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宿命

简成鸿一直想要个儿子。

简颂妈妈去世不到一年,他联系了香港一家儿童福利院,要收养一个小孩。

收养条件只有两个:

男孩。

O型血。

层层挑选后,院长邀请他过去一叙。

简颂不知道爸爸为什么会带上她。

她坐在长条凳上,两条腿不安分地踢向空中,来回的晃荡,心里盘算着,是不是该适时“提醒”她的存在。

爸爸正在里面和院长谈话。他们身边站着几个孩子,等待命运眷顾般,一言不发。

简颂的视线透过玻璃窗,落在爸爸身旁最近的身影。这个角度看过去,她只能看见他极黑的碎发,和修长的轮廓,同年龄极不相符的安静气质。

她有些失望地转过了头,低头盯着方格地砖出神。

又过了十分钟,她终于开始不耐烦,于是清嗓子,蓄力。

接着大哭起来。

整座建筑都能听到的哭声。

简成鸿和院长终于想起外面坐着的简颂,慌张出去,手足无措地哄她。

可简颂却不肯停。她哭得厉害,简成鸿都安慰不了,索性放弃,和院长去了别处。

那几个男孩都知道这是个表现的好机会,轮番上阵地劝她,却都败下阵来。

只有傅屿川站在原地没动。

他一眼就看穿她,抱着手臂,目光讥讽似的逡巡,有些恶劣的语气:

“别哭了,再怎么哭,也没有人会理你。”

简颂的哭声立刻停下。她惊奇地睁大了眼,一时忘了假装。

她至今还记得那时他的那双眼睛。

自负,漫不经心,居高临下的睥睨。

手机响起,简颂终于回神,看一眼亮起来的屏幕。

果然又是邵溱。

会议正要开始,简颂同Leo耳语几句,起身,去外面接起这通电话。

“简小姐,”电话那头,邵溱缓缓吐了口烟圈,“如果你肯帮零和渡过难关,旗生的谈判,说不定我可以帮到你。”

直觉告诉简颂,邵溱的话有几分可信。但她想起昨天傅屿川的话,没有立刻给出答复:“这件事我还需要再和其他董事讨论。”

“你的对手可是美国旗生。”她笑,“简小姐就不心动?”

简颂只说:“请再给我一点时间。”

“你在顾忌傅屿川。”邵溱伸手在烟灰缸上弹掉烟灰,嗓音慵倦,“事到如今,你还肯相信他的话?”

简颂听出她意在言外。类似的话她早已屡听不鲜,她并不感兴趣:“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

电话挂断。

里面,会议已经结束。

Leo从会议室走出来,说:“小姐,你是不是还要练琴,我送你回酒店吧。”

她点头,又问:“谈判的事怎么样了?”

“一切顺利。”Leo答。

目前公司里的事务都由他来接洽,决策方面偶尔需要简颂经手。她的小提琴没带在身边,最近没办法排练,也就有更多时间处理这些事。

“另外,参加你父亲葬礼的名单已经定好了。”他递过一张纸,说,“这周日。”

简颂草草扫过,上面的名字她不认识几个。

“不过……傅先生那里还没有回话。”Leo有些犹豫。

她将视线从名单上移开,微微一笑:“没事,我会通知他。”

傅屿川穿上外套,拉开门,桌上的座机恰好响了。

周峥迅速迈大步过去,接起。

傅屿川短暂地停顿,站在门旁,侧视一眼。

“简小姐打来的。”周助理看向他,将听筒稍稍拿开,探求式的目光。

他随口应道:“说我没空。”

周助理于是对着电话说:“今晚不行,他有约。”

“是的,他住在那里。”

“要很晚才回来。”

傅屿川听了一会儿,冷笑似的勾唇,开门离去。

邵溱对美食也颇有研究,请客地点在downtown一家私人餐厅。

傅屿川比约定时间早到达十分钟,邵溱却来得更早。她坐在落地窗边,朝他举起酒杯,晃了晃:“傅先生,这边坐。”

从这里可以俯瞰整座城市的夜景。

“邵总气色不错。”傅屿川要了一支威士忌,扔开餐单,语气随意。

邵溱亲自掏出打火机,将窗边的烛台一支一支点上,笑容无懈可击:“今日简小姐已经和我达成共识,出资帮助零和。自然是件值得庆祝的事。”

傅屿川却抿了口酒,伸手解开领口的纽扣,无动于衷:“你不需要拿这种话来试探我。”

“哦?”她饶有兴趣地挑眉,“傅先生这么快就断定我说的不是真的?你就那么笃定,她还会听你的话?”

他扯了唇角,语气淡淡:“简氏不会帮你,零和已经是某人的囊中之物。”

邵溱没接这个话题,轻笑垂首,纤长手指捡起餐巾,在唇边轻印两下,徐徐开口:

“我也很好奇,究竟是什么人,会有这样的底气,竟想收购零和。”

他拿着刀叉的动作流畅,态度很冷:“邵总找到了幕后主使,请务必知会我。”

邵溱脸色微变,嗤笑一声:“直觉告诉我,你知道这件事的内情。”

他懒散咽下一块鹅肝,一副无可奉告的样子。

邵溱心想:这个男人比她想象的还要棘手得多。

于是她轻晃红酒,要与他碰杯,声音轻柔:“傅先生,既然你已经离开简氏,我想请你到零和来。”

傅屿川没有去握酒杯,他指骨修长的手搁在桌面,指尖一下一下地点着,脸上似笑非笑:“我是个商人,想和我谈交易,就得准备足够的筹码。”

“我对你很有好感,这样算不算?”她的嗓音暧昧独特,接着昂首,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此外,当然还有零和的股权。”几杯红酒过后,她的脸热起来,眼波流过不经意的媚态,“我们同舟共济,等零和渡过这个难关,你会是零和第二大股东。”

“同舟共济?”傅屿川饶有兴趣地勾起眼角,一双阴沉的黑眸深不见底,似乎在琢磨她的用词。

“邵溱,我不会上一条注定要沉没的船。”他冷冷陈述。

谈话到此为止。

简氏在LA的地产很多,这栋大厦只是其中之一,顶层被改造成了套房,供傅屿川使用。

晚上十一点。

简颂抱着手臂,等门打开。

门内,物品翻落的声音,愈来愈近,愈来愈响。

门开的一瞬间,她闻到他身上冷冽的淡香,连带着浓重的酒气。

傅屿川回瞥,视线扫过地上的狼藉。他的衬衫不整,似乎刚从浴室出来,短发被打湿。

他又喝醉了。

醉得一塌糊涂。

简颂生气瞪他,从口袋拿出两粒解酒糖。

也只有在她面前,他才会露出这么狼狈的一面。她轻车熟路地伸手,将糖粒塞进他口中。

他的衣领处一枚唇印。

是邵溱故意留下的。

她故意要她看到,好使她起疑。

简颂目光扫过,笑起来,伸手解开他的领带:“邵总在你身上倒是下了不少功夫。”

他淡淡看她一眼,转身回了室内。

冰块哗啦啦倾倒,盛满了玻璃杯。

傅屿川拿起来,喝了口冰水,走进浴室。

浴缸里水已经放了一半。水汽蒸腾,玻璃门雾蒙蒙一片。

洗手台上一片水渍,他洗了把脸,抽出毛巾擦干,伸手去扯衬衫扣子。

透过镜子,他看见简颂走进来。

她看了眼浴缸,拉开门,叹气:

“你醉了,先不要泡澡。”

她走进淋浴间,关掉龙头,打开开关,放浴缸里的水流走。

一转身,傅屿川已站在她身后。

简颂微微一愣,与他对视。

许久,她望着他的眼睛,开口:

“你最近有些不一样。”

他却突然抓住她的胳膊,蓦地欺身,将她压在墙上。

大理石的墙面,光滑,冰冷。她身体轻轻一颤。

黑色的瞳仁紧紧盯着她,充满压迫感。

他的手掐着她的腰,凑近她耳侧,声音充满恨意的:

“为什么还要出现在我面前?我不想再看见你。”

简颂没有听到他的话。

水流声很大,将他的声音盖住。

半晌,她的手落在他半开的衬衫上。

傅屿川没有动,她的手指捏着他的纽扣,一粒一粒,自上而下地解开。

“为什么?”她问。却又像是自言自语。

简颂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问什么。是“为什么你变得这么不一样”,还是“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也许内心深处,她早就隐隐地知道那个答案。

他的手却伸到她背后,打开花洒。

水从头到脚,将他们浇透。

他轻易捉住她的手腕,动作算不上温柔,手指擦过她的耳畔。水流温热,她的脸却冰凉一片。

傅屿川漫不经心地想:她好像还不明白。

竟然问他“为什么”。

她的手微微地发抖,那双眼睛透过雾气直视着他,藏着迷茫,又像是恐惧,似乎他永远也看不穿。

这样的眼神,正是邵溱没有的。

他低下头,难以自持地要吻她的唇。

唇瓣即将贴上,却被她一把拉住。

她看着他的眼睛,难得的没有妥协:“回答我。”

傅屿川的眼眸瞬间恢复清明。他与她对视,手指挑起她的下巴。

她的瞳孔清亮,将他困在其中。这双眼睛,似乎能倒映出他所做的一切,看透他每一次的挣扎。

他就这样端详了一会儿,突然笑了:

“因为你什么都没有了,简颂。”

“这次我不会犯相同的错误……你再也不能,随意干涉我的人生。”

他的话没有说完,她却已经不想再听,勾住他的脖颈,深深地吻下去。

他没有躲开,手按住她的后脑勺,唇齿纠缠,加深了这个吻。

简颂感到口口口口,下意识地想要闭眼,却被他阻止。

“这是你自找的。”他凑近她耳侧,冷冷地强调,审判一般。

她刚要开口,却化作一声口口口口口。

他黑沉沉的眸子紧紧地盯着她,要她睁眼,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

她却用力咬他的肩,不肯认输,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

“不……都是你先要,招惹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