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niel自视甚高,只相信客观存在的东西。
这在一个传统的天主教家庭里,是不?能容忍的致命缺陷。
不?过Daniel不?在乎,他向来?都是打破规则的那个人,这一点从小便开始显形。
他鬼使?神差地在礼拜日跑进天主教会?,当众质疑上帝的存在,结果被?警察送回了家。
他公然?拆穿试图在深夜往圣诞袜子里塞礼物的父母,这一幕成为了兄弟姐妹们弥久不?散的童年?阴影。
他不?相信圣诞老人,不?相信童话故事,也从没有过任何愿望。因为无法感知?愤怒,他时常感到困惑,不?明白人们为何咒骂他,还在背地里称呼他“Finch家族的小魔鬼”。
爱和信仰是不?存在的。
或许,他这样想。
在他九岁那年?,父母把他扔给秦怡。从此他成了那个被?遗弃的小孩。
在秦怡身边,生活轻松了许多。
靠着?惊人的天赋和乖戾的性格,他成了同龄人眼?中的明星,老师们的眼?中钉。
世界是广阔的,也是新奇的。可他认知?事物的速度太快,普通人的生活对他来?说,就如同慢速一百倍的电影,他不?能忍受,难以付出耐心。无聊的学校生活既然?不?能满足,他便开始频繁出入秦怡的诊疗室,在那里他遇到了简颂。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竟然?相信熊会?说话?
“熊不?会?说话。”他不?客气地戳穿她。
像是心虚,他立刻又补充道?:
“所以就算我撕坏了你的玩具,它?也不?会?痛。”
简颂气急败坏,作势要?打他,却被?Daniel一句话迅速制止:“作为小小的补偿,周末我可以带你一起去?看电影。”
她果然?拿他没辙。
Daniel得意洋洋:他向来?人气高。他知?道?,她很羡慕这一点。
然?而,人气高带来?的坏处很快显现:邀约太多,实在让人难以抉择。没过几天,几个同学约他去?看棒球比赛,他不?假思索地答应,放了简颂的鸽子。
这之后,连续三个星期,简颂再也没理过他。
圣诞节很快到了,学校放假,他的朋友们都回了家,生活顿时冷清下?来?。秦怡的诊所也休了假,久等?不?到他家里人的电话,秦怡主动打电话过去?,最终得到的答复是:他们同意他回去?过圣诞——前提是,他必须每天去?教堂祷告。
听到这个要?求,Daniel嗤之以鼻,他才没有愿望,为什么要?祷告?
就这样,这个圣诞,他独自留在天寒地冻的LA。
平安夜快要?到来?,寒流将至,新闻上说会?有罕见的降雪。沿街商铺纷纷闭店停业,夜幕降临,黑漆漆的街道?阴森又冷清。
气温冷极了。Daniel在秦怡的诊所楼下?踢着?石子,悻悻然?地想。
今晚他无处可去?。一会?儿秦医生下?班后,就要?把他送到一个朋友家寄宿。这之后,她要?回到中国和家人团聚,一起度过圣诞。
人们常说,孤独的人总是用热闹掩饰内心的恐惧。
他不?孤独,他只是寂寞。
诊所的灯熄灭了。
最后一个客人刚刚结束诊疗,有下?楼的脚步声传来?。
寒风中,他抬起头,竟然?看到从里面出来?的简颂。
她依旧抱着?那只熊。它?的耳朵已经被?人缝好。
寒风瑟瑟,空气湿得快要?下?雪。冷风刮在他脸上,利刃似的密密麻麻地疼。
她亮晶晶的眸子盯着?他不?动,仍没有主动开口。
Daniel低下?头,继续踢着?石子。他想,现在他这个样子,一定惨兮兮的。
感到有人靠近,他的动作不?自然?地滞住。
来?不?及反应,一条围巾轻轻地绕上了他的脖颈,不?带热度,却很温暖。
他惊愕地抬头,对上她的眼?睛。
简颂抿了唇,怀里的熊脖子上缺失了一条围巾。她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了。
Daniel摸着?脖子上的围巾,轻轻抬起头。
汽车广播正吵闹着?报道?洛杉矶郡有史以来?最冷的冬天,声音掠过他耳边,夹杂在风中四散开去?。
橘红的路灯下?,雪花正纷飞而下?,映进他的眼?睛,留下?热度,正如他将以这种方式,永恒地记住这个冬夜。
受到好朋友的邀请,秦怡今天到洛杉矶当地中学访问,忙得不?可开交。
上午刚过十点,教室的门突然?被?打开。
正在教室前方做宣讲的秦怡一愣,转头看见出现门口的Daniel,脱口而出:
“你怎么来?了?”
听说他的姐姐这几天还在美国东部拜访,这个时间,他无论如何也不?应该出现在洛杉矶。
Daniel无辜地摊手?:“姐姐说她想一个人到处转转,我就提前走了。”
说完他朝教室里的孩子们俏皮地眨眨眼?,招了招手?。
秦怡轻咳一声,向学生们致歉,推着?他离开教室,边问:
“没去?找简颂?”
他的手?放在唇间比了比,浅色睫毛下?的眸中有光跳动:
“嘘,我还没有告诉她,想给她个惊喜。”
自从上次她宣布重回简氏工作后,便一直留在这边,他们已有很长时间没能见面。
秦怡看一眼?手?表:
“听说她最近好像很忙,你要?不?然?……”
“没关系,我早上去?过她公司,四点她会?下?班的。”
听他这么说,秦怡“哼哼”两句,戳戳他的脑门:
“好不?容易来?一趟,竟然?先想着?她,还把不?把我这个姑妈放在眼?里了?话说回来?,也不?知?道?她最近怎么样,替我问声好。”
Daniel微微笑着?,指指她的口袋:“我正要?去?看她,是来?借车的。”
车钥匙撞在一起,金属质地叮叮当当地响。
看着?Daniel心满意足离开,背对着?朝她招了招手?,秦怡无奈地耸耸肩,转身重新回到教室。
大大小小会?议接连不?断,简颂早上八点到公司,本想抽时间练会?琴,结果忙到下?午四点才出会?议室。
“小姐,楼下?有人等?你。”回到办公室,Leo匆匆挂断电话,迎上来?,从衣架上取下?她的外?套,替她穿上。
简颂微微一愣,下?意识地望向窗外?,楼层太高,什么也没看到:
“他什么时候来?的?”
“十一点左右……已经等?了几个小时了。”
穿好衣服,她匆匆下?楼。
流线型的红色法拉利,丝毫不?低调地停在门口。
Daniel难得穿了正装,斜倚着?车身,将墨镜一抬,笑得开怀:
“Song,我来?接你。”
难为他等?了这么久,简颂略感歉意,笑一笑,拥抱他,替他理了理衬衫的褶皱:
“去?哪里?”
“等?等?你会?知?道?的。”他绅士地替她拉开车门,躬身做出一个“请”的姿势。
车开向Malibu海滩,Daniel带她来?的是当地一家有名的海鲜餐厅。
之所以有名,不?完全在菜肴,更在于?视野绝佳的海景。
晚风悠缓吹过,海浪声潺潺,炉火温吞,简颂跟着?Daniel踏过柚木地板,来?到户外?的日式禅意花园,在这里落座。落日的余晖一点点褪去?,此刻,开阔壮丽的海平面尽收眼?底。
“听说你前几天碰到了傅屿川。”Daniel亲自将桌上的蜡烛点燃,烛光映进杯底淡金的龙舌兰酒,“他有再来?找你吗?”
简颂摇头,同他轻轻碰杯:“我最近很忙。再说,我需要?时间冷静一下?。”
Daniel满意颔首,岔开话题,指了指海面:“一会?儿会?有海上烟花秀,据说不?错。”
简颂刚刚拆掉一只阿拉斯加帝王蟹腿,亦看向夜幕下?蔚蓝的海面,繁星洒满平静的海波。
“听说宏升和华川都很难对付,你还好吗?”他问。
她收回视线,点头:“只可惜,工作上的事太难抽身,没有什么时间练琴。”
想到这里,她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短暂沉默后,换个话题:“你呢?和你姐姐见面开心吗?”
Daniel正品尝着?蟹腿,很快答道?:“还是老样子。”
简颂重新拆掉一只帝王蟹腿,轻轻笑了:“秦医生呢?她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他愣了愣,手?里的动作停下?。
餐厅里的灯光暗下?去?,快到八点,很快就是焰火燃放的时刻。对面,简颂将一份礼物递过来?:
“抱歉,今天太忙,没来?得及给你。生日快乐。”
Daniel迟迟未接,惊愕地看着?她,说不?出话。侍者刚好端上新鲜的法式千层蛋糕,插着?二十五支蜡烛。
看到他这副样子,简颂反倒笑了:
“难道?你以为我会?不?记得?”
他的表情少有的尴尬,半晌,结结巴巴地开口:“当然?……不?是。”
难得见他这么窘迫,简颂抿唇,眸子里带点笑意,她将礼物推过去?,指指蛋糕:
“该许愿了。”
仓皇之间,他低下?头,从酒杯里看到自己微醺的脸,和她的影子。
这个世界上有时会?有很多他也猜不?透的事。
他想,她就是其中一件。
星火在这一瞬间从海平面上冉冉燃起。火光擦亮天际,童话里的孩子正屏息等?待愿望降临。
主啊。Daniel面对烛光,轻轻闭上了眼?睛。这一刻,他突然?有了愿望。
如果祈祷有用……
请你,让她停留在我身边吧。
……
香港,简氏旗下?某家酒店。
傅屿川迈进酒店大堂,里面的人全都停下?动作,微低头,毕恭毕敬地打招呼:“董事长。”
值班的经理立刻迎上来?,领他去?专用电梯,傅屿川看了眼?手?表:
“人在哪?”
“已经在上面了,半小时前到的。”
电梯停在七十几层的套房。
经理率先一步,已经替他打开房门。
吧台里站着?的男人正往杯里倒酒,听见响动,不?经意地抬眼?一望,见到傅屿川出现,脸色顿时翻然?大变。
相较之下?,沙发上的赵明靳倒是表情泰然?,不?怎么意外?。他悠闲地跷着?腿,半是玩笑半是戏弄地开口:
“阿诚,你的酒要?洒了。”
霍家诚愤怒至极,将高脚杯重重拍到桌面上:“你出卖我?!”
他的宏升自从收购恒安后便被?零和步步紧逼,今天他在这里约赵明靳私下?见面,避人耳目,为的就是商议对策,扳倒傅屿川。想不?到这个王八蛋竟然?将他给卖了!
赵明靳一手?夹着?烟,姿态放松地靠着?沙发,笑容愉悦:
“怎么能叫出卖?”
他伸手?弹弹烟灰:“阿诚,你背着?我勾结郑越行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们这么多年?的交情?”
傅屿川已经坐到沙发上,面色冷淡,黑眸漠然?,天然?带着?压迫感极强的危险气息,他看了眼?霍家诚,指指对面的位置:“坐。”
霍家诚站着?没动,调整情绪,平息了脸色,深呼一口气:
“既然?傅总今天亲自来?一趟,那我就快话直说。宏升集团家大业大,几十年?的产业,在香港也算是无人出其右。得罪了霍家,对你没好处!”
傅屿川浮现一丝讥讽的冷笑,他伸手?过去?,拿起桌上的酒杯,不?急不?缓地开口:
“从你开始打恒安的主意开始,这一年?宏升集团的股价上涨近百分之五十,你就没想过原因?”
霍家诚动作明显僵硬,额侧的青筋毕现,眼?角殷红,仿佛被?他的话震慑住。
傅屿川语气平静:
“现在我手?里持有宏升百分之十四的股票,已经向证监会?报备,消息明天就会?放出来?。”
他依旧把玩着?手?里的酒杯,目光淡然?,冷汗却密密麻麻地从霍家诚背后冒出,很快湿透了里外?的衬衫。
如果傅屿川所言非虚,后果不?堪设想。他心里清楚,霍家虽然?家大业大,但宏升的股权分散在几十人手?里,没有一人能超过这个数字,何况现在以他目前的资金实力,远远不?能和简氏集团抗衡。
见他这副样子,傅屿川轻笑:
“华川集团拿你做挡箭牌,你倒没给自己留后路。回去?告诉郑越行,让他亲自来?见我。”
……
霍家诚急匆匆地去?确认情况,踉踉跄跄地走了。
傅屿川喝光了杯中的酒,起身准备离开。
在旁边一直沉默的赵明靳这时突然?开口,盯着?他的背影,声音阴郁低沉:
“这个忙我不?是白帮你。姓傅的,我要?知?道?她的消息。”
傅屿川的身影一顿,停在门前,手?放在门把上,却没有推开。
片刻后,他顿了顿,不?带情绪地淡淡道?:
“她很好。”
说完,门重重合上。
回到车上。
下?个会?议五十分钟后开始,有短暂的时间可以休息。车上放着?的助眠药物已经见底,傅屿川按了下?眉心,想到简颂,又想起赵明靳的话,眉心不?由再度拧起。
四周静得没有一丝声息。
他闭上眼?睛,仿佛又见到她在流泪。
她说……她已经不?想回到那样的生活了……
以后他的事,都与她无关……
她需要?时间,冷静……
一串铃声突兀地响起,打断思绪。
傅屿川猛地睁开眼?。
感觉到脸颊上的凉意,他伸手?捻起,看着?指腹上的湿润,微微恍神。
电话铃仍响个不?停。
他迟迟回神,拿出手?机接起:
“什么事?”
电话那边,周峥的声音响起:
“傅总,刚刚突然?接到一通电话,说是需要?通知?你,有位姓林的女士,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