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统制官衙。
猫儿挎着食盒站在堂下。
陈初坐在案后大椅上,蔡婳立于一旁,歪着脑袋以青葱纤指绕着发辫,狐眼却似笑非笑的望着猫儿。
今晚,猫儿还真不是来捉奸的。
她只是听说官人下午回城了,却一直不见人回家,担心陈初又忙得顾不上吃饭,才来看看。
不想却在外边看到了茹儿,又见堂门紧闭,宝喜紧张兮兮,这才笃定两人在里面没干好事!
为避免出丑外传,猫儿进来前特意让小满和白露等在了外头。
可堂内的情况又出乎了猫儿的意料.......公案上燃着烛火、堆满文案,两人衣冠齐整。
完全没有在此威严场所行苟且的嫌疑。
猫儿不由耷了眼皮,仪态万千的屈身一礼,这才柔声道:“我还道官人怎进城了不回家,原来蔡姐姐在此呀.......”
语气没问题、礼节没问题,但话里却是一股浓浓醋味。
也是,出征多日,回来后竟不先回家,却第一时间和菜花蛇厮混,人家猫儿心里能好受才怪了。
“娘子何时来了蔡州?怎不提前写信知会一声哩?”
陈初是真不知道猫儿在这边。
猫儿闻言,抬眸看了一眼化身事外人的蔡婳,又耷了眼皮,细声道:“猫儿前日便来了,昨日还和蔡家姐姐一起吃了饭。”
“哦?”陈初不由看向了蔡婳。
“嘻嘻,人家年纪大了,记性不好,忘记说了嘛。”
蔡婳嬉笑娇嗔。
猫儿却连这女人说的一个字都不信......她绝对是故意不说,今晚我若不来,定然把官人又拐走了!
雨,没有下,气氛不算融洽。
“猫儿,带了吃食?我刚好没吃饭呢。”陈初开口化解难堪。
“嘻嘻,我也没吃呢,谢谢小野猫。”
蔡婳听说有吃的,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猫儿身旁,不由分说接了食盒。
“诶.......”
我说让你吃了么!你就拿.......猫儿两腮像充气似的鼓了起来。
.......
夜里亥时。
都统制官衙,陈初值房。
值房为内外两间,外间充作书房办公之所,内间置床榻做临时休憩用。
随着官人日渐权重,猫儿谨守妇人本分,从来不过问、插手陈初的公务。
是以这类机要值房,她是头一次来。
见书架上摆满了书,猫儿不禁自豪且敬佩.......我家官人真好学,藏了这么多书!
随即走上前去看了看.......《洞玄子》、《玉房指要》、《素女经》.......
噫,看名字怎都是道家著作呀?
官人何时心向三清了?
一旁,陈初正从食盒内把饭菜端出来放在桌案上。
“你这值房里冷的像冰窟一般.......”
蔡婳嘟囔一句,转身开门吩咐了一句,“宝喜,拿些酒来暖暖身子。莫拿劣酒糊弄我,拿你家大人那五茅剑!”
五茅剑是陈初随口起的名字,产自鹭留圩农垦集团下属酒坊。
酒坊多产出高度酒精,用来给育种室消毒、给伤员擦拭伤口。
少量出产饮用烈酒,却并未上市销售。
只陈初、大郎等人有少量存货,蔡婳跟着试过一回,那五茅剑辛辣割喉,饮下去如同一道炭火入腹。
虽难喝了些,但冬日暖身却效果极佳。
片刻后,宝喜送来酒,蔡婳接了关上门,却见猫儿站在书架前正看什么看的全神贯注.......
蔡婳不由好奇凑上前,视线越过猫儿肩膀看向捧在后者手里的书籍。
猝不及防在耳旁响起的声音,吓得猫儿登时扔了手中书籍。
方才她还看的一知半解,此时才知这不是什么正经书,不由小脸通红一片。
见猫儿羞成这样,蔡婳弯腰捡起书,掸了掸上边灰尘,笑嘻嘻道:“吓成这般模样?你们成婚时,你娘没给压箱底么?”
当下,女子出嫁前一晚,娘亲都会教导一些基础的软件硬化知识,也会在嫁妆箱笼最下方压上一本连环画。
随后蔡婳想起了猫儿娘亲意外身死一事。
“过来吃饭了。”蔡婳拿着那本洞玄子坐回桌旁,说这么一句就当是道歉了。
陈初察觉气氛异样,看了看低头杵在书架前不敢抬头的猫儿,又看了看一脚踩在相邻杌子上、如同女流氓的蔡婳,奇怪道:“怎了?”
正倒酒的蔡婳闻言,斜了陈初一眼,扬了扬书籍,鄙夷道:“人家书房摆的都是道德文章,你倒好,净是这些.......”
“呃......都怪那无根道长!非要往我书房塞这些!兵书我还看不过来呢,哪有空看这个!”
“啊!对对对。”
蔡婳懒洋洋配合了一声。
“猫儿,最近庄子里有甚事情么?”
自家娘子羞的都要钻地缝了,陈初自然要帮忙化解一番。
猫儿听了问话,赶忙借机调整一番,走回桌旁坐下,脸上红晕却一时半会消散不了。
“没甚大事。腊月里,官人一直让姚大叔饲喂的小花猪和哪头大黑猪产了八只小猪仔,都活了下来。”
心思乱纷纷的猫儿随口答道。
方才蔡婳说的对,因为娘亲去的突然,根本没人教过猫儿夫妻之间的事,不止是‘育人’这种事,包括夫妻如何相处也没人教过她。
全凭猫儿自己摸索。
此时听蔡婳随口一言才知,原来出嫁前娘亲还教这些呀!
猫儿不由有些小失落。
可陈初听说猪产仔了,却异常感兴趣,“小花猪?可是我专门让人寻来的陆川猪?黑猪是咱们本地淮猪吧?”
“呃,好像是的呢。”猫儿也不太确定。
“那就是杂交成功了!”
陈初兴奋道。
蔡婳对这种猪产仔的消息全无一点兴趣,拈着酒杯,无聊的翻看起那本洞玄子。
猫儿也对陈初的反应有些奇怪.......小花猪产仔,又不是官人有了儿女,至于这般开心么?
她们却不知道,在华夏有着数千年养育史的本土猪种陆川猪,十八世纪被英国人带到欧洲育成了世界闻名的巴克夏猪。
虽然短时间内培育不出日增重五百克的巴克夏猪,但终归是一次有益尝试。
选择本地淮猪和陆川猪杂交,自然是为了让猪仔拥有本地抗病基因。
陈初各地搜来的种猪,除了陆川猪,还有适合圈养的里岔猪、适合山林散养的金寨猪。
在人工干预下,通过不同品种的杂交,总会找到合适本地饲养、且料肉转化率高的品种。
见猫儿get不到自己高兴的点,陈初解释道:“娘子,有了好种猪,往后香妆作坊产出的香皂、甘油、蜡烛成本就更低了。”
“官人......”
猫儿赶忙出声,警惕的看了蔡婳一眼。
蔡婳何等聪慧,却已抬头看了过来.......鹭留圩每日购进生猪、猪油,外界只以为是庄子里日子过的好,日日吃肉吃荤油。
但去年整日泡在鹭留圩的蔡婳早就察觉到,玉侬香妆的产品和猪油有莫大干系。
猪油做香皂,听起来虽离谱,但蔡婳好歹知道香皂是甚,可甘油是啥?还能做蜡烛?
再说了,也没见鹭留圩往外售卖过蜡烛!
陈初也不是说漏嘴,他深知蔡婳牺牲了多少,觉着没必要事事瞒着她。
毕竟这些事就连玉侬都知晓。
“小野猫,甘油是甚?”
蔡婳故意问向猫儿。
猫儿也看出了官人的意思,微微沉吟后,道:“咱们蕙质兰心的秘制面霜和牛乳浴中,都有甘油配料.......使了它,能叫人的肌肤水嫩光泽。”
“哦.......原来那秘制面霜的秘密在此呀!那蜡烛呢?”
“呃......蜡烛还没有正式产出呢.......”
‘蜡’和甘油一样,也是猪油炼制香皂时产出的附加物。
猪油皂化后,剩下的腥臭浑浊悬液,经过过滤、简单蒸馏后便是甘油。
前段时间,有工人不小心把卤水倒进了等待过滤蒸馏的悬液中,管理作坊的寒露不舍丢弃,不想在火上煮沸静置后,悬液却再次发生了凝固,变成了一锅油光光的黄蜡块。
裹上棉线后,烧的既稳还没什么烟气。
猫儿第一时间写信告知了陈初。
当时陈初思索半天,用他那快遗忘的化学知识勉强想通.......卤水中含有氯化镁,氯化镁高温作用下分解出氯化氢。
氯化氢溶于水,便是盐酸。
猪油遇盐酸,生成蜡......
反正不管是不是这回事,但蜡的确是这么做出来了。
经过一段时间的摸索改良,现在作坊内产出的蜡烛样品光洁微黄,烟气非常小,比市面上的石蜡、虫蜡质量都要好。
如今百姓家中多点油灯,一根尺长蜡烛动辄百文起步。
而鹭留圩这蜡烛成本,却是做香皂后留下的废液,又是一桩无本万利的生意。
猫儿虽对蔡婳讲了鹭留圩能产出蜡烛,却耍了小心眼没说具体做法。
.......官人不想瞒蔡婳,我告诉她庄子里能产蜡烛了,我也不是防着她,主要是她还没进咱家呀。
猫儿瞄了官人一眼,觉得后者会理解她的。
简单讲述了一下,猫儿又想起了‘猪’的问题,“官人,你是说姚大叔能养出长的又快又省料的猪么?”
“可以这么说.......”
陈初想了想,却又说起扩大蔡州生猪存栏的难点,一是饲料问题,二是为了预防疾病不能集中饲养。
急于为官人解忧的猫儿想了想,却道:“官人,我们可以在蔡州开间油料作坊,得来一些豆粕、菜籽渣。也可以在此开间‘赛鱼翅’作坊,做完粉条留下的红薯渣......”
蔡婳的心思早已不在洞玄子上面了,支耳听到此处,忽然插嘴道:“红薯渣?谁吃呀!”
“又不是喂你的!你不吃,猪吃!”
猫儿怼了不通农事的蔡婳一句,又接着对陈初道:“至于养猪,可以把猪仔分给咱们军士家眷养呀,有了豆粕、红薯渣,他们家眷再打些猪草,等猪长大了,咱们再按重量给他们贴补钱财。”
倒也是個办法,这样一来就不虞集中饲养的疾病问题了,还能给军士家眷提供一份收入.......有点类似后世提供种苗、定向回购的合作社模式。
养猪这种事的确超出了蔡婳的知识范畴,但她看见猫儿小嘴嘚啵嘚啵、一本正经的贤妇模样便不爽,不由挑刺道:“你想的倒好!指不定今日把猪仔给人送去,隔天就被人杀了吃肉,到时给你说猪仔病死了,看你怎办!”
“......”
正沉浸在和官人商讨大事兴奋中的猫儿被噎了一下,蔡婳说的.......倒不是没这种可能呀!
但,被她呛了,自然不能当面认输,“你以为世间百姓都像你这种地主婆那般贪婪呀!”
蔡婳媚眼一斜,抬手把那本洞玄子丢了过来。
猫儿机敏的扬手接了,随即想起这本书不对头.......赶忙烫手似的扔到了一边。
见此,蔡婳嘻嘻嘻笑了起来,忽然俯身趴在桌上,坏兮兮看了看陈初,才对猫儿低声道:“小野猫,今晚你跑来,是不是要找你那支逗猫棒玩呀?”
“.......”
猫儿忽闪着长长的睫毛,一时没听懂蔡婳的意思。
“噗......”
陈初却一口酒喷了出来。
逗......逗什么玩意儿来着?
.......
子时,夜深。
今晚这场家庭会议还是说了蛮多议题的,但到了最后,猫蛇之间的天敌属性还是没压制住。
两人从斗嘴,升级为了拼酒。
“五魁首呀!”
“六六顺呀!”
“喝!小野猫你又输了!”
哎,猫儿不知是不是气晕了头,被蔡婳一激将,竟以刚刚学会的划拳方式和蔡婳拼了起来。
猫儿双眼迷离,在座位上坐都坐不稳了,小脸酡红一片,可怜巴巴看向了同样熏醉的陈初。
一齐喝晕了的蔡婳,翘着二郎腿当即道:“不许再让他替了!他替你喝一瓶了!”
醉酒的猫儿却学会了耍赖,“这是我家官人.......为......为何替不得?你不服.......也......也去找个官人呀!”
本来有心逗两句便放过猫儿的蔡婳,一听这个,端着杯子走上前,伸臂夹住了猫儿的脑袋,捏着后者的下巴,另一只手端着酒杯凑了上去,“嘻嘻,小美人儿,来陪大爷再喝一杯!”
“......”
门外,守夜的宝喜缩了缩脖子.......大人家到底是啥情况啊!
直至子时中,值房内才渐渐消停下来。
里屋。
醉酒三人滚做一团。
猫儿残存着的一丢丢意识,感觉到有人在帮她脱衣服,眼皮重的睁不开,便闭着眼睛含糊不清道:“官人......”
随后,猫儿觉着脸颊上被人轻吻了一下,可紧接耳旁却响起一道醉醺醺的娇媚女声,“嘻嘻,小野猫,这就给你逗猫棒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