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香港,应酬一个接一个的飞来,赵明靳两耳不闻,躲进了?高尔夫球场,整日不见外客。
秘书刚走进房间内,便被桌上的光景吓了?一跳:两小时前刚换过的烟灰缸,烟蒂再度满得溢了出来,甚至掉到地上。
房间里乌烟瘴气,味道呛人,赵明靳浑然不觉地靠在沙发?,盯着手?里的照片。见秘书进来,他将照片收回外套口袋,不紧不慢地又点燃一根烟,星火光晦暗地闪动:
“什么事,说。”
秘书强忍住鼻腔的刺激,麻利地凑过去收拾落在地上的烟蒂烟灰,一面快速地说明:
“赵总,Leo来了,合同里加了?附加条款,要带给您过目。”
附加条款?
赵明靳眼半眯着,不屑地嗤笑。
他还能有什么路数?
胜利唾手可得。
距离他通知各董事简颂意外身亡已经过去一个月,董事会迟迟没有动静,他们的态度已经很明显:现在这种情况,谁也不希望消息走漏。
当务之急是CEO尽快上任,将局势稳定下来,再慢慢向外界放出这一消息。
Leo和那几个支持简家的董事,虽然担心他的势力过盛,不能完全倒向他这边,可惜现在,放眼整个董事会,还能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
更何况,如果他们一再犹豫不决,他将在下个月的股东大会上,公开宣布这一消息,到那时,就更由不得他们选择。
一个月的慎重考虑,还是Leo先松了口,同意帮助他游说其他董事。
当然,少不了?要提条件。
Leo将一份CEO委任书推至他面前:“这是董事们一致协商后的最终决议,附加条款在这里,说服他们不是那么容易,我已经尽可能帮你争取最大利益。这样的情况,对我们两方都好。”
赵明靳将烟熄灭,坐正身体伸手去翻,没翻几?页,便看出端倪,沉沉笑起来:“这种东西拿来让我签,和卖身契有什么区别?”
合约附加条款注明,CEO必须任满十年,期间不得离职或跳槽,同时每年需进行一次营运衡量标准考核,而违约金近乎天价。
换言之,这份合约,要他将自己的全部身家财产全部抵押,一旦签下,没有中途抽身的机会。
Leo不卑不亢,耐心十足地为他补充说明:
“董事们一致认为,出于集团长远发?展的考虑,未来的CEO应谋求长期稳定的改善,尽量避免频繁换人。”
赵明靳掀起眼皮,盯着他淡淡问:“这件事姓傅的知道吗?”
Leo轻轻勾唇:“会议当然全程保密。何况,上次他让我带给你的那版条款,你不是已经看过了?么?条件和这份根本没有可比性。”
听他说完,赵明靳稍稍放下心,视线重新放回面前的合约。
Leo笑了?笑,继续道:“我自然相信你的能力,这种问题不足挂齿。不过傅屿川当时给简氏带来的打击太大,董事们不是不相信你,这么做,只是稳妥起见。”
赵明靳凝视着那几页纸,沉默着思考。
竟然迫不及待要他签下这么长的任期,他们还真是破罐破摔,走投无路。
正合他的意。不出两年,他就能拿到董事会完全的控制权,到那时,简氏还不是他说了算?
他并不排斥这样的赌局,尤其这个位置他本就觊觎已久,根本没有理?由拒绝。
良久,他终于从口袋里掏出钢笔,皮笑肉不笑地对Leo道:
“这段时间辛苦你了?,事成之后,我们一起吃顿饭。”
说来也是可笑,简成鸿生前竟然拿这种人当作亲信。
签下委任书,赵明靳心情大好,送走Leo,转身叫人将他的球杆拿来,要去外面活动。
秘书急急忙忙地从保管室取出球杆交给球童,又一路小跑着去安排人陪同,没等挑好人,便被球场经理?拦下:“外面有人陪了,赵总点名,还是昨天的那位。”
秘书循着经理指示的方向看过去,果真见到位俏丽佳人依偎在赵总身侧,心里难免犯嘀咕:
之前不到半天就得换一个,这个已经连着陪了三天,竟还没腻?
他顺势偷瞄几?眼,从背影看过去,赵总已经形销骨立,同以前的形象大相径庭,说是变了个人都不为过。
这段时间,赵总人简直像中了邪,生活黑白颠倒,日子混乱得只剩下烟还勉强称得上规律,送来的饭菜统统不合胃口,厨师开除了好几个,球场老板因此被叫进去整整半小时,出来的时候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谁看了?都咋舌。
想到这里,秘书摇头晃脑地叹气,推门跟着去了外面球场。
球场上,赵明靳正手?把手?地教怀里的名媛如何挥杆。名媛穿着一身完全不适合运动的嫣红性感长裙,婀娜着腰肢去勾他的脖颈:
“我穿这件,真的有那么好看?”
赵明靳瞅着她那身鲜艳的红裙,眼里不自觉地含了笑,温柔扶住她肩膀:“昨天叫你用的那瓶香,今天有没有擦?”
“哪一瓶?”名媛凑过去吻他的唇,轻言细语地调笑,“这支香是我早上自己挑的,喜欢吗?”
没成想闻到她身上的香味,赵明靳瞬间翻了?脸,眼色狠剜过去,猛地甩手将她摔到地上:“倒人胃口!”
佳人猝不及防一个趔趄瘫坐在地面,表情异常不可思议地看他,恼羞成怒地骂:“你有病?!”
赵明靳不予理?睬,转身抓起球杆继续动作,秘书见状忙上前将坐在地上的女人带走。
女人气愤地尖叫着离去,他面色阴沉,不言不语地对准球,正要挥杆击下,突然之间一阵没来由的头晕眼花袭来,他的浑身肌肉猛地打了?个哆嗦,头脑昏涨欲裂,视线愈发?模糊,最后竟然踉跄着后退险些跌倒。
球杆“哐啷”一声滚落在地,他扶着旁边的台面,勉强支撑住身体,冷汗时刻不停地往外沁,昏昏沉沉地想:
怎么回事?
一定是哪里出了差错,这个状态,他实在不对劲!
被无故甩了脸色的名媛小姐蹬着高跟鞋,怒气冲冲地下到停车场。
她的表情实在精彩,秘书一路在后尾随,不敢对上她的视线。直到对方愤恨地摔门上车,升起车窗,他才?如释重?负地深呼一口气,转身的同时,目光从她的脸迅速掠过。
谁知这不经意的一瞥,却让他脸色顷刻煞白,如遭雷劈,仿佛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等回过神来,秘书惊骇连连,用手帕擦去额头密密麻麻冒出的汗:
这张脸……分明与简小姐有六七分的相似!
听闻面前的访客要见傅总,前台坐着的两位接待员不约而同地交换了下眼色。
见此一幕,顾景明皱了下眉:
“傅屿川今天没来公司?”
平安夜之后,已经几?个月不见他,免不了?让人担心。最近恒安的事情太忙,今天他抽空到零和来,也是临时起意,没有预约。
听了他的话,接待员不自然地讪笑:“怎么可能,傅总现在每天工作十七八个小时,连周末都在。但他还在开会,请顾总您先到会客室稍等。”
顾景明跟随她走向会客室,看了?眼手表,想到刚刚的对话,不禁皱眉。
十七八个小时……他这样,真的没问题?
不过,他能这么快恢复过来,还有精力处理?零和的工作,总归是件好事。
简颂出意外的事情,即便有人压着不说,消息也已经悄悄流传开。随着赵明靳宣布就任简氏CEO,简氏集团马上要在香港举行股东大会,届时外界必然能确认她的死讯。
至于傅屿川……
想起那天他的当众失态,顾景明暗自叹气,这件事恐怕他还需要一点时间来接受。
接待室对面便是茶水间,里面三四个员工正在闲聊。大门敞开,零星只言片语飘入耳,顾景明脚步一顿,在门外驻足。
泡咖啡的水声沸腾着,与里面的热闹正应景。
“小艾,周特助还在休假?”
“是啊,听说下个周就回来了。老天保佑,终于有人能救救我们了,这几?周的傅总简直是台工作机器!”
“听隔壁部门的人说,傅总昨天开会到半夜一点,凌晨四点还在办公室看公文,早上不到九点又叫人过去汇报……真是太吓人了!”
“这已经算好的了?,你刚休假回来,不知道前几?周,上至副总下至各部门的主管全被他骂得狗血喷头,开除的开除,降薪的降薪,公司里人人自危,大气都不敢出。”
“这么可怕?!傅总这是怎么了??”
“我也是才听说,好像是他女友出意外去世了?……”
“嘘……这话千万不能被傅总听见!”
“我没说错啊,干嘛这么紧张?”
“呵,你知不知道《港星周刊》?那家知名八卦小报,靠卖流言赚噱头的,横行多少年了都没出事……因为说他女友在车祸里死了,上周整个报刊社被查封。”
“什么?!天哪……傅总是疯了不成?”
……
听着隔间内议论纷纷,顾景明的脸色越来越凝重?。这时,身上的手?机响了?。他回神,接起电话,是助理打来的:
“顾总,宏升的人突然联系我,说要修改报价。他们给的价格很奇怪……”
顾景明隐隐的感到不太对劲,边听电话转身向外走。
恒安的事情紧急,顾不上那么多,只好改天再来看他。
一周后。
香港简氏大厦,股东大会十一点召开。
不到九点,楼下熙熙攘攘堵了一堆媒体,对前来参加会议的股东围追堵截。放眼望去,人山人海。
赵明靳刚迈下车,便被蜂拥而至的记者们围了个水泄不通:
“董事长已故的消息为什么迟迟没有对外公布?”
“接下来简氏内部的管理结构将如何变动,会不会影响未来简氏的发?展?”
“不到一年内,简氏实际控制人相继意外身亡,背后是不是有什么隐情?”
镁光灯闪个不停,赵明靳脸上挂着从容的微笑,不置一词,对涌过来的记者们视而不见,在保镖的保护下,踏入简氏大厦的正门。
Leo带他到会议室门外,向他伸手:“会议不能带手?机,请将外套暂时交由我保管。”
赵明靳脱下外套,迈步入内。
会议厅里已经坐满了人。
赵明靳一现身,场内立刻响起今日最热烈的掌声。股东们彼此早已心照不宣,这位就是未来简氏集团的掌权者,当下的董事会,早已没有第二个人能与他抗衡。
十一点,会议正式开始,主持人开始致辞。
赵明靳姿态完全放松,听着公式化的开场词,目光停留在身旁空荡荡的董事长席位——
那里静静放着一束白玫瑰。
主持人正在念准备好的悼词,内容稀松平常,隐隐的压抑沉闷。他盯着那束花,不自觉地出了神。
冗长的悼词终于念完,主持人递出话筒,要交给坐在副席位的赵明靳,见他维持着姿势没反应,尴尬地咳嗽两声提醒。
他这才?迟迟回神,接过话筒,从座位上起身。
话题进入简氏的发?展规划,气氛一扫方才的沉重?。下面的股东集中起精神,对着投屏上的内容频频点头,目光中满是对这位新任总裁的厚望。
会议进行到一半,外头突然传来一阵不小的骚动。
赵明靳讲话的同时皱了眉,心情不怎么愉快,正要叫人去看,外面的骚动声却迅速平息下来。
随即是一串脚步声,由远及近,向会议室靠近。
下一秒,大门被推开,走进来的男人久未现身,气势依旧锋利。他披着上衣,身材笔挺,神情淡漠。
满场哗然,股东们惊得甚至从座位上站起来,目瞪口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赵明靳的笑容干脆僵在脸上,手?里的讲稿同时被捏了个粉碎。
傅屿川面无表情,眸色阴沉地扫视一圈,最后看见台上正中的空位子,径直走过去。
赵明靳想都没想,伸手一拦,压下极大的火气:“你到这里做什么?”
傅屿川不耐烦地拨开他的手?,继续走向席位:“昨天临时召开董事会,从今天起,我来接任简氏集团的董事长。”
越过赵明靳,他走到座位面前,看见那束悼念的白玫瑰的瞬间,眼神陡然沉下去,周身散发出阴森威慑的气场。
他未多看一眼,径直将它?扔去主持人怀里,动作暴戾:“滚出去。”
众目睽睽之下,空气仿佛凝固,全场鸦雀无声。
赵明靳胸腔的怒火几乎要灼穿五脏六腑,他条件反射地将手?里的东西一摔:“怎么可能?!没有我在就召开董事会,你哪里来的表决权?”
傅屿川视而不见,坐下手?点着桌面:“我名下的持股超过董事会所有成员的总和,对集团拥有绝对的控制权。”
他跷起腿,眼眸黑得仿佛吞进所有光:
“从今以后,这里的一切我说了算。”
“还有什么问题?”
……
台下死气沉沉,谁都不敢出声。
傅屿川很?满意,他不欲久留,站起来,径自朝出口走去。离开会议室没几步,身后的大门骤然被打开,赵明靳的声音夹杂着暴涨的怒意:
“她怎么可能把简氏给你!!!”
傅屿川蓦地转身,锐利的眼神扫过去:“在她回来之前,这里全部由我接管。任何轻举妄动之前,想想你签下的合约,除非你想再尝尝身无分文的滋味!”
赵明靳气得发?抖:“你他妈的是不是疯了?回来?!死人是不会回来的!!!”
他却置若罔闻,眼神更为阴鸷:“你和郑越行联合设计她,以为我不知道?你以后永远都别想见她!”
听他提起她,赵明靳下意识去摸西装口袋的那张照片,猛然察觉到外套被收走,面孔微微扭曲。傅屿川冷笑一声,转身便走。
赵明靳无法自控地冲向他,却被旁边的保镖一左一右拦下。
傅屿川听到背后传来他疯狂的大笑:“有什么用?!有什么用!姓傅的,她已经死了!!!你不让我见她,没有任何人能再见她!!!”
身后的喧哗声渐渐消失,直至再也听不见。
……
转眼又是几个月。
气温逐渐升高,香港的空气里散着一股难耐的燥热。
这段时间以来,股市大盘起起落落,简氏集团却异常稳定持续走高。谈及背后的原因,各家媒体总是心照不宣地避开话题。只是金融中心屹立的简氏大厦,似乎总有浓重?阴云笼罩。
下班时间早已过去,从简氏大厦出来的白领们纷纷噤若寒蝉,不愿回头多看一眼,筋疲力尽地奔涌向停车场、地铁站。
人流已然散去。天边积压的雷云隐隐泛起银边,低闷轰鸣,空气潮湿欲雨。傅屿川迟迟开完会,从大厦出来,准备离开。
看到门口停着的那辆跑车,他停下脚步。
驾驶室里的顾景明放下车窗,与他目光相接,平静地侧头:
“上车。”
傅屿川一顿,没动作:“你怎么来了?”
“今天有空,我送你。”
“……”
短暂僵持后,他耸耸肩,绕到另一侧上车。
车门关上,电台里放送的财经新闻永远一成不变。低劣嘈杂的音乐插播进来,傅屿川皱眉,扭头看向窗外。
“这周末,和我一起打球吗?”顾景明关掉音响。
他不加思索地拒绝:“我很?忙。”
“听说你这个月工作没停过,简氏和零和状况都不错,有必要这么拼命?”顾景明敲敲方向盘,不急于发?动引擎,“能把赵明靳逼得累进医院,现在的香港还有哪个敢到你手?下做事?”
傅屿川倒是无所谓,淡淡回:“习惯了。”
工作之外,他对寻常生活全然丧失兴趣,甚至记不起曾经有过什么爱好,似乎这本就是他二十几?年以来的人生。
日子总是这样。
没有任何可以期盼,也没有任何值得期盼。
劝说无效,顾景明只好打开导航仪:“地址告诉我。”
“送我回零和。”
顾景明放在屏幕的手?指一顿,反问:“你多久没回家了?”
傅屿川嘲弄般地笑笑:
“不关你的事。”
顾景明瞥一眼过去,隐隐察觉到什么,皱起眉。他迅疾伸手?过去,毫不留情地抓住对方手腕,才?发?现:他的手?腕不自控地一直颤抖,纵然被握紧,依然完全止不住。
手?被他猛地弹开,撞得生痛。顾景明没有生气,只是收回手?,平静地看他一眼:“已经多久了??”
傅屿川没回答。
他黑色的瞳孔最深处涣散无光,情绪尽失,藏着不可名状的茫然。
……
沉默须臾,顾景明收回视线,看向前方,发?动车子,缓缓说:
“你需要好好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