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四十九、百里夜袭

曹贤是郑家三爷的亲随。

这是一份很有前途的职业。

十日前,他在县界亲眼目睹三爷吃了大亏,当时他便知晓,桐山县那几名公人完了!

.......敢惹我们三爷,当真是寿星吃砒霜,嫌活的长。

是以,当他得知门外是毛彦荣等人回来了,竟有些激动。

三爷的仇,便是他的仇......

‘吱嘎~’

宅门开启一条门缝,曹贤探出了脑袋。

门洞遮挡了月光,外边影影绰绰站着几名汉子,不待曹贤开口,忽觉下颌一凉......

一把半尺许的短匕从下颌刺入,刺穿皮肉、穿过舌根。

曹贤甚至连‘示警’的意识都没生出来.......他只是想问一句:你们是谁,这里是郑家,你们莫非搞错了?

却因下颌被刺穿,发不出任何声音。

毕竟在他潜意识中,这世上敢夜袭郑家的人,还没生出来。

接着,生机快速流失的曹贤便被身前那人搂在怀里拖了出来,那人还凑在曹贤耳旁低声安慰道:“放松,深呼吸.......一会儿就不疼了。”

这是曹贤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宅门内。

郑三另一名伴当皮六坐在门房中,看到曹贤伸头到门缝外,随后却‘走了出去’,不由疑惑的低声问了一句,“老曹,怎了?”

门外,安静一息。

皮六没等到曹贤回话,却听到了毛彦荣的声音,“皮兄弟,咱绑了姓陈那狗官的女眷,来搭手抬一下.......”

“嘿~”

怪不得那曹贤不吱声,原来是有了这般好事。

皮六和毛彦荣吃过酒,听到后者的声音,不疑有他,乐呵呵往宅门走来。

陈初看了白毛鼠一眼,拉上颈间黑面巾遮住了口鼻。

说话的自然不是‘毛彦荣’,而是这白毛鼠.......别看这面容猥琐的汉子其貌不扬,却有一套仿人口音的本事。

称得上惟妙惟肖。

大郎悄无声息解决了皮六,白毛鼠忙两步走到陈初身旁,赔笑低声道:“大爷,方才是为了赚他出来才那般说,大爷可莫往心里去.......”

“呵呵,无妨......”

已踏进郑家宅子的陈初回头一笑。

宅内,连廊屋檐下,还挂着用来装饰仲秋的红灯。

一盏一盏,连绵进后宅。

看起来,分外喜庆。

......

盏茶工夫。

花厅外值守的庄丁没有发出任何示警,厅内便突然涌入一群黑衣蒙面人。

反应最快的郑五见势不妙,急忙起身,不知是想逃还是想反抗,却被大宝剑一剑斩断了咽喉。

厅内几名女子登时吓得尖叫起来。

“好汉!莫伤我性命,我带你们去地窖取银!啊......”郑六的话却没能换回性命。

话说完,朴刀刀尖已透体而出。

郑大依旧坐在主位上,他不是不想逃,只是双腿抖如筛糠,根本挪不开脚步。

眼瞅对方连话都不问,径直杀了两名兄弟,面如死灰的郑大哆哆嗦嗦喊道:“我家二弟是蔡州留守司都统制!好汉莫自误啊......你们速速离去,我......我家既往不咎.......”

同样,这话也没能换回性命。

周良拽着郑大发髻往后一扯,郑大受力后仰,随即一把解首短刀便划在了郑大喉咙上。

稍显松弛的颈间皮肉下,登时涌出一股带泡血沫。

郑大双手捂脖,徒劳的张大了嘴,却吸不上来气.......喉间伤口不断冒着血沫,发出‘呲呲~’漏气声。

花厅中的响动,在安静后宅引起一阵涟漪。

隐隐已听到前宅有了骚动。

厅内,郑五、郑六横尸当场。

郑大犹自坐在椅子上,胸前鲜血淋漓,双手已由捂着颈间伤口变成了撕扯伤口,似乎把伤口扯大一些便能呼吸进一些空气......

五官扭曲,身体抽搐,犹如濒死之鱼。

几名女子缩在墙角抱作一团,鸵鸟一般把脑袋拱在一起,不敢看这帮‘好汉’一眼,以期对方能放过她们。

此时,厅内仍完好无损的只剩吊着一条胳膊的郑三.......

郑三额头上的汗水不住下淌,却死死盯着黑衣人中的两名高个子。

一人犹如铁塔,粗壮高大。

另一人虽没前者高,但同样精干......

这两人,他记得。

他实在没想到,临县那都头竟敢跑到饮马庄来.......他难道不知我家二郎么?

不过,这句话郑大已经说过了,却没起半点阻吓作用。

“你敢杀我,我家二郎定让你们全家鸡犬不留......”

郑三强作镇定说话间,彭二和周良一左一右走了过来。

“哈哈哈,老子既然落草,还会怕官军?”

陈初进花厅后,首次开口。

他话音刚落,大郎便道:“二当家,和他罗唣作甚!这些日子咱们在他庄上没少受气,赶快把人杀了,我们去大周投军!”

“......”

郑三稍有迷茫.......这带头之人,明明是桐山县都头,何时‘落草’了?且当了‘二当家’?

那‘大当家’又是谁?

人在极度紧张时,会分泌大量肾上腺素,肾上腺素不但能提升反应能力和爆发力,也会让脑子比平时更清明一些。

无意瞥见墙角那群女子,郑三顿时明悟.......姓陈的这话不是说给自己听的,是说给这些女子听的!

他这是要甩锅!

“我认得你!你.......”

郑三连忙大喝道,但旁边的周良和彭二岂会给他说完的机会。

两人几乎同时出刀,彭二哥手中短刀直直洞穿了脖子,一刀两洞。

周良的短匕则捅进了胸口.......

郑三随即像遭了电击一般,疯狂抽动,伸手指着陈初.......却因脖子间的致命伤,始终没能把那句‘你是桐山都头陈初’说出来.......

“呵呵,你自然认得我!你家把我毛彦荣当做狗一般使唤恁多年,你怎会不认得我!”

陈初话音落,郑大和郑三先后停止了不甘抽搐......

......

子时中。

饮马庄郑家深宅中,突然大乱。

尖叫声,喊杀声不绝于耳。

庄中本有护院庄丁二十余名,陈初摸进后宅途中已解决了六七人。

仅剩这十几人又有人不少人今夜饮了酒,脚步踉跄。

其中有三两名好手,一照面便被大宝剑和长子、大郎联手格杀。

剩下那些平日里只会为虎作伥、欺压良善的庄丁一哄而散。

半刻钟后,郑家宅内两三处地方突然同时起火。

陈初等人一路冲杀至大门,会合了守在门内的吴奎等人,径直往不远处的树林去了。

快速清点了人数后,二十人、二十骑,飘然西去......

饮马庄这边,却乱了套。

救火的,找人的,趁乱窃取财物的.......

偏院里,郑家老太爷正与新纳妾室小桃红研究昆之法,陡闻四子命丧、宅中大火,顿时急火攻心,一口气没喘上来,两眼一翻,陪着四位好大儿去了。

一夜之间,郑家留家男子尽数身亡。

家中没了主事人,更是乱做一团。

大火渐次蔓延,直映亮了半壁夜空。

直到丑时,方有庄丁想起报官......

连夜扣响朗山县城门,守门兵士听说是郑家之事,不敢怠慢,以绳索竹筐把报信庄丁拉上城头,忙带人去了县衙。

“匪人夜袭郑家大宅,郑家大郎、三郎、五郎、六郎全部身死,郑家老太爷俱殴.......”

被突然叫起的你县令闻听此报,登时瘫在了椅子上,颤声道:“差人速......速去报与郑统制.......”

那郑二掌兵数千,如今郑家兄弟尽遭屠戮.......他这泼天怒火,可莫要烧到我身上啊......

“完了,完了.......”李县令双目无神,喃喃自语。

同时也在急速转动大脑,谋划着有何‘甩锅之法’.......能把祸水引往别处就好了。

......

丑时末。

二十骑经停清风岭。

一夜来回奔袭近百里,疲惫间也觉胸中有股难言快意,引得周良、彭二哥等人在月色下相视大笑。

“大郎,这几日你在清风岭多留意,但有风吹草动便回咱庄子。”

陈初摘

“好!初哥儿你也多加小心。”大郎应了,与周良带了十几人左转上山。

这边,彭二哥看了看一路上老老实实一句不多问、一句不多说的白毛鼠,不由呵呵一笑,掏出铜钥把那白毛鼠的脚镣解了。

“老白,今夜你立了大功,俺初哥儿说了,放你自由......你走吧。”

“......”

白毛鼠闻言,没有露出任何喜意。

月光下,大宝剑、长子几人分前后左右静静站在四边.......

白毛鼠滴溜溜转了转鼠眼,一把从彭二哥手中夺回了镣铐,弯腰重新锁在了自己双脚脚踝上,不满的嚷嚷道:“彭爷!你便是赶小的走,小的也不走.......俺老白还没给桐山县的百姓、庄子里的乡亲赎完罪哩.......俺还需继续改造,俺还有二百多年刑期哩.......”

“呵呵......”彭二哥只笑笑。

其余几人依旧默默的盯着白毛鼠,白毛鼠心下暗暗叫苦.......今夜之事大如泼天,他作为一个全程参与的知情人,这些活阎王怎可能真放他走啊。

“东家!俺真哩不舍得走,俺要把一生都奉献给鹭留圩.......你就让俺留下吧!”

白毛鼠径直走到陈初身前,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陈初弯腰把白毛鼠拉了起来,笑道:“老白,我是真心要放你走啊,我可没强迫你吧?”

“东家没强迫俺!俺自愿!”

“哈哈哈......”

众人齐齐大笑,惊起夜枭数只。

片刻后,六骑七人往西驰去。

寅时三刻。

黎明前最黑暗的光景,几人隐入庄内。

月光下的鹭留圩,静谧安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