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一看就是熟客

六月初八。

桃园中的桃子大多熟透,当日一早,陈初几人采摘了第二批,再次贩往县城。

因杨有田和彭二哥在主持建房一事,这次队伍中只有陈初、大郎、长子和吴奎四人。

午时前进了城,几人直奔宋记茶馆。

街坊、茶客们见了他们,果然又围了上来。

不过,这次看的人多,真正掏钱买的人却不多。

一直到下午申时初,才将将卖出五六十颗.......

“初哥儿,今日大伙怎没有上次那般积极了?”杨震看着满满一筐桃子,有些着急。

这也在陈初意料之中,毕竟桐山县没多大,有能力、有意愿当冤大头的,差不多都已经购买过了。

说好听点,是市场饱和了。

实话实说便是,不能老盯着一拨人薅羊毛.......

茶馆内,依然有人在讲《西游释厄传》,不过却换了人。

于是陈初向茶博士打听了一下:“小哥儿,今日怎不见柳长卿?”

上次陈初把新回目赠与了这位年近三旬却一事无成的半吊子书生,后者感激涕零。

连口称呼陈初为师。

但陈初并没有认下这便宜徒儿,柳长卿都快三十岁的人了,做他的师父,没啥好处不说,还凭白被人喊老了。

“柳先生啊,被贵人赏识去采薇阁说书了。”茶博士羡慕道。

“采薇阁是什么地方?”陈初好奇。

“那可是咱桐山县一等一的好去处,里头的姐儿们个顶个好姿颜.......”茶博士一脸痴相,又道:“只是那消金窟的名号可不是白叫的,姐儿们陪着吃几杯酒便要一贯钱,留下过夜少说三五贯......”

卧槽,柳长卿发达了?

这徒儿不孝啊,换了個工作单位竟不通知师父去看看!

陈初绝对不是为了去看那些‘个顶个好姿颜’的姐姐们!只是单纯的想要关心一下徒儿的事业发展,以免他年少无知走入歧途!

“走,找个地方歇脚!”

“初哥儿,咱不卖桃了?”

“暂且不卖了,这城里何处可以过夜?”

“可去甜水巷张宝哥哥家里。”

几人收了摊子,挑担往县城甜水巷走去。

直至走到了巷口,陈初才觉着有些不妥:“大郎,咱们是逃户,那张家哥哥却在军营当差,咱们直接去他家不怕给他招惹麻烦么?”

以陈初想来,杨有田曾经参加过忠义社,和金人打杀过。

而伪齐又是金国扶持,想来逃户们该见不得光才对。

如今杨震这般大模大样不知避讳,难道不怕张宝的上司得知后,说他‘通敌’?

杨震听了,却轻松道:“官府里当差的知道咱们是逃户的人多了。”

“知道?那官府为何不差人捉了咱们?”陈初更疑惑了。

杨震挑眉,霸气道:“他们需得有这胆子,当年忠义社散伙,有人随南撤大军去了周朝,但更多人留了下来,散布桐柏山七八座山头,少说还有百余弟兄。

咱们平日又不扰民劫掠,那些当差做官的好端端招惹咱们作甚?

他们若敢胡乱抓人,事后咱们又岂能让他安稳。”

矮油,现在搞社团都这么有前途了么?连官差都不敢惹咱?

杨震继续道:“再说了,官府里当差的都是本乡本土的,有些还沾亲带故,谁愿把事做绝?”

甜水巷,一座一进宅院。

杨震擂响门板,不久后隔着院门传出一道妇人声音:“我家官人在营里当值,酉时放值。外间贵客晚些再来吧......”

“嫂嫂,我是大郎。”杨震喊道。

随后,一阵细碎脚步声由远及近,接着院门打开。

一位年龄约莫二十多岁的女子,怀里还抱着一个一岁多的孩童。

虽说抱着孩子行动不便,妇人依旧屈身一礼,而后把几人让了进来,惊喜道:“叔叔有些时日没来了,你家哥哥近日时常念叨。”

杨震嘿嘿一笑,从妇人手中接过孩童,逗弄道:“丑牛儿,来,叔叔抱抱。”

妇人腾出了手,又是一礼:“诸位兄弟稍坐,奴家烧水煮茶。”

“嫂嫂,没有外人,无需客气。”

“方才未能扫榻倒履相迎,已是奴家失了礼数。几盏茶水,哪里算的上客气......”张家嫂嫂笑道,后退几步转身去了灶房。

这时才能看出来,她有些轻微跛脚。

小院整洁干净,院内枣树下摆了一套石桌石凳。

这张家嫂嫂说话文绉绉的,丈夫不在家时院门紧闭,现下来了亲朋,待人有礼不逾矩,陈初不由奇怪道:“大郎,这张家嫂嫂倒是像大户人家的女子。”

杨震得意笑道:“初哥儿有些眼光,咱这嫂嫂家生于书香门第,张宝哥哥阴差阳错才有福气娶了嫂嫂。”

酉时一刻。

身材魁梧的张宝返家。

走到院门时,看到枣树下坐了几名男子,先是一怔,紧接便是一阵爽朗笑声。

杨震也笑嘻嘻的迎了上去。

两人一个熊抱,随后张宝咚咚两拳楔在杨震胸口。

“嘶,哥哥两拳能砸死牛,我哪里能受得住。”杨震揉着胸口龇牙咧嘴。

“近日定然没有好好打熬身体。”张宝笑着斥了一句,这才看向了陈初,道:“这位小兄弟面生的紧,不知.......”

“这是初哥儿......”

一旁的杨震把陈初的来历以及最近做下的事详说一番。

当张宝听说山上种出了带字仙桃,不由惊奇道:“这仙桃竟是初哥儿教大伙种出的?这几日,城里到处在传这东胜神洲的王母蟠桃。

我还当是那些无聊汉子以讹传讹,没想到世间竟真有此神奇!”

“雕虫小技罢了。”陈初笑了笑,从桃筐中选出一套福禄寿喜放在了石桌上,道:“其实就是些寻常桃子,给家里添些喜气吧。”

天庭仙果,不过是个噱头。

真正相信这番说辞的人应当会有,但也不会太多。

陈初实话实说,倒也落了个坦诚。

随意聊了几句,陈初瞅了机会问道:“张大哥,城里的采薇阁,你可熟悉?”

“呃......”

张宝捋须,仿似不经意地往妻子那边瞄了一眼,后者果然警惕的看了过来。

于是张宝一脸正经道:“听说是听说过,但从未去过。”

“采薇阁的东家是谁?大哥可知晓?”陈初又问。

“东家姓蔡。”

“姓蔡?”陈初蓦然想起了那位36D大长腿御姐,便追问道:“可是那蔡记当铺蔡娘子的产业?”

“是,也不是。”

“怎讲?”

“采薇阁是蔡家的产业,但日常主事的是蔡家二郎蔡坤,管当铺的才是蔡家三娘。”

“哦......如此说来,这蔡家在城里产业颇多了?”

“嗯,据说蔡家在桐山县繁衍三百余年,关系盘根错节。现下家主蔡源在县衙任录事一职,长子蔡赟任吏房贴司,家族子弟遍布衙内五房......”

“甚是衙内五房?”

“五房为孔目房、吏房、户房、兵礼房和刑房。”

听张宝讲,齐随周制,县衙设有五房对应朝堂六部,各司其职。

蔡家的生意涉猎甚广,有典当铺、妓馆、粮庄、绸缎庄、胭脂铺。

城外良田连片。

私下,有‘蔡半城’之说。

陈初稍稍沉吟后,道:“张大哥,今晚可否带我们去采薇阁一趟?”

“去那里作甚!洒家平生最不喜去那声色犬马之地!”张宝沉声拒绝道。

“.......”

陈初看了看貌似忠厚的张宝,又看了看一旁仿似淡然、却一直不肯离开的张家嫂嫂,好像明白了些什么。

便诚恳解释道:“张大哥,我让你带我们去自不是为了寻欢作乐,而是为了售卖这仙桃。”

“去哪里售卖果子?”张宝惊异道。

“嗯......”陈初吧啦吧啦把自己的想法简单说了一下。

张宝听后,久久沉吟,最后才为难的看向了妻子:“婉儿,你看......兄弟有事相求,我......”

徐婉儿挤出一丝笑容,尽量心平气和道:“官人自己做主便是,何必再问奴家。”

当着众多兄弟,徐婉儿把官人的面子给足了,随后抱着孩子进了屋。

“张大哥,不然......你给我们说一下这采薇阁如何走,我们自去?”为避免惹了人家夫妻生闲气,陈初又道。

张宝却是个讲义气的人,道:“诶~,你们人生地不熟,为兄如何放心的了。放心吧,你家嫂嫂温婉贤淑,不是那小肚鸡肠的之人。”

最后这句马屁,张宝刻意加大了音量,好像故意要说给屋内妻子听。

随后,几人鱼贯走出了张家。

天色将黑。

温度稍降,街坊四邻纷纷坐在自家门廊外,轻摇蒲扇、纳凉闲聊。

沿街店铺挑上了灯笼,竟比白日还热闹些。

路过一家成衣店时,即将解锁‘首次体验勾栏’成就的杨震,期盼中又带有一丝羞怯地建议道:“咱们去买身新衣吧。”

“买新衣作甚?”陈初奇怪道。

“买身长衫换上......会显得成熟一些......”一身短褐的杨震想要一套好衣裳撑门面。

土包子,逛会所又不是相亲!

“成熟?”

陈初指了指街角一家门外摆着纸牛纸马的纸扎店,认真道:“寿衣更显成熟,直接少走五十年弯路,你要不要买一套来穿?”

“......”杨震。

在城内最繁华的衙前街走了数百步,张宝引着众人拐进一条幽静小巷,再行数十步,忽见一道四尺宽窄的院门。

两侧门膀上攀满了锦屏藤,青白十字形小花点缀其间。

往里看去,能觑见院内竖着一栋飞檐斗拱的两层楼宇。

若不是门头左右挂着两盏红灯笼,书有‘采薇阁’三字,只怕陈初要误认为此处是富贵人家宅邸了。

几个土包子正发愣间,侍立门旁的小厮已热情招呼起来:“矮油,张大爷,今日得空了啊,小人已有五六日没见着您老了......”

“......”陈初。

“......”杨震。

“......”吴奎。

“......”姚长子

四人齐刷刷扭头看向张宝。

方才这货不是说,从来没有来过么?不是说,平生最不喜声色犬马之地么?

这一看就是熟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