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后,郑府。
“听说了吗?今日沈家姑娘也要来赴宴。”
“沈家姑娘?是大姑娘还是二姑娘啊!”
“今日,都来呀!”
“啊!这还是沈家大姑娘头一次赴宴。还是郑家面子真是大呀!”
圆厅内,一群打扮得光鲜亮丽的女子聚集在一起议论纷纷,可谓是好不热闹。
郑家世代为官,在盛京扎根数年,根基深厚,如今的郑老爷官至光禄大夫,名副其实的从二品,在朝堂上也是数一数二的人物。
所以郑家办宴,赏脸来的人自然是多。
“听说那沈念慈跟随沈大将军,从小便是在哪乡野地界长大,想必定是个野蛮无比的粗俗女子。”
众人听到这话,不约而同地保持沉默深吸一口气,不知是谁如此口出狂言,纷纷看向那个女子。
此女子正是郑家嫡女,郑玉珍。
郑玉珍穿着一袭湖蓝色的绸缎长袄,腰间束着一条银色的腰带,似乎是为了应景,裙角上绣着几朵淡粉色的梅花。
但肤色却并不白皙,倒是被湖蓝色的绸缎衬得有些老气。
“怎么都不说话了?”
郑玉珍是这盛京出了名的娇纵蛮横女子,让她不痛快便没有好日子过了,对于郑玉珍,众人向来是避之不及。
“看,那沈家二姑娘身边便是沈家大姑娘吧!这哪里是野蛮无比的粗俗女子呀,这明明是天仙下凡呀。”
今日,沈念慈一身大红茶花穿蝶刻丝小袄,一入眼便让这原本阴沉沉的冬日变得生动起来。特别是这红色,衬得女子更加潋滟。未施粉黛,便已经美得不可方物,皮肤细腻白皙,丝毫没有她人口中的粗俗。
这不经意的一句话,仿佛一根刺般,狠狠地扎入郑玉珍的心头。
样貌这方面,一直都是郑玉珍的隐痛。
沈念慈不仅家世好,父亲是赫赫有名的大将军,母亲是皇后的亲妹妹,如今还生了这么一副花容月貌。
怎么能让人不心生嫉妒,何况郑玉珍还是个蛮横的性子。
郑玉珍看向沈念慈的眼神如同毒蝎子一般,淬着无尽的冷意,朝身边的婢女窃声吩咐。
“哎呦,沈大夫人,想必这就是沈大姑娘吧,真是个标志的美人啊。”
作为这赏梅宴的主办方,郑大夫人当然不能冷落了贵客,连忙上前招呼。
让这气氛活络起来。
“大姐儿,这是郑家大夫人。”严寒艳介绍道。
“念慈见过郑大夫人。”沈念慈经历过前世,如今的一举一动早已经学会端庄优雅,反而体现出不一样的风韵。
前世自己那随意莽撞的性子,根本不懂什么大家闺秀的礼仪,可是让盛京里的贵女好好嘲笑了一阵日子。
这倒是让严寒艳有些意外,还以为这野丫头头一次来赴宴,定要闹出什么笑话,如今这般模样,倒是体体面面的,没出什么错。
“好好好,大家随意,随意。”
梅花在寒冷刺骨的冬日,花骨朵迎风傲然绽放,风姿绰约,参宴之人三五成群,游于梅花丛间,赏梅吟诗,闲情雅致。
沈念如一向不喜欢跟陌生人打交道,奈何严寒艳非要次次带她来赴宴。
如今正好了,有了沈念慈以后,沈念如真是如释重负,死死地跟在沈念慈旁边,又怕沈念慈嫌弃自己,又不敢贴得太近。
“你如此怯生生的,为何还要来赴宴。”沈念慈当然注意到一旁的沈念如。
“母亲非要我来的。”糯糯的声音隐约带着些许害怕,圆溜溜的眼睛如同受惊的小鹿一般看向沈念慈。
“你别跟着我,大夫人带你来,自然是有她的主意的,放轻松些,都这么大了,别还如此胆小怕事。”
听见沈念慈让自己跟着母亲,沈念如心里忍不住的有些小低落,阿姐似乎好像不太喜欢自己。
只好慢慢地踱步到母亲身边去了。
“姑娘为何要如此跟二姑娘讲话,紫堇觉得二姑娘似乎很喜欢姑娘。”紫堇小声地在沈念慈耳边嘀咕。
“你这丫头,这才几日,胳膊肘就往外面拐了!等下呀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她若跟着自己,免得被我连累了!”
“啊?!不好的事情。”紫堇再一次陷入了疑惑。
可还没有疑惑多久,有一名丫鬟突然径直撞在沈念慈身上,手上茶杯里的茶水一滴不剩地泼在了沈念慈身上。
精准极了。
“对不起,对不起,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不是故意的!”那丫鬟瞬间跪了下来,连忙磕头道。
那丫鬟跪下的瞬间,郑玉珍便张口了,跟连续剧一般。
“哪来的不长眼的奴婢,竟然冲撞了贵人!”郑玉珍张扬的面容配上怒声,气场十足,吓得众人都忍不住缩瑟一下。
而沈念慈却并不生气,什么话也没讲,而是挑眉径直看向郑玉珍,似乎在看着郑玉珍接下来要做什么。
“这冬日严寒,茶水泼在身上,定会难受得很。我看沈家姐姐与我身形差不多,沈家姐姐若是不嫌弃,便随我去换一身衣裳吧。”
瞬间变得温和,还一口一个姐姐的郑玉珍让在场众人都有些意外。
这又是闹哪一出。
“那就麻烦郑家妹妹了。”沈念慈嘴角挂上得体的笑容,杏眼弯成好看的月牙,带着紫堇跟着郑玉珍的步伐走向了后院。
没有生气,也没有惊讶,云淡风轻得很。
没走一会,郑玉珍便带着沈念慈到房间中,送来了衣裳,“沈家姐姐便在这房间里换衣裳吧,我就在外面守着。屋内我让人备下了姜茶,姐姐正好喝了驱驱寒。”
“好,郑家妹妹有心了。”
若不是重活一世,沈念慈还真的会认为这个郑玉珍是个菩萨心肠,其实是蛇蝎心肠罢了。
房间内
“姑娘,你这前脚刚说了会发生不好的事情,便被泼了茶水,你不会真的会预知未来吧。”紫堇一边给沈念慈换衣裳,一边好奇道。
“这郑姑娘看起来人挺好的,还给姑娘你备了姜茶。姑娘风寒刚好没多久,的确不能受凉,喝些姜茶驱驱寒,正好。”
听到姜茶,沈念慈温润的杏眼寒光乍现。前世,她便是喝了姜茶,被郑玉珍算计中了软筋散,才落水的。
要不然以她的身手,郑玉珍怎么可能是她的对手。
“紫堇,这姜茶,你喝。”
“啊?我喝?这是为何呀姑娘。”紫堇发现自己对于回了盛京的姑娘的行事上,处处都看不明白了。
“这姜茶被人下了软筋散。”
简而言之,郑玉珍在这姜茶中下了软筋散。
“什么!你怎么知道的,姑娘!”
“你先别管这么多,紫堇,你只需要陪我演一场戏,即可。”
“姑娘,我不放心你。”
“放心,你姑娘我是什么人,还没人能欺负到我的头上!”沈念慈安抚地拍了拍紫堇,不容紫堇犹豫。
紫堇对于沈念慈向来是无条件的信任,虽然担忧还是坚定地喝下了姜茶。
姑娘要如何,便如何!
随着木门“嘎吱”一声打开,寒风吹入,郑玉珍的目光便径直落在姜茶上。见茶水见底,嘴角忍不住透露出满意的笑容。
“沈家姐姐,方才母亲见你了,喜欢得很,便准备送你一盆绿梅。就让棠儿带着你的婢女去取吧。”
郑玉珍的目的便是要把所有人都引开,没有证人,就算这沈念慈说出花来,也没有用。
“姑娘?”
“去吧!”沈念慈挂上浅笑,完全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般,安抚紫堇。
紫堇点了点头,跟随着郑玉珍的婢女棠儿离开了。
郑玉珍如愿地带着沈念慈一人离开。
没走几步,便到了池塘旁边。
池塘看起来黑黝黝一片,感觉深不见底,冬日万物凋零,凄清荒凉得很。
寒风吹过湖面,泛起点点涟漪,波光连连。
“沈家姐姐。”
郑玉珍故意与沈念慈走近,正要准备动手之时,转瞬间,沈念慈却突然抓住郑玉珍的手,眼露寒光,冷声质问道:“你想干什么?”
郑玉珍想要摆脱沈念慈的手,却丝毫挣脱不开。沈念慈从小跟在父亲身边习武,力量自然不是这柔弱的小女子能够挣脱的。
“你没喝姜茶?!”郑玉珍惊慌道。
可沈念慈根本没打算回答郑玉珍的问题,另一只手直接将不停挣扎的郑玉珍推入池塘中,根本不带犹豫。
一气呵成,干净利落,甚至还嫌弃地拍了拍手。
“救命!救命!”落入池塘的郑玉珍拼命扑腾,大声呼救,却没有一个人赶来。
这可是郑玉珍特意挑选的地方,这池塘在郑府后院,自然与前院的人隔开。
今日又逢郑府设宴,仆人基本都在前院忙着,后院的人自然变少了,郑玉珍这般呼喊,想来得要好一阵子才能唤一个人来。
不过,不需要等很久,便会有人来救她的,沈念慈知道。因为前世便是那个六殿下在这郑府迷了路,无意间到了这个池塘,救下了自己。
沈念慈的眸光落在池塘中挣扎的女子,冷视一番,心里生出无尽的畅快。
接着,沈念慈丝毫不犹豫,狠狠地把脚往乱石上一踩,脚接着一撇,干净利落,剧烈的疼痛感从脚踝处传来,隐痛渗得沈念慈冷汗直出。
如今,便只要等着那人出现,前世会救下落水之人的梁执今,便好。
而沈念慈等着的人,却在角落里看到了全过程。狭长的凤眸带着些许笑意,嘴角都忍不住扬了起来。
却在看到沈念慈硬生生把自己的脚踝给崴了,眉头紧皱,心生不悦。
沈念慈刚刚稳住身形,抬眸之间,便看见了来人。
那人跟前世一般,一身乳白色湖绸素面长袍,清冷的如同谪仙一般。乌木般的黑色瞳孔让凤眸更加阴沉,高挺英气的鼻子,红唇诱人,梁执今的容貌的确是无人能及的。
但沈念慈知道,这明明是一个披着羊皮的狼。表面清冷得如同谪仙一般,实际上心思比谁都狠辣,阴毒。
可他并没有跳入池塘,去救水中落水的女子,而是径直朝自己走来,漫漫不经心之中似乎还透露着些许紧张。
似乎,似乎根本没有注意落入池塘中的郑玉珍。
“你,你不应该…”可沈念慈却并没有把话说完,重生而来,沈念慈的提防之心变得非常严重,她不敢表现出一星半点,特别是在梁执今面前。
“怎么?你看到我,似乎很惊讶。”梁执今自然看到了沈念慈眼底的神色的变化,红唇微启,俊美的面容带着前所未有的笑意。
“怎么会,民女见过六殿下。”沈念慈稳住内心的恐慌,强忍着脚踝的隐痛,准备行礼道。
她不能引起眼前之人的怀疑,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梁执今还是有些意外,沈念慈居然能一眼认出自己的身份?但诧异的神色转瞬即逝,并没有戳穿沈念慈话语中的异常。
见沈念慈准备行礼,梁执今是看到了全过程的人,这丫头对自己那么狠心,硬生生扭伤脚踝,如今还不消停,连忙准备上前扶住沈念慈。
可这一举动却把沈念慈吓一跳,整个人如同惊弓之鸟一般,急忙往后缩。由于退得太急促,一下子没有站稳,一屁股往后跌去,寒意遍布全身,身体是止不住的颤抖。
落入他人眼中,狼狈至极。
这般举动也让梁执今落在半空中骨节分明的手指僵硬地停着,带着片刻的错愕,根本没有意识到沈念慈的反应会如此之大。
宁远如此,都不愿…
“你没事吧。”梁执今的凤眸瞬间暗淡,连带着声音都喑哑几分。
沈念慈牵扯出极为难看的笑容,巴掌大的脸蛋顿时变得煞白,声音似乎还带着慌乱被强行抑制住,道:“多谢殿下关心,民女无事,殿下快去救郑姑娘吧。”
“这只是个小池塘,淹不死人。”梁执今的声音变得更加冷,配上这严冬的寒风,刺骨得很。
即使淹死,梁执今似乎也不在意。
这话让跌落在地的沈念慈更为震惊,她前世因为软筋散的缘故,并没有察觉到这只是个小池塘。
梁执今既然知道,又为何要救自己。
池塘中挣扎的女子,脚逐渐能够感受到池塘底部,才逐渐缓过神来,慢慢从池塘中挣扎了出来,全身被池水打湿,冻的牙齿都在打颤。
拖着浑身湿透的衣裳,不仅重,遇上这寒风,只剩下刺骨的冷痛。
看着沈念慈的眼神似乎能把沈念慈给剥皮抽筋,“沈,念,慈!你,你,给我等着!”
“我!不会放过你的!”
如今这郑玉珍被冻得话都说不利落了,也不想自己这落魄的模样落入他人眼中,狼狈地拖着身体,慌乱不堪地离开了池塘。
但沈念慈知道,真正的暴风雨还在后面,郑玉珍不会善罢甘休,自己还有一场仗没有打,不能掉以轻心。
想到这,沈念慈咬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却把裙摆拍得更加泥泞,火红的袄子上狼狈地染上泥巴印子,似乎是有意而为之。
做完这些,一瘸一拐,小脸蛋已经皱成一团,却死死忍着疼痛,“六殿下,民女还有事,先行一步。”
梁执今还是想去扶着沈念慈,可沈念慈却丝毫不想被梁执今碰一下似的。甚至为了绕开梁执今,特意绕了一圈,走更远的路回到宴席之上。
仿佛视梁执今为洪水猛兽。
梁执今只是看着沈念慈倔强的背影,神色复杂,眨眼间,乌蒙蒙的天空突然飘起了一团团雪花,如同柳絮般,浮萍无依,散落人间。
这是冬日的白雪,带着透骨的冷。与春日温润的晴雪格外不同。
白皙的手掌举起摊开,柳絮般的雪花落在梁执今的手掌。转眼间,晶莹的雪花逐渐融化,变成一滩水浮在手掌中,不见踪迹。
梁执今目光深邃。
沈念慈,你知道吗,这是今年盛京第一场雪,也是我们重逢的第一场雪。
可沈念慈却根本没有注意到梁执今复杂的神色,一心想着等会的好戏该如何演。
作者有话要说:帅狗子出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