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聒噪,香樟树墨绿色的枝叶遮挡住天光。
少年穿着白色T恤,跑动间宽大的衣服上隐约可见肩胛骨凸起的形状。
他鬓角渗出一层薄薄的汗水,抬手不经意地用手指弯曲的关节抹了一下。
林安年一手拿着牛皮纸档案袋,里面是刚刚打印出来的卷子。
树荫和阳光的区域线条分明,骄阳似火,林安年脚步一拐,打算穿过艺术楼过去。
艺术楼空旷安静,其中三层和教学楼连着的地方打通了,可以直接通过去。
他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着,两侧是各种艺术教室。
炙热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洒进来,舞蹈教室铺着木地板,宽大的镜子里,穗禾穿着黑色的舞蹈裙,细碎的流苏垂下来,衬得她皮肤白皙,勾勒得她腰细腿长,长发束成个高马尾,干脆利落。
她站在光与暗的交界线处,双手与肩齐平,手肘自然下弯。
暖黄色的光洒在她秀气柔软的面庞上
此时,她目视前方,眼神里洒进碎金般的阳光,流露出与生俱来的自信,与之前那种温软柔和的气质截然相反。
少女跳舞时,因为脚踝处的伤,站立不稳,步子跌跌撞撞。
林安年眼眸微微眯起,唇角若有若无地提了一下。
忽然想到家中母亲最喜欢的那幅画《金色的舞蹈鞋》。
白衣翩翩的把芭蕾舞少女,似乎融入了金色的阳光中,仿佛下一秒就要振翅而飞。
原来新来的转校生,还有这个小秘密。
男生转身离开时,阳光流淌在他白色T恤上,像是破碎的金色溪流。
一楼的微机室已经成了西水一中奥赛班的专属基地了,整个人高二年级里数学拔尖的男生自发集合起来,由学校里拔尖的数学老师进行布置作业卷子。
这个小团体的都是数学尖子生,几人加在一起对对答案基本上就可以解决全部错题,很少有需要老师讲解的题。
“年哥来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
“嗯。”
“年哥快快快,请上座。”马鹏远搬着凳子一路护送。
林安年将手里的牛皮纸袋放在桌子上,人还没坐稳当,面前的卷子就被推了过来。
“年哥,你看看这道题的最后一小问。”
手里还不知被谁塞进来一根笔。
林安年眉梢一扬,笑了一下,“我这刚进门,你们就这么急不可耐了?嗯?”
嘴上说着,笔却开始动起来,利落地画出几个关键条件,开始解题。
他解题从来不写完整步骤,大刺刺地扔几个公式上去了事。
为此宋铁柱苦口婆心说了一轮又一轮。
听了,
就是不改。
笔尖最后一顿,在后面写了个根号二。
侯思成一拍桌子:“年哥的答案和于谦一样,小马,你还有什么好狡辩的?”
于谦也是小团体的一员,是一班的数学课代表,常年稳居年级第一的宝座。
马鹏远根本懒得怼回去,笑得一脸狗腿样儿:“年哥,讲讲呗?”
侯思成:......
被抢占了先机!
穗禾回到教室的时候学生已经下课去吃晚饭了,她忍着脚踝的胀痛感,一瘸一拐地走回座位。
坐下去的时候,裤子上一股濡湿的凉意,惊得她“腾”地一下站起身。
扭头一瞅,凳子上一滩水渍。
小姑娘眼神惊恐,活像是遇到惊吓的小鸡崽子,扑棱着翅膀。
后面传来低低地一声笑,完全没有任何克制地那种。
□□裸地嘲笑。
穗禾扭头,看到男生一手撑着额头,笑得肩膀一抽一抽的,很是愉悦。
她的目光落在他桌子上的纸抽袋上。
“同学,能借一下你的纸抽吗?”
让你笑让你笑,看我一会儿不抽穷你。
换做任何一个正义凛然的男生,断然不会在这个时候拒绝一个女生楚楚可怜的要求。
林安年:“我拒绝。”
他忽略穗禾眼底的狡黠,接着:“你求我。”
穗禾:“求你。”
不假思索,毫无诚意。
林安年:“......”
之前穗禾转来,班里传闻很多,关于她的。
说是城市里娇滴滴的大小姐,来西水一中体验生活的。
说她高傲目中无人,看不起这里的人们。
宛如坠落尘埃的天鹅公主。
林安年的那双挑花眼微敛,眼尾凛冽锋利的弧度变得柔和,将张扬散漫悉数收了回去。
他抬了下下巴,“自己拿。”
穗禾丝毫不跟他客气,抬手从纸抽的包装袋里揪出一大把,薅羊毛不要钱一样。
目视着她有些报复性地小动作,林安年唇角一勾,恍若想到了某种小动物。
比如生气了在和主人闹脾气的小猫,把纸抽弄得到处都是。
高天翔他们拎着外卖回来时,教室里只有两个人。
“穗同学怎么吃饭这么快?”高天翔以为穗禾没下楼去吃饭。
高天翔对人似乎都很热情,人缘很好,连王雨琪高欣她们都愿意下课和他插科打诨。
穗禾摇摇头:“我不饿。”
她腿脚不太方便,脚踝那里还没好,需要每天晚上上药,下楼梯时候太慢,三十分钟的时间根本就不够她上下楼。
班里人缘好的同学不下楼吃饭都会托朋友带饭上来,但是她,没有朋友。
加上前两天去舞蹈教室练习了会儿舞蹈,本就没有恢复的脚踝夜里常常痛的钻心。
她竭力保持走路姿势正常,但是脚踝处需要上药的地方散发着浓重的药草味。
不知道是从哪里起的谣言,说十四班新来的转校生脚臭,隔得老远就能闻到从她身上传来的奇怪味道。
甚至在她下楼梯的时候,周围的人都恨不得躲开她,露出嫌弃的表情。
穗禾低下头去,耳边的碎发散落下来,遮住她莹白如玉的耳垂。
这些传闻高天翔也有所耳闻,他毕竟坐在穗禾的斜后桌,自然知道这些是谣言。
他们这里不泛有城市里过来的转校生,经常被孤立气哭。
但是这个女生,似乎骨子里有着与柔软外表截然相反的坚强。
加上之前因为宋铁柱不知从谁哪里得了信儿,把高天翔叫过去逼问一番,告密这口锅就被暗暗扣在了穗禾的头上,导致班里他们跟穗禾关系不怎么友好。
穗禾在班里就成了一个孤立无援的存在。
体育课去操场没人叫她,卷子传到她桌子上总是带着脚印的,甚至她有不会的题也没人愿意为她解答。
这件事的真相是高天翔他们是后来才知道的。
具体是谁告密了不知道,但是绝不是穗禾。
想到自己前段时间对穗禾爱答不理的冷漠态度,高天翔心中更是一阵愧疚,再接着搭腔,没话找话。
“害,禾妹,男生的臭脚丫子味我最熟悉了,我们宿舍黑子就是,和你这个完全两个味道,我高天翔人称狗鼻子,怎么会......嗷嗷嗷,年哥你干嘛踩我?”高天翔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一跃而起。
林安年眼尾轻压,侧过头,指尖蹭了蹭鼻尖,将外卖包装袋拆得“哗啦啦”作响:“吃你的饭。”
他们点的是麻辣烫,林安年不喜欢吃辣,点的是番茄味的,教室里弥漫着麻辣烫的鲜香辣和浓郁的番茄味。
高天翔和侯思成插着耳机看手机综艺。
教学楼里安静下来,只有风扇“呼呼”转动的声音,窗外是蛐蛐阵阵高歌和学生们隐约的欢笑声聊天声。
吊扇转过,扇页时不时遮住白炽灯的光。
林安年清晰地听到小小的一声“咕噜”。
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综艺看到一半,少年的桃花眼忽的眼梢弯下来,双眼的皱褶很深,虚虚握拳抵住唇,唇角上扬,笑得胸膛颤抖。
高天翔和侯思成不明所以,茫然的抬头。
穗禾背脊挺得笔直,小月芽般的耳垂却微微染上红晕。
吃完晚饭,高天翔他们去扔垃圾。
教室里陆陆续续的进了些人,林安年一手拎着外卖袋子,经过穗禾桌子边时,将白色的纸杯轻轻放在上面,他的指尖在灯光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
他没看她,长腿一迈,身上的柠檬清香带着一阵风掠过快得像是闻不见。
穗禾低头。
白色的纸杯里撑着满满当当的鱼丸培根,还有粉丝,浸泡在番茄味浓郁的汤汁里,色泽诱人,最上面的爆汁鱼丸上还贴心地插了一根小竹签子。
纸杯上龙飞凤舞的写着一行字:
干净的
他没碰过。
穗禾捧着纸杯,仿佛兜着油汤的纸忽然被浸透,温暖的液体流下来,滴在她的心尖尖上。
这是她来到这个容不下她的学校以来,第一次被人关心。
她来到这个学校的孤独,似乎被这些男生的举动,一点点的捂热。
西水一中的校庆在每年的九月中旬,因为穗禾他们是高一升高二,校园里还有高二升高三,新高一还没入学,所以准备校庆的重担就落在了高二学生的身上。
每个班都要出节目,对于这种天天睁开眼睛就是学习的学生们来说,简直就是当头一棒,难于上青天。
于是这个重担就落在了穗禾的头上。
穗禾的文化成绩在十四班这种非重点班来说,都只是中下等的水平,之所以西水一中破例接纳她是因为穗禾的舞蹈功底稳扎稳打,就算因为某些原因脚踝受伤,宛如明珠蒙尘,西水一中决定破例接受这个学生。
于是校庆节目的重担就落在了穗禾头上。
宋铁柱特地给她批了晚自习的假,准许她晚自习可以去舞蹈教室练习。
唯一的好处是舞蹈教室有空调。
每天晚自习的时候舞蹈教室就成了独属于穗禾一个人的世外桃源。
她从落入鸭群的丑小鸭变成遗世独立于湖边的白天鹅。
书上说,三观没有标准,在乌鸦的世界,天鹅也有罪。
晚自习的下课铃响了好一阵,穗禾才收拾好东西慢吞吞地往回走。
她选择了人少的小路往宿舍走去,远远地,听到不远处人们交谈的喧嚣声。
穗禾低着头,前方的路灯昏暗,白炽灯的灯泡晃动,飞蛾绕着飞舞。
她往前走的腿来了个急刹车。
她在树影下,前面两人沐浴在昏黄的暖光之下,光与暗分割线将他们框住。
男生长睫敛着,桃花眼上眼皮撩起浅浅地褶皱,眼尾稍开,眉骨下晕开浅浅的阴影,五官立体精致,浅薄的唇角勾着。
他一手撑在墙面,微垂着头。
在林安年与墙面的之间,站着个女生,黑长直散落着,眸子水光莹莹地。
像是被大佬看上的小鹿,娇柔可怜,刚刚出了山林就被抓住,无处可逃。
这是多么狗血的剧情。
这都能被她撞上。
穗禾僵在原地,这条小路很窄,她一过必然会惊动前面的人。
月光温柔如白色绸缎,沉沉地坠落在两人身上,少年忽然低下了头。
穗禾“刷拉”一下立正转身。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宇哥的投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