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将军

宋时砚在宋府门口徘徊,却始终不敢迈进一步。

看着那一块块熟悉的阶梯,是自己儿时日日都会走的路。如今宋时砚只觉得腿有千斤重般,难以迈开一步。

突然,一小厮似乎是出门有事,正好撞见了宋时砚。震惊得瞪大了眼睛,仔细瞧了宋时砚好久。

宋时砚识得这小厮,是跟在父亲身边的小厮,宋时砚试探地唤了声:“小武。”

愣了好一会才缓过神来的小武没有回应宋时砚,急急忙忙地冲回宋府内高呼:“公子回来了,公子回来了。老爷,夫人,公子回来了!”

这小武声音洪亮,响彻云霄,想来这左邻右舍都得知道,宋家那个不孝子回来了吧。

宋时砚真想冲上前去,把那小武的嘴巴捂着。

思来想去,宋时砚终于走进了宋府。

宋太师是盛京出了名的清正廉洁,虽然高居于太子太师一位,却深入简出。

入门便是个简单的游廊,府邸也就是简单的四五个房舍拼凑而成。花草树木打理得井井有条,一看就知道是女主人花了心思的。

宋太师与夫人是年少夫妻,鹣鲽情深,相伴至今,夫妻感情深厚无比。

可谓是这盛京夫妻的楷模。

宋时砚刚进来没多久,宋夫人便冲了出来,眼角还依稀挂着泪珠子。

宋夫人是传统的江南女子长相,看起来是一个温婉可人,端庄秀气的清雅女子。其实也只有这宋家父子俩,知道宋夫人的真实秉性。

是个活脱脱的在世戏精,话本子看多了,总爱把话本子里的那一套,给演出来。

“是砚儿吗?”

宋时砚点了点脑袋。

“砚儿,你可算是回来了,母亲要想死你了。当年,你留下一封书信就不辞而别,你知道母亲我有多伤心吗!”

宋夫人夸张地附在宋时砚身上,那哭声,泼天般,跟哭丧一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宋时砚是缺胳膊少腿回来的呢。

“你母亲我呀,这些年,担心你呀。是吃不下饭,睡不着觉,这头发呀,是大把大把的掉。”

“砚儿,你瞧。母亲的眼角,是不是又长了几个皱纹,还有母亲这面容,是不是憔悴了许多,还有这头发……”

说着说着,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悄悄附在宋时砚耳旁。

“我感觉,你父亲这段时间都要厌弃你母亲我了,这可怎么办呀,砚儿。”

宋时砚把这一大串话听下来,忍不住地扶额。想来父亲又是做了什么事情,让母亲不高兴了,正闹腾呢。

“母亲。”宋时砚无奈地唤了唤宋夫人,满头黑线。

“你还知道回来!”一道严厉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宋太师一身简单常服,却是如同松柏般一身傲气,冷眼看向宋时砚。

“嚷什么嚷,宋书达,今日的杏仁酪,你还没有给我做呢!”

“杏仁酪是凉物,冬日吃,对身子不好。”

“宋书达!”

“唉,知道啦,知道啦,马上就去给你做。宋时砚,你自己先去祠堂跪着,当着列祖列宗面,好好反省反省!”

这宋太师似乎是有两幅面孔,对待夫人那可是百般妥协,语气和蔼,脾气好的不得了。

转头一看向宋时砚,那语气转变得,真快。

仿佛宋时砚是他们捡来的一般。

“母亲。”宋时砚知道父亲最是听母亲的话,眼巴巴地看着宋夫人。

“别想啦,你这个小兔崽子,七八年不归家。你父亲不打断你的狗腿都是好事,让你去跪祠堂,那都是轻的,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刚才还是哭丧调子的宋夫人,此时一下子便恢复了正常。白了一眼眼前这个不孝子,只想着自己的杏仁酪,什么也不管地走了。

“记得啊,多放些饴糖。”还不忘叮嘱一下宋书达,自己的需求。

“知道啦,我何时忘过。”

宋时砚只觉得自己是多余的。

“还不快去,还要我请你去呀!”宋太师没好气地朝宋时砚道。

宋府祠堂。

简单的几个牌位整整齐齐地列成一排。由于天色昏暗,室内早已经点燃了蜡烛。烛光婆娑,倒影着牌位,也照亮了跪在牌位之前的宋时砚。

宋时砚熟练地跪在蒲垫之上,虽然已经过了半个时辰。但少年傲骨依旧,身姿挺拔,精神抖擞,神色坚毅。

没过一会,宋时砚便听到了脚步声。

宋书达身上散发出浅浅杏仁酪的气味,应当是做完杏仁酪,哄好了自家夫人。才有闲心来管管自家这个不孝子的。

宋时砚看见宋书达空手来的,可谓是松了一口气。

“父亲。”

“哼,我可当担不起你这一声父亲。你这一走便是七八年,宋时砚,你可真是翅膀硬了!”

宋时砚低着脑袋,沉默不语,宋书达却是越想越来气。

“以你的才华,考取功名,得到圣上倚重,入朝为官,指日可待。你这满腹诗书才华,雄心壮志,便就这么舍弃了?圣贤书就这么白读了?”

“寒窗苦读这么多年,你说放弃就放弃。转头就跑到关外去参军!”

“你母亲身子骨弱,就只有你这一个独子。你别看天她整日跟没事人一样,若无其事的,其实呀,比谁都要担心你。”

“父亲,你可知我为何想参军。”宋时砚一句话打断了宋书达,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委屈,却隐隐透着少年的倔犟。

是啊,当年宋时砚走得果断,宋府根本没有一个人知道原由。

所以才怨,才不理解。

“十岁那年,我跟着母亲回外祖母家。在路上,遇到一群流民。那时,戎狄频频来犯,骚扰我大梁边境,数不尽的百姓流离失所,无家可归。”

“那时我便在想,我读了这么多圣贤书,寒窗苦读那么多年。都说如此,便能入朝为官,造福百姓。可在那时,我发现我没有任何能力去保护任何人。只能看着他们受尽无数苦楚与磨难,被戎狄摧毁赖以生存的家。”

“父亲,考取功名,入朝为官是光宗耀祖。为何戍守边疆,保护百姓,不是光宗耀祖呢!”

少年声音铿锵有力,句句发自肺腑。烛火摇晃,宋时砚目光炯炯。

“护黎民,平战乱。让大梁再也没有狼烟战事,家家都能团团圆圆,其乐融融。”

“父亲,只有平息了战乱,大梁的百姓才有可能有安稳的日子。才能让那些有才之士有机会大展宏图,去造福百姓!”

“参军,习武,是我那时候能想到的唯一的办法。所以我偷偷跟着沈伯父的行军队伍,跑到了关外,跟在了沈伯父身边。”

“父亲,在哪里,我找到了我毕生追求。我想要当着大梁的大将军,守护大梁的每一寸土地和黎民百姓。”

“剑锋所指,是敌人;剑锋之下,护百姓。”

少年目光灼灼,像是有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眼神清明坚定,意气风发。一字一句,字字果断,表达着自己的决心。

这是父子俩,相隔七八年,头一次如此推心置腹的谈话,句句入人心。

以前宋时砚总会隐藏自己真是的想法,去完成宋书达为他制定的目标。如今儿子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

是该还他一片崭新的天地了。

宋书达长久不语,战场上,风云万变,波诡云谲,随时随地会有丧命的风险。他们就他这么一个独子。

但,既是他所愿,做父母的,自当鼎力支持,不该做他人生当中的拦路石。

“起来吧。”宋书达长叹一声。

“父亲?!”

“既是你心之所向,命之所托。为父岂有阻止你的道理。”

以前的毛头小子,现在立起来,比宋书达还要高上几分。肩膀宽阔,胸有大志,已经成为一个铁骨铮铮的男子汉了。

雄鹰自应当翱翔于广阔天地,宋书达不想折了自己儿子的翅膀,困于这一方天地。

“去看看你母亲吧,好好安慰一下她。不愧是母子连心,她早就猜到了你的想法,看着若无其事的,其实担心得很。”

“是,父亲。”

宋时砚从祠堂走出去,只感觉跟做梦一般。他记得,父亲是很反对自己习武的。

他当年本是跟父亲随意提了一嘴,自己想要参军。没想到父亲却大发雷霆,狠狠打了自己一顿。

少年叛逆,被罚的宋时砚反逆之心更是到了极点,留下一封书信,便走了。

如同梦游一般,宋时砚很快就走到了自家母亲的房前。

宋时砚轻敲了敲门。

“进来吧。”

宋夫人似乎就是在等着宋时砚一般,半靠在长椅之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盛京新出的话本子。

“母亲,孩儿不孝。”宋时砚乖巧地跪下认错。

“你若是处处顺着你父亲,我都怀疑你不是我的儿子。”宋夫人没好气地呛了一句。

回应宋夫人的,同样是沉默。

宋夫人白了眼眼前的宋时砚,“跪在哪里干什么,喏,坐那,给你留的位置。”

宋夫人眼神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这个七八年未曾见过的儿子。长高了,也长得结实了不少,主要是,这俊俏模样,跟他父亲还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日后,在这盛京,想来定是会受到不少漂亮姑娘追捧。儿媳妇应当是好找的,自己可得帮儿子好好把把关!

“母亲?”见自己母亲一直盯着自己看,一句话也不说,宋时砚有一点奇怪。

宋夫人被宋时砚拉回思绪,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重新回到主题道:“你知道你父亲,为什么不想让你参军吗。”

宋时砚摇了摇头,低声道:“不知。”

“唉。”

“沈家老太太膝下原有三子,两子皆死于战场之上。而他们是你父亲为数不多的挚交好友,你父亲向来重情重义,这噩耗是接踵而来。”

“所以你父亲对于参军这种事情,向来是忌讳。我们膝下只有你一个儿子,战场上刀剑无眼,生死不知呀!”

宋夫人看着宋时砚低着个脑袋,情绪蔫蔫的,看起来效果不错,便继续道:“你可知,你父亲有一个木匣子,里面装满了你沈伯父从关外寄来的书信。”

“每次书信晚到几日,你父亲就要担心得整宿整宿睡不着觉。只要看到寄来的书信就单单写了‘无事’两字,他便才能心安。”

“这是你父亲心里的疙瘩呀。”

宋夫人语调和缓,却知道哪里应该重点强调出来。这父子俩,嘴巴都臭得很,还得自己从中斡旋。

也亏得自己看的话本子多,这话术,简直是张口就来。宋夫人感觉自己都可以出师,去写话本子了。

宋时砚被宋夫人的话语说得一愣一愣的。

看着自家儿子还没有开窍,宋夫人耐心也被耗尽了,急声道:“哎呀,就是要你体谅一下你父亲。他是个迂腐性子,不想让你参军是担心你,别跟他计较!”

“父亲同意我参军了。”

宋夫人眼眸一亮,惊奇道:“啊?那老顽固开窍了!真是的,亏我还担心半天。行了行了,没事就好了。”

“乖儿子,那日你也当上个大将军,跟你沈伯父一样,那多威风。别跟你父亲一样哈,一肚子规矩规矩的,整日就跟个小唐僧似的,念叨着你母亲我头疼。”

“正好,你回来了,你父亲有人念叨了,不用抓着我一个人了,终于有人可以跟我分担了。你是不知道呀,你母亲这些年日子过得多苦呀!”

宋夫人还在跟宋时砚拼命地倒苦水,说得是酣畅淋漓,完全没有注意到,宋书达已经站在她身后。

一字不差,句句听到了。一张清秀俊脸,黑沉沉的,看得宋时砚是倒吸一口冷气。

拼命地轻咳提醒一下母亲。

可宋夫人完全没有理解到宋时砚,还一脸关心道:“砚儿,嗓子不舒服?”

宋时砚只好用眼神使劲往前推。

“砚儿,眼睛抽筋了?你不会在关外染上了什么怪病吧?附身了!!”

宋夫人说着还把自己给吓到了,连忙起身往后退,远离一下宋时砚。不愧是整日看话本子的,这脑洞,不是一般人能比。

“夫人!”宋书达无奈地开口,却是宠溺极了的语气。

“呀!你什么时候来的呀。”

“夫人说老顽固的时候,我便站在夫人旁边了。”宋书达说着还配上浅浅的笑意,看着却让人感觉怪瘆人。

“父亲,母亲,孩儿先告退了。”宋时砚选择果断逃离,免得祸及池鱼,受罪的只会是自己。

“夫人,日子过得很苦呀。”宋书达环上宋夫人柳腰,眼神笑意盈盈的,却看得宋夫人心里越发没有底。

“哈哈,郎君,你别当真,我就是说得夸张了一点。”

作者有话要说:砚子就像一团热烈的火一般,我觉得他这种性格的养成和他的原生家庭一定有很大的关系。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