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五午时,于五峰山青川坳与马邦德部对峙........内官曹小健不顾危险,于阵前喊话,望山上众人莫要继续自误,大好男儿报效国家方是正途.......
.......一番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肺腑之言后......
.......马邦德幡然悔悟,于当日下山受招......‘
正月初六。
河南道经略安抚使张纯孝看着来自蔡州留守司都统制陈初的公文,悬着的一颗心稍稍放下。
前几日,蔡州留守司辖下武卫军生乱,很是让他紧张了一番。
本以为这次又是什么坏消息,不想却是这么一个戏剧性的结果。
你陈都统带着大军出门转了一圈,不但不费一兵一卒平定了马邦德,还在汝南落了好名声,甚至寇世忠等不服气你的刺头也丧了命.......
好嘛,好处都被你得了。
可这马邦德的确在官道左近流窜了近一年,曾让河南道官员烦心不已,如今不管蔡州留守司用了甚法子,总之铲除了这个隐患,张纯孝还得捏着鼻子为曹小健和陈初报功。
正月初七。
大军回程路上,曹小健一马当先,意气风发。
几日前,他随镇淮军进山剿匪,于前日在青川坳与匪人遭遇。
彼时,陈初言道:曹内官代表了天家威仪,若能与贼人交涉一番,说不得会收到奇效。
起初,曹小健内心是拒绝的,可在陈初的连哄带劝下,不得已硬着头皮上前喊了几句。
实话实说,当时他望着前方一個个面目狰狞的匪人,吓的漏了几滴尿。
可不想,他却遇到了一帮通情达理的匪人。
在曹小健磕磕巴巴的劝说中,对方竟真的答应了缴械、下山受招。
.......难道这帮一表人才的好汉,也看出了咱家身上的英雄气?
坐在马背上的曹小健,习惯性的翘起兰花指,暗自想到。
河南道上下束手无策近一年的难题,被咱家三言两语化解,便是当年诸葛孔明也不过如此了吧!
一股豪情跃然心头,曹小健回身,以尖利嗓音对身后众将士喊道:“弟兄们,待回营了咱家上表皇上,为大家请赏!”
“.......”
行进中的队伍不由一滞,大家不明白这阉人好端端发什么颠。
“这货,入戏还挺深.......”
后方十几丈,和陈初并肩骑行的大郎愕然道。
目视前方的陈初却呵呵一笑,大声道:“谢曹内官。”
有了他这一声,众将士才轰然齐声道:“谢曹内官.......”
.......
当日酉时,大军过蔡州不入,进驻城南校场。
是夜,镇淮军都头以上中高级军官开了一场会。
会议中宣读了新的人事调动,以部分镇淮军中低级军官充实进武卫军。
底层军官任免,陈初可以自行做主,但武卫军指挥使一职,却还要得到张纯孝的首肯。
但在场众人都知晓,这武卫军既然进了自家口袋,以后必须姓陈。
翌日。
武卫军军内也做了调整,原瑞字营甲队都头江树全升任营正虞侯,瑞字营更名全字营。
原甲队什长秦大川升任甲队都头。
见此任命,原本担心被清洗的武卫军中下级军官松了一口气。
其余因兵乱被除的将官由镇淮军去人充任,大郎暂代武卫军指挥使,在校场继续完成整编。
人事任命好解决,但军心的稳定左右离不开.......钱。
申时,陈初带亲兵营返城,直奔都统制官衙。
随即让唐敬安找来文档案牍。
镇淮军日常运作,陈初一直在贴钱,他得算算平均下来每名军士要耗费多少,才好为全面接收武卫军做到心中有底。
只不过,以前这些文书都是陈景安在管理,年前辞行时交接给了唐敬安,后者还不熟悉,两人埋头整理半天,直到天擦黑也没理个头绪。
陈初不由更坚定了不能放陈景安离去的决心。
酉时二刻,宝喜来报,言道:蔡三娘子求见。
噫!这不是瞌睡有人送枕头来了么!
怎把精于账目的小氼给忘了.......
俄顷,裹着一领红色狐绒披风的妖冶人儿摇曳着身姿走了进来。
见公案上堆满了文档籍册,蔡婳似早有所料一般翘起嘴角笑了笑,“大人,需小女子帮忙么?”
“呵呵,来的正好。”
“嘻嘻~”
蔡婳弯眼笑了笑,却有所不满的瞟了唐敬安一眼,意有所指道:“你看,忠心耿耿的唐参军,耽误大人的事了吧?”
“.......”
唐敬安尴尬一笑,拱手不语。
陈初奇怪的看了唐敬安一眼,后者这才附耳低声道:“几日前,武卫军兵乱的消息传来,蔡三娘子找过属下,说大人接下来会用到详实数据,欲要取走文档。但当时大人不在,属下不敢自专,便没有同意.......”
陈初点点头,笑着回道:“敬安做的不错。”
陈初可以把文档给蔡婳看,但唐敬安坚守原则的做法同样没一点毛病。
“婳儿,你一个女儿家,倒是对枯燥公务颇有兴趣啊。不像猫儿,她从不进我公房。”
打发走唐敬安后,陈初笑着道。
已走至公案旁,开始整理文档的蔡婳闻言,竖了柳眉,瞪着陈初道:“小狗,你甚意思?是想说我手伸的太长?还是说我干政?”
“我有这意思么?你太敏感了吧?”
“狗屁!你别暗戳戳点我!不愿我帮忙,我现下就走!”
蔡婳罕见的使了性子,果真转身要走,有所准备的陈初一把将人拉了回来,蔡婳跌坐进案后大椅中。
挣了一下,陈初没松手,蔡婳赌气一般把脑袋扭向别处.......看来是真生气了。
“我不是怕累着你么......”陈初一阵好哄。
守在门口的宝喜见状,悄悄退了出去,并顺带关了上门。
“小狗!你以为我原意干这些?你当我不想学玉侬那般,整日喝喝茶、看看书,一门心思钻研怎样捯饬个好看妆容?我心里着急呀!”
“有啥好急的?”
“怎能不急!过了年,我又老了一岁.......”
蔡婳自有几分真切委屈。
那小野猫眼看一天天长大,身姿、脸蛋越发韵致。
小情郎同样一日日在成长,愈发威武。
说句不愿承认的话,两人真的越来越般配了。
就连那玉侬,也正处在女儿家一生中最美的光景。
蔡婳觉着,只有自己越来越老.......
其实吧,在陈初的原生时代中,女人二十二三岁,连微熟都谈不上,也只是大学刚毕业,正满嘴‘我一个女孩子’自称的年纪。
“老什么老?我倒是觉得你我在采薇阁......呃,在你家当铺初见至近,我婳儿越发水嫩了。”
陈初说话时,拱在蔡婳脖颈间,不那么老实。
“滚滚滚!有正事要做呢!”
蔡婳伸出纤细食指戳住陈初的额头,把人推开了。
情郎痴迷自己身子,是她比较满意的一点。
小野猫和玉侬终归青涩了些。
.......
戌时末。
都统制官衙大堂,公案上燃着两豆烛火。
陈初和蔡婳坐在同一张椅子上,前者时而凝思、时而低头疾书,后者在成堆文档中翻翻找找,若是找到了自己需要的数据,便誊写下来。
堂内阴冷,蔡婳不时把握笔右手放在嘴旁呵气暖手。
陈初写好接下来的工作计划、重点,搁笔扭头看了过去。
灯火幽幽,两人共同趴在一张桌子上忙碌.......恍惚间,陈初竟有种大学时代和女友一起上晚自习的错觉。
不禁笑了起来。
蔡婳有所察觉,视线从文档上移开看向陈初,见对方一脸傻笑,不由飞了个白眼道:“看屁?”
“嗯,在看屁。”
“滚!”
“哈哈哈。”
“笑你个头,给,看看吧.......”
蔡婳递来一张写满娟秀小子字的纸。
上头列好了一行行数据。
‘以镇淮军为例:
河南道腊月拨饷千九百五十贯,其中九百七十五贯为交钞。
镇淮军普通军士发实饷一贯,另有补贴五百文。
现镇淮军将士共二千六百五十人,扣除交钞不计,上拨军饷外每人每月仍需贴补一贯单一百三十三文。
另,镇淮军伙房为军士每日贴补菜肉钱十九文,以三十日每月算,每人每月餐补五百七十文。
合计:一贯七百单三文。
注:近来因镇淮军在左近大肆购入食材,已致肉蛋涨价四成有余,若武卫军照此施行,必将导致周边物价再度高企。
注:以上统计,未纳入镇淮军招待所等福利支出。’
养兵真费钱!
以前在桐山县,便是手里有了农垦集团这头现金奶牛,陈初也没敢轻易爆兵。
直到拿下蔡州后,从郑家得了四十余万两的银子,才真正开始壮大武装力量。
在这个比烂的当下,陈初当然可以选择降低基层将士待遇。
但他尚未在镇淮军军中建立所谓‘信仰’的军魂,若再苛待军士,和郑乙那种人又有甚区别。
那么多人愿意提着脑袋跟他干,不就是坚信都统大人能带大家过上好日子么。
军魂可慢慢磨砺,但喂饱妻儿的米粮却一日不能少。
算下来,一军每月便要靡费四千五百多贯。
留守司下辖四军,便是将近两万贯,一年二十多万。
郑乙那些原本看起来天文数字的家产,也只能撑两年。
除此之外,陈初的烟花作坊也是一头吸金兽。
他一直要求黄恢宏捣鼓出力气更大的‘药’,虽一年来有所进展,但耗费的财力也不是一个小数目。
目前,镇淮军军费由四海商行和鹭留圩农垦集团承担了相当一部分。
不过这两家终究是商业机构,镇淮军依赖商行供养,商行得到镇淮军庇护,若想继续扩军,也要让商行能挣来更多钱才行。
陈初思索间,忽觉后颈一凉,下意识缩了脖子。
却见蔡婳把一双冻的通红的手伸进了他后领内暖手。
“想甚呢?”丝毫不觉这样做不对的蔡婳,一副理所应当模样。
陈初也由着她,道:“想着怎样把蔡州变成桐山。”
“能与我说么?”
若往常蔡婳绝对不会这么问,看来方才陈初那句‘你对枯燥公务颇感兴趣’让她生出的不满尚未完全消散。
“嗯,刚好还有些事需要与你商议。”
“在这儿说么?”
“嗯?”陈初奇怪的看了蔡婳一眼。
前一刻还冷清着俏脸的蔡婳,忽而变了脸,身子一歪便趴在陈初肩上甜腻道:“堂内太冷了,我们去我家说吧.......嘻嘻,我让人打了张摇椅,和玉侬那张一模一样哦.......”
“如此甚好。”
两人说定,刚起身,却听堂外响起急促却小心的敲门声,紧接便是宝喜着急的声音,“大人,大人!不好了!”
“怎了?”陈初奇怪道。
“夫人来了!”
“.......”
陈初低头看了自己一身整齐甲胄,又看了看蔡婳同样穿戴整齐.......我二人清清白白,呃,至少此时是清清白白的,我有何惧!
“嗐!我还以为甚大事呢!请夫人进来吧.......”陈初淡定的坐了下来。
蔡婳心知走不了了,不由似笑非笑的看着陈初道:“嘻嘻,小狗你紧张什么?”
“胡说八道!咱俩紧紧张张,莪有甚好清白的!”
“嗯?”
“呃.......我是说咱俩清清白白,我有甚好紧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