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寂寞

“你怎么会在这儿?”

简颂的目光清明警惕。

他避而不谈,烟蒂随意往地上一扔,嗓音磁沉柔和:

“很冷吧?先上我的车。”

她抿了唇,没回应。今晚她已经够累,实在没有多余的力气和他周旋。

赵明靳笑了,从后座拿了毯子披在她身上,双手温柔地拢过她肩膀:“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有收到我的花吗?”

“上次没能赴约,怕你责怪我,这么久都不敢联系你。今晚在这边吃饭,没想到会撞见你。”

“赵先生说笑了。”她笑笑,声音几乎没起伏。

赵明靳仔细端详她一会儿,见她脸色苍白,便问:

“要不要去吃个宵夜?我请客。”

简颂没吭声。想起自己没带手机,她轻轻摇头:“我想先打个电话。”

他将手机借给她:“先用我的。”

接过手机,她想拨出那串熟悉的号码,指尖触及键盘,看着屏幕,却犹豫了。

片刻后,她熄掉屏幕,将手机交还:“谢谢你。”

“上车吧,我送你一程。”

她摇头:“不用了。”

“别紧张,只是请你吃饭。吃完饭,我亲自送你回去。”

“……”

见她迟疑,赵明靳笑容愉悦的,拍拍她的肩:“你这个样子,还能跑去哪?”

找不到理由反驳,简颂叹息一声,最终轻轻点头:“谢谢你。”

出乎简颂意料的,赵明靳带她来到一家露天大排档。

天气恶劣,客人却不见少。

助理停下车,跟着过来,赵明靳给了个眼色,他立刻走到老板面前,从钱夹里抽出一叠钱,也不数清径直甩给对方:“叫他们清场。”

两人在小店角落的位置坐下。

灯泡昏暗,电风扇嗡嗡地转,烟火气熏人,烟灰缸里七扭八歪堆满客人留下的香烟头,桌布被残羹酒渍浸得深浅不一。

“带你来这种地方吃饭,可别笑话我。”赵明靳从筷筒里抽出塑料菜单,递给简颂。

“怎么会。”简颂态度软和下来,微微笑了笑,接过菜单。

“你的家境好,很可能不了解,”赵明靳翘起腿,点燃一根香烟,始终观察着她的表情,“这种地方看起来简陋,饭菜口味却没得挑。”

他弹弹烟灰:“看你这么晚还没吃饭,刚好暖暖胃。”

“你以前经常来这家店?”简颂要了炒面,将菜单还给老板,转眼看他,不免好奇。

他笑得模棱两可:

“我就是在这里被养大的。”

他抬手,指指天花板:

“看不出来吧。以前我就住楼上。”

他这样一个将过往全部抹掉的人,居然愿意主动同自己提起过去?而且竟然还带她来这里?

她的眼眸里写满讶异,赵明靳却已经移开视线,向老板交代:“一份避风塘炒蟹,去准备好,等我过去。”

说完,他将香烟按灭,正了正身,拆开筷子:

“你也尝尝我的手艺。”

简颂笑了:

“想不到你还会下厨?”

“很久没亲自动手了,今天是为了你。”

“这家店,是你父母开的?”

“以前是。”他顿了顿,面不改色继续道,“母亲在我很小时候就去世了。我读港大那年,父亲又出了车祸。”

相似的经历,她心里一颤,情绪泛起波澜。赵明靳却旁若无人,站起身,朝炒菜的区域走去。

葱姜蒜末俱已切好,他挽起袖管,锅勺掌握在手中,迅速将油烧热,海蟹下锅,滋啦滋啦直响,转眼烫得金黄。

蒜茸辣椒依次下锅,被他力道均匀翻炒,再撒上鸡精。不出几秒,香气在整个空间弥散开来。

简颂眨眼的时间,一盘热气腾腾的炒蟹已经被他摆上桌。

炒面接着被端上来。她闻到食物的香气,情绪迅速舒畅起来。浓香浸过肺腑,也将她的烦恼一扫而清。

“味道怎么样?”他关心地问。

难以置信的美味。

她盯着碗里的蟹肉,赞叹的同时,对面前这个男人的认知攀上一个新的高度。

不同于米其林餐厅的精致美食,家常菜炒过后烟火气十足,透着股独有的亲切感。

简颂很快将两道菜吃得精光,身心顿时都得到极大满足,连连赞赏:

“很久没吃到过这么令人难忘的美食了。”

赵明靳终于笑了:

“你喜欢就好。”

饱餐一顿后,赵明靳送简颂回家。

车快开到公寓楼下,他提前拨出电话。等对方接起,他不等对方开口,简要陈述:

“简颂在我车上,我们很快回去。”

说完,直接挂断,收起手机。

等车停稳后,赵明靳先行下车,替她拉开车门。

“谢谢送我回家,赵先生。”

他摊开手臂,要和她拥抱告别:

“没必要和我这么生疏,以后要叫我阿靳。”

简颂正要开口,目光这时留意到他身后,站在那里的人影。

傅屿川亦和她对视。

他像是在等她,衬衫只系了一半扣子,没穿外套,夜风一吹,难免显得单薄。

简颂抿了唇。赵明靳察觉到她的目光,亦转回身,看到他。

傅屿川站着没动。他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不知是谁打来,被按掉两次,才停住。

微不可闻的一声叹息后,她走过去,到他面前,替他拢好敞开的衣襟,轻声说:

“不可以再这样对我。”

他低眸,视线从她脸上掠过,没来得及细看,她却已经越过他,进去公寓楼。

简颂完全消失在视线里。

赵明靳笑容荡然无存,立刻翻了脸:

“你背着我,搞姓陈的?”

傅屿川神色极阴翳,牵出嘲讽的笑:

“陈清荣算什么?你们三个,谁都跑不掉。”

……

简颂躺在床上,一直没睡着。

她能听到傅屿川开门进屋的声音。

这么久才上楼,他和赵明靳说了什么?

她想不出,也不想再费神。

脚步声停在卧室门口。

等了一会儿,见她没动静,又折返回客厅。

接着是电视机被打开,音量调低。

没听见啤酒开罐的声音。

她也不会再关心。

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他起身走向浴室。

听声音,大概在放水。

她在外面待了这么久,他还没洗完澡?

这几个小时,他究竟做了什么?

不,这不重要。

简颂强迫自己,调整思路,想到赵明靳。

今晚他实在令她出乎意料。

原来他是在那里被抚养长大的。这不算什么丢人的事,为什么要费尽心思,掩饰过去?

思绪越来越沉,她渐渐起了困意。

只可惜,很快就被打断。

卧室门开了,有人进来。

他动作极轻地躺下,在她背后,一言不发。

房间里无比寂静。

她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呼吸,还有他的。

接着腰间伸过来一双手臂,将她抱进怀里。

渐渐地收紧。

他贴近她,一动不动,鼻尖蹭着她的脖颈。

简颂闭起眼睛,放任自己沉浸在这一刻,他的温柔里。

又到周一,零和总部迎来忙碌的工作日。

不同寻常的是,周峥下午才迟迟现身公司。

见他眼底乌青,头发也乱糟糟,顶层的前台小姑娘吃了一惊:

“周特助,你这是怎么了?一夜没睡?”

想起昨夜,周峥嘴角抽搐。

老板大半夜让他出去找人,白白忙活了几个小时。

他打住乱跑的思绪,笑笑问:

“傅总呢?”

“早上八点就到了,都在会议室开了半天会了。不过,看你不在,他也没过问。”

周峥强忍着困意点头:“我先去泡杯咖啡。”

刚离开前台没几步,他的电话又响了。

真是片刻不饶人。

无奈,他只好调转方向,接起电话,边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

傅屿川坐在办公桌前,看了眼手表:下午四点半。

今天没看到周峥。

他漫不经心的,左手手指捏着钢笔,点点桌面。

无妨,放他一天假。

差不多该到下班时间。

今天晚上吃什么?东南亚菜?

尖沙咀有家不错的餐厅,简颂还没有尝过。一会儿回家,刚好可以带一份回去。

这样想着,他扔下手中的钢笔,站起身,拨通内线电话:

“叫司机取车。”

车已备好,停在公司大门口。

傅屿川刚刚上车,车窗却被人急促地敲响。

他降下车窗:“什么事?”

竟然是周峥。

他风尘仆仆,不知刚从哪里回来,一脸复杂的神色,踟蹰着,总算鼓起勇气开口:

“是简小姐。”

“……她回上海了。”

对方的脸色不对,周峥赶紧接着往下说:

“我问过,她说是要准备演出……没有特别的原因。”

傅屿川皱起眉:

“那一场不是在下个月?”

“……也许是要排练。”半晌,周峥成功挤出一句话,勉强算个解释。

“我知道了。”

傅屿川淡淡应声,很快关上窗。

车内空气突然变得沉闷。

他不怎么耐烦地按开空调,手指捏了下眉心,吩咐司机:

“不用绕路了,直接回家。”

“好的,傅总。”

……

门卡“滴”的一声刷开,傅屿川迈进室内。

玄关漆黑一片,客厅漆黑一片。

灯光受感应亮起,盈满空空荡荡的室内,他的目光巡视一圈,有一瞬间恍神。

当初买这套公寓,是不是有点太大了?

冰柜里还藏着最后一听啤酒。

他取出来,刚喝一口,皱了皱眉,随手扔进垃圾桶,接着踱步至客厅。

沙发上是叠好的休闲毯。

音像柜里的CD肉眼可见的减少了一半。

黑暗里站了一会儿,他没兴致开电视,转身去卧室。

毛绒玩具俨然不动,独独少了一只熊。

灯一开,无数只黑亮的眼睛共同看着他。

他笑一笑。

狐狸、小象、狮子、天鹅……这个玩具牌子,简颂很喜欢,几乎每样都要拥有一只。

他总是不能理解,那只旧熊有什么特别?

似乎她到哪里,都要随身带着。

床头柜摆着毛绒小象,与他对视。它的怀里,小心翼翼捧着一张演奏会门票。

是留给他的?

傅屿川走过去,伸手,摘下来。

原来只是她维也纳那场的旧票。

VIP门票正面,签着简颂耐心仔细,亲手写下的字迹:

“屿川”。

已经过期。

……

门票被轻轻放下,躺在桌面。

傅屿川关掉灯,正欲离开卧室,顿了顿,重新折返到那堆毛绒玩具面前,从中拎起一只小狮子。

然后他回到客厅,到沙发上坐下,打开电视。

小狮子被迫靠在他身边,黑圆的眼睛无辜地望着前方。

电视屏幕的光忽明忽暗,深夜节目吵吵闹闹个不停。

傅屿川了无困意,就这样在黑暗里坐了一整夜,直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