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会在这儿?”
简颂的目光清明警惕。
他避而不谈,烟蒂随意往地上一扔,嗓音磁沉柔和:
“很冷吧?先上我的车。”
她抿了唇,没回应。今晚她已经够累,实在没有多余的力气和他周旋。
赵明靳笑了,从后座拿了毯子披在她身上,双手温柔地拢过她肩膀:“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有收到我的花吗?”
“上次没能赴约,怕你责怪我,这么久都不敢联系你。今晚在这边吃饭,没想到会撞见你。”
“赵先生说笑了。”她笑笑,声音几乎没起伏。
赵明靳仔细端详她一会儿,见她脸色苍白,便问:
“要不要去吃个宵夜?我请客。”
简颂没吭声。想起自己没带手机,她轻轻摇头:“我想先打个电话。”
他将手机借给她:“先用我的。”
接过手机,她想拨出那串熟悉的号码,指尖触及键盘,看着屏幕,却犹豫了。
片刻后,她熄掉屏幕,将手机交还:“谢谢你。”
“上车吧,我送你一程。”
她摇头:“不用了。”
“别紧张,只是请你吃饭。吃完饭,我亲自送你回去。”
“……”
见她迟疑,赵明靳笑容愉悦的,拍拍她的肩:“你这个样子,还能跑去哪?”
找不到理由反驳,简颂叹息一声,最终轻轻点头:“谢谢你。”
出乎简颂意料的,赵明靳带她来到一家露天大排档。
天气恶劣,客人却不见少。
助理停下车,跟着过来,赵明靳给了个眼色,他立刻走到老板面前,从钱夹里抽出一叠钱,也不数清径直甩给对方:“叫他们清场。”
两人在小店角落的位置坐下。
灯泡昏暗,电风扇嗡嗡地转,烟火气熏人,烟灰缸里七扭八歪堆满客人留下的香烟头,桌布被残羹酒渍浸得深浅不一。
“带你来这种地方吃饭,可别笑话我。”赵明靳从筷筒里抽出塑料菜单,递给简颂。
“怎么会。”简颂态度软和下来,微微笑了笑,接过菜单。
“你的家境好,很可能不了解,”赵明靳翘起腿,点燃一根香烟,始终观察着她的表情,“这种地方看起来简陋,饭菜口味却没得挑。”
他弹弹烟灰:“看你这么晚还没吃饭,刚好暖暖胃。”
“你以前经常来这家店?”简颂要了炒面,将菜单还给老板,转眼看他,不免好奇。
他笑得模棱两可:
“我就是在这里被养大的。”
他抬手,指指天花板:
“看不出来吧。以前我就住楼上。”
他这样一个将过往全部抹掉的人,居然愿意主动同自己提起过去?而且竟然还带她来这里?
她的眼眸里写满讶异,赵明靳却已经移开视线,向老板交代:“一份避风塘炒蟹,去准备好,等我过去。”
说完,他将香烟按灭,正了正身,拆开筷子:
“你也尝尝我的手艺。”
简颂笑了:
“想不到你还会下厨?”
“很久没亲自动手了,今天是为了你。”
“这家店,是你父母开的?”
“以前是。”他顿了顿,面不改色继续道,“母亲在我很小时候就去世了。我读港大那年,父亲又出了车祸。”
相似的经历,她心里一颤,情绪泛起波澜。赵明靳却旁若无人,站起身,朝炒菜的区域走去。
葱姜蒜末俱已切好,他挽起袖管,锅勺掌握在手中,迅速将油烧热,海蟹下锅,滋啦滋啦直响,转眼烫得金黄。
蒜茸辣椒依次下锅,被他力道均匀翻炒,再撒上鸡精。不出几秒,香气在整个空间弥散开来。
简颂眨眼的时间,一盘热气腾腾的炒蟹已经被他摆上桌。
炒面接着被端上来。她闻到食物的香气,情绪迅速舒畅起来。浓香浸过肺腑,也将她的烦恼一扫而清。
“味道怎么样?”他关心地问。
难以置信的美味。
她盯着碗里的蟹肉,赞叹的同时,对面前这个男人的认知攀上一个新的高度。
不同于米其林餐厅的精致美食,家常菜炒过后烟火气十足,透着股独有的亲切感。
简颂很快将两道菜吃得精光,身心顿时都得到极大满足,连连赞赏:
“很久没吃到过这么令人难忘的美食了。”
赵明靳终于笑了:
“你喜欢就好。”
饱餐一顿后,赵明靳送简颂回家。
车快开到公寓楼下,他提前拨出电话。等对方接起,他不等对方开口,简要陈述:
“简颂在我车上,我们很快回去。”
说完,直接挂断,收起手机。
等车停稳后,赵明靳先行下车,替她拉开车门。
“谢谢送我回家,赵先生。”
他摊开手臂,要和她拥抱告别:
“没必要和我这么生疏,以后要叫我阿靳。”
简颂正要开口,目光这时留意到他身后,站在那里的人影。
傅屿川亦和她对视。
他像是在等她,衬衫只系了一半扣子,没穿外套,夜风一吹,难免显得单薄。
简颂抿了唇。赵明靳察觉到她的目光,亦转回身,看到他。
傅屿川站着没动。他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不知是谁打来,被按掉两次,才停住。
微不可闻的一声叹息后,她走过去,到他面前,替他拢好敞开的衣襟,轻声说:
“不可以再这样对我。”
他低眸,视线从她脸上掠过,没来得及细看,她却已经越过他,进去公寓楼。
简颂完全消失在视线里。
赵明靳笑容荡然无存,立刻翻了脸:
“你背着我,搞姓陈的?”
傅屿川神色极阴翳,牵出嘲讽的笑:
“陈清荣算什么?你们三个,谁都跑不掉。”
……
简颂躺在床上,一直没睡着。
她能听到傅屿川开门进屋的声音。
这么久才上楼,他和赵明靳说了什么?
她想不出,也不想再费神。
脚步声停在卧室门口。
等了一会儿,见她没动静,又折返回客厅。
接着是电视机被打开,音量调低。
没听见啤酒开罐的声音。
她也不会再关心。
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他起身走向浴室。
听声音,大概在放水。
她在外面待了这么久,他还没洗完澡?
这几个小时,他究竟做了什么?
不,这不重要。
简颂强迫自己,调整思路,想到赵明靳。
今晚他实在令她出乎意料。
原来他是在那里被抚养长大的。这不算什么丢人的事,为什么要费尽心思,掩饰过去?
思绪越来越沉,她渐渐起了困意。
只可惜,很快就被打断。
卧室门开了,有人进来。
他动作极轻地躺下,在她背后,一言不发。
房间里无比寂静。
她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呼吸,还有他的。
接着腰间伸过来一双手臂,将她抱进怀里。
渐渐地收紧。
他贴近她,一动不动,鼻尖蹭着她的脖颈。
简颂闭起眼睛,放任自己沉浸在这一刻,他的温柔里。
又到周一,零和总部迎来忙碌的工作日。
不同寻常的是,周峥下午才迟迟现身公司。
见他眼底乌青,头发也乱糟糟,顶层的前台小姑娘吃了一惊:
“周特助,你这是怎么了?一夜没睡?”
想起昨夜,周峥嘴角抽搐。
老板大半夜让他出去找人,白白忙活了几个小时。
他打住乱跑的思绪,笑笑问:
“傅总呢?”
“早上八点就到了,都在会议室开了半天会了。不过,看你不在,他也没过问。”
周峥强忍着困意点头:“我先去泡杯咖啡。”
刚离开前台没几步,他的电话又响了。
真是片刻不饶人。
无奈,他只好调转方向,接起电话,边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
傅屿川坐在办公桌前,看了眼手表:下午四点半。
今天没看到周峥。
他漫不经心的,左手手指捏着钢笔,点点桌面。
无妨,放他一天假。
差不多该到下班时间。
今天晚上吃什么?东南亚菜?
尖沙咀有家不错的餐厅,简颂还没有尝过。一会儿回家,刚好可以带一份回去。
这样想着,他扔下手中的钢笔,站起身,拨通内线电话:
“叫司机取车。”
车已备好,停在公司大门口。
傅屿川刚刚上车,车窗却被人急促地敲响。
他降下车窗:“什么事?”
竟然是周峥。
他风尘仆仆,不知刚从哪里回来,一脸复杂的神色,踟蹰着,总算鼓起勇气开口:
“是简小姐。”
“……她回上海了。”
对方的脸色不对,周峥赶紧接着往下说:
“我问过,她说是要准备演出……没有特别的原因。”
傅屿川皱起眉:
“那一场不是在下个月?”
“……也许是要排练。”半晌,周峥成功挤出一句话,勉强算个解释。
“我知道了。”
傅屿川淡淡应声,很快关上窗。
车内空气突然变得沉闷。
他不怎么耐烦地按开空调,手指捏了下眉心,吩咐司机:
“不用绕路了,直接回家。”
“好的,傅总。”
……
门卡“滴”的一声刷开,傅屿川迈进室内。
玄关漆黑一片,客厅漆黑一片。
灯光受感应亮起,盈满空空荡荡的室内,他的目光巡视一圈,有一瞬间恍神。
当初买这套公寓,是不是有点太大了?
冰柜里还藏着最后一听啤酒。
他取出来,刚喝一口,皱了皱眉,随手扔进垃圾桶,接着踱步至客厅。
沙发上是叠好的休闲毯。
音像柜里的CD肉眼可见的减少了一半。
黑暗里站了一会儿,他没兴致开电视,转身去卧室。
毛绒玩具俨然不动,独独少了一只熊。
灯一开,无数只黑亮的眼睛共同看着他。
他笑一笑。
狐狸、小象、狮子、天鹅……这个玩具牌子,简颂很喜欢,几乎每样都要拥有一只。
他总是不能理解,那只旧熊有什么特别?
似乎她到哪里,都要随身带着。
床头柜摆着毛绒小象,与他对视。它的怀里,小心翼翼捧着一张演奏会门票。
是留给他的?
傅屿川走过去,伸手,摘下来。
原来只是她维也纳那场的旧票。
VIP门票正面,签着简颂耐心仔细,亲手写下的字迹:
“屿川”。
已经过期。
……
门票被轻轻放下,躺在桌面。
傅屿川关掉灯,正欲离开卧室,顿了顿,重新折返到那堆毛绒玩具面前,从中拎起一只小狮子。
然后他回到客厅,到沙发上坐下,打开电视。
小狮子被迫靠在他身边,黑圆的眼睛无辜地望着前方。
电视屏幕的光忽明忽暗,深夜节目吵吵闹闹个不停。
傅屿川了无困意,就这样在黑暗里坐了一整夜,直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