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3章 贤后之风

第423章贤后之风

二十二日,傍晚。

二十日召开的淮北道六府议事会已来到了最后一天,此次会议,六府主官尽数到场。

历时三天的会议中,除了各府下半年的工作计划汇报外,最重要的会议成果便是各府间的‘转移支付’。

此事对于几年前经过乱军蹂躏的寿州,以及远离淮北统治中心的宿、泗三州自然有着极大好处。

但经济发展较好且需掏出真金白银的唐、蔡、颍三州难免有些肉疼。

不过,此事乃楚王一力推行,态度十分坚决,并讲道:“各位需把格局放大些,一枝独秀不算春,各府百花齐放、齐头并进才能夯实我淮北基业。”

楚王也为转移支付的逻辑基础做了解释近些年,为避免工贸繁荣的蔡、颍、唐三州出现用工荒,淮北采取了非常灵活的户籍制度,任由各府间百姓自由流动。

如此一来,以蔡州为中心的工业地区,自然对周边形成了巨大的人口虹吸效应。

人为国本,一府一县同样如此,人口少了,各府税赋便无从谈起。

再者,蔡州附近因大量场坊兴建,不但侵占了部分农田,农业人口也一再减少。

刚刚坐下的陈景彦只得再次起身,却总觉得怪怪的咦,这老五夸自家媳妇儿,却要他这老丈人一直道谢,还要给与奖励?

此事看起来没甚难度,但是若没有一个强力的集权机构从中斡旋协调,各府断不会将本府赋税用于别府。

这般情况下,适当的粮食生产补贴,便成了稳定农业人口的应有举措。

早几年纳入淮北控制版图的寿州尚好些,但宿、泗两州不但经历了数年前的大水患、兵灾,又被士绅多年盘剥,不但当地农业生产基础设施需要大力重建,且民众疲弱、府库空虚。

“但此事亦是一记警钟啊!各位大人,我等数年呕血经营、筚路蓝缕创下淮北此番基业,若不能约束好家人,摩天之厦随时有倾倒之虞!自即日起,请诸位大人深切内查自家可有通过非正常途径谋得官人的家人!

以一月为期,一月后,由蔡州刑狱提举苟胜、督监曹小健、锦衣所指挥使贺北密访各地,若到那时,再被揪出某些蠹虫和各位大人有关系,诸位脸上不好看,也坏了我等情谊,便不值了”

蔡氏跋扈毒辣之名由来已久,楚王次次回护,左国恩敢提此事,需十分勇气。

不过,老陈也明白,初哥儿这么说,许万钧一事就变成了陈家内部自查揪出的蠹虫。

如今也能算作极得楚王信任的淮北重臣了,可他当场提起此事后,议事厅内众官呼吸都放轻了。

左国恩这次之所以敢冒着楚王动怒的风险站出来,是因为他此刻代表了大多数官员的切身利益。

不料,颍州知府左国恩却会议结束前,忽然提起了一件和会议无关的事情,“楚王,近日下官闻,十八日有锦衣亲军突至颍川拿人,但带队之人”

而和此事没有任何关联的泗州知府唐敬安的想法,在官员中最具代表性.锦衣使针对的就是官员,如果缺乏有力约束,这种特务机构对他们来说不啻于洪水猛兽。

左国恩早年担任蔡州知府,身上尚有李相、范恭知派系的烙印。

是以,官员们对锦衣使天然带有抵触反感。

‘早年农业贴补工业,如今到了工业反哺农业之时。’

唐州知府蔡赟,眼皮微耷,表情毫无变化,似乎左国恩说的那人不是他妹子一般。

陈初看向了陈景彦,接着道:“许万钧如何从泼皮变为了官身?料定那郾城知县脱不了干系!幸而,此事被陈经略爱女得知,主动检举,不但替家中剜了毒疮,且维护了我等得来不易的官声!陈经略有此女,实乃家门之幸,应予以奖励.”

陈景彦、陈景安听到陈初夸赞自家千里驹,纷纷起身拱手,表示谢意。

陈景彦兄弟同样古井无波,说起来,他俩也是另一方当事人。

避免贪墨、浪费的情况出现。

阜昌十一年,李相在刘麟、刘螭夺嫡之变中‘意外’身亡,范恭知也迅速投靠了楚王,早和桐山系结有善缘的左国恩自然而然的被吸收进了淮北系中。

声调渐高,身为陈初老丈人的陈景彦不自在的欠了欠屁股。

陈初摆摆手,示意二人就坐,却话锋一转道:“然则,大族子弟中,亦不免有子不孝孙不贤之辈。那郾城许万钧一介泼皮出身,早年间便有偷鸡摸狗等种种恶行,做了一县县尉后,非但不知收敛,反而豢养打手,以欺行霸市、调戏良家为乐!此人,坏的不止是某家某族的名声,更是坏我淮北官员之名!”

为保淮北粮食安全,总要有府县负担起种粮这类回报远低于工贸的重任。

那许万钧虽恼人,但老母六十大寿前一日,蔡婳带锦衣使上门锁人,将梁氏气的大病一场,寿辰差点变祭日,两兄弟内心的真实想法,外人不得而知。

虽说陈初未曾指名道姓是哪家大族中出了这腌臜玩意儿,但大伙都知道是怎回事。

“是”

说出来,总比陈家亲戚犯事被锦衣使捉了好听,算是保住了老陈的脸面。

总之,关于此事的争论在楚王这句表态后,一锤定音。

但当年他在任时,和彼时桐山系关系处理的不错。

“这件事啊,我已知晓了。”陈初一开口,语气倒也平淡,似乎没有因左国恩隐晦提及了蔡氏而动怒,在场众人不由松了一口气。

奖励阿瑜,那不就是奖励你老五家么?

厅内诸人,表情各异。

随后,便是各府负担转移支付具体金额的讨论了,经过一整日的讨价还价,最终议定,由蔡、颍、唐三府分别划拨一百七十万两、九十万两、五十万两专项资金,给予寿、宿、泗三府重修各地水利、购买耕牛、奖励垦荒.

再由锦衣所、淮北道衙门、文学院大儒、退役军人组成的督导小组巡回监视专项资金使用情况。

在场最小的也是一府知府了,都有各自渠道,谁不知他说的那‘在淮北没有职务的带队之人’是楚王府蔡氏啊!

徐榜看了看蔡赟,又看了看陈家兄弟,一脸的意味深长。

这处变不惊的态度,已有几分‘蔡老狐狸’的真传。

却听他接着道:“淮北用人,从不避讳各位家中的子弟,如英俊、英朗皆是我淮北后起才俊。”

如今,淮北内部的寿、宿、泗三府因水热条件良好,辖区全部是平原,自然而然被定位成了粮食生产基地。

想要大兴基建、重构基层组织能力,都离不开钱啊!

左国恩躬身低头,口吻极为谦恭、态度极为小心,“带队之人并未在我淮北担任任何职务。锦衣亲军负有监察百官之职,每次办差,都应严格按照规章流程。如此重器若沦于私人之手,恐致官员惶惶,于我淮北不利。”

转移支付一事议定,本次会议全部议题已结束。

陈初说这话时,脸上自始至终带着和煦笑容,可众人心中却不由一凛。

苟胜、曹小健、贺北,都是陈初心腹中的心腹,没人会怀疑他们对楚王的忠心。

并且,早在阜昌九年,王妃亲族赵开元仅仅因勾连温家往军中贩卖假药,便离奇身死。

王妃亲眷尚且如此,自然也没人怀疑楚王的决心,

但是,楚王好歹给了个一月之期,这次纠察各地官员的行动,说起来更像是一场震慑。

毕竟,淮北尚在创业阶段,楚王给大家留了颜面,以免坏了君臣情谊。

可众官总觉有点不对劲.左国恩主动提起此事,为的是约束锦衣使的权力,可眼下看来,锦衣使反而会借着一月后的纠察行为扩大权柄。

徐榜不满的看了左国恩一眼,嫌对方事多,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依旧尴尬站在厅内的左国恩,眼瞧陈初要宣布散会,还是硬着头皮说了一句,“楚王!那.十八日私锦衣亲军一事,不合规矩”

陈初不待他说完,已淡淡道:“蔡妃那边,我自会惩处。”

这句话把天聊死了楚王都说了会惩处,你还想怎样?

看来,这回楚王又会像以往那般包庇她了谁都不信楚王会真的惩罚蔡妃,最多不过床头责骂床尾和。

黄昏时,会议结束。

明日各位知府便要返回各自府治,晚上陈初设宴饯行。

和文绉绉的文官吃酒远不如和长子、奎哥儿那帮粗坯兄弟们吃酒快活,不及亥时,便早早散场。

陈初离去后,今日鼓起了极大勇气进谏的左国恩闷闷不乐。

一来,担忧日益活跃的锦衣使,二来,楚王对行事乖张的蔡妃无底线的宠爱,亦令人忧心忡忡。

蔡赟、尤知府两位蔡家干将走在最前。

楚王参赞出身的唐敬安、徐榜走在中间。

陈家兄弟、左国恩走在最后。

尽管士人讲究背后‘不议主过’,但左国恩依然没忍住,低声道:“陈大人、柳川先生,你们常在楚王身边,需多劝谏啊!楚王年少,不可过于沉迷女色,女子乱政,绝非善事!万万不可让楚王因后宅女眷毁了淮北大好局面。”

陈景彦闻言,先瞧了一眼前头的蔡家人,也压低了声音,疑惑道:“以往,元章对家眷极好,但也不至于放纵蔡氏成这般啊!那锦衣使干系重大,外头之事暂且不论,元章就不怕日后蔡氏威胁到王妃么?”

也在皱眉思索此事的陈景安,忽被兄长这句话打开了思路,不由道:“我猜,元章正是因为蔡氏无子,才不打算惩处蔡氏.”

陈景彦如醍醐灌顶,被二弟一句点醒,正待说些什么,却见前头的蔡、尤、唐等人纷纷停下了脚步,月亮门旁,一名侍女领着几名丫鬟正等在那边。

陈景安走近才认出,等在此处的是王妃贴身侍女寒露。

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陈景安好端端自不会无故轻慢寒露,拱手笑道:“陈女官怎等在此处了啊?楚王已于一刻前离去,没迎到人么?”

寒露却作了一个万福礼,出人意料道:“奴婢在此并非等候我家王爷,而是受了王妃之命等候诸位大人。”

“哦?王妃可是有事?”

左国恩好奇道。

寒露又是一礼,紧接招招手,一众丫鬟纷纷捧了大小不一的礼盒走了过来。

只听寒露道:“诸位大人同家眷弃离乡梓异地为官,需得注意身体,王妃知晓诸位大人明日便要离了蔡州,特意备了些上好温补药材,还有女眷所用护肤乳膏,请大人们带回去。”

众人皆是一愣,身为一地知府,家中自不缺各种好物,但王妃这份体贴.

年纪最轻、和楚王一家最亲近的唐敬安当即上前,看了看那礼品盒,略显夸张的大笑道:“哎哟,这不是玉容香妆刚出的珍珠养颜膏么!我此次来蔡州前,内人还专门交代我买了几盒给她使,却不料此膏卖断了货!正发愁不知回去如何交代呢!哈哈哈,寒露姐姐,回去一定要替我向王妃道声谢”

唐敬安爽朗的笑声,引的各地大佬都露出了笑容。

他比寒露要大上十来岁,可那姐姐喊的毫无违和感,毕竟唐敬安出身楚王嫡系,借此表达和王爷一家亲近,无可厚非。

王妃所赐,不必矫情,大家各自收了礼品后才发现,王妃的心思之细。

给几位大人的温补药品自不必说,都是上好道地货。

女眷所用的护肤品、香妆,则更显王妃用心.就连几位大人家中的妾室,也有一份,当然,为彰显主母尊贵,妾室所得,品类远不如正室丰富。

这一下,可免了回家后后宅的争风吃醋。

眼瞧左国恩所得香妆礼盒足有四五个,徐榜不由开起了左知府的玩笑,“左大人,好艳福啊!我记得你去年还只有两房姨娘,王妃却给你备了四套香妆,难不成又老树开新枝了?”

“哈哈哈”

原本怏怏不乐的左国恩,仅仅因为这一件小事,心情突然变好了起来,却见他朝王府的方向拱了拱手,“劳王爷、王妃挂牵,连下官今年新纳了一房妾室这等小事都记得”

气氛不错,沉稳内敛的蔡赟也难得的说笑道:“多一房妾室,便多一份礼品,左大人赚了!”

“蔡知府,你若眼馋,也多纳几房姨娘,到时王妃所赐,自然也就多了。”

陈景彦也跟着开起了玩笑。

蔡赟却故作苦瓜脸,无奈道:“陈经略,下官倒是极愿意的,可家中雌虎却不依啊!”

“哈哈哈~”

“哈哈.”

笑声溶进稍显闷热的夏夜中,淮北系内隐隐有着竞争之意的蔡、陈两家,甚少有如此轻松交流的场面。

常年不苟言笑、时刻注重人前威严的大佬们,此刻却像少年人一般开怀。

亥时初,蔡州城内的街道上华灯流彩,行人熙攘。

陈景彦、陈景安两兄弟走在街头。

身后,是捧着礼盒的随行下人。

并肩走出百余步,陈景安忽然呵呵一笑。

正沉浸在治下繁华盛世中的陈景彦不由奇怪,转头问道:“守谦何故发笑?”

陈景安却道:“方才我等担忧之事,看来是杞人忧天了。”

陈景彦深以为然的点点头,“是啊!赵氏端庄大气,有古之贤后之风,内宅外事皆有条理,处事手腕愈发纯熟!有她在,王府后宅乱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