成衣铺的掌柜毫不掩饰自己上下打量的目光:“二位姑娘,可是走错了地方?”
“没走错,”乐安抱着一箱金子,豪气道,“把你们这最好的衣服,全都拿出来给我们看看。”
“这……”掌柜犹豫道。
乐安做惯了小姐,端起架势不难:“怎么?本小姐喜欢穿成这样来你们店里买衣裳不成么?”
“成、成。”掌柜一开始十分怀疑,甚至一度想要报官,后来看乐安在挑选衣裳的布料和工艺上颇有讲究,言谈举止也是落落大方,他自认阅人无数,什么样的客人没有见过,不会连真的装的都辨不出,便慢慢放下了怀疑,开始吹起了马屁。
“我看二位小姐气质非凡,是难得一见的倾城佳人,倒不如量体裁衣,定做几套,更能衬出二位小姐的气质。”
量体裁衣,耗时太久,她们现在就需要一身衣服。
落颜儿拒绝道:“不用。”
她俩挑好衣服,接着去了一趟隔壁的杂货店,跨出门槛已经是改头换面,焕然一新。
乐安身着一袭桃红镶花锦裙,头上叫人帮她梳了一个垂鬟分肖髻,配的是一个蝴蝶形的流苏银步摇,雅致当中不失俏皮可爱。
落颜儿则是选了一身月白色的窄袖对襟襦裙,腰间系着一根细细流苏红绳,束得那纤纤素腰不盈一握。
她那如绸缎般的青丝用一根发簪半挽起,披于双肩的头发垂在欲破衣而出的酥.胸之上,显得体态修长,妖娆曼妙。
再看她的脸,细柳眉,高峰鼻,狐狸眼,樱桃嘴,脸上的血色已然恢复七八分,脸颊微微晕着如涂了胭脂的红,就连她眼下的那颗黑痣,都在叫嚣着:
这是一个狐媚子中的极品。
作者有话要说:乐(yue)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