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曲榛又被关在了宿舍门外。
春日的东川市多雨。
一连落了几天雨,走廊内潮湿、阴暗,墙面上水雾湿润斑驳,地面上水渍淌了满地,湿漉漉一片。
她盯着宿舍发旧的木门上往下滑落的小水滴出了神。
正逢中午吃饭时间,楼道里的人渐渐多了。
行走间,晃动的伞上的雨水溅到曲榛光裸的小腿,忽如其来的凉意让她回过神。
曲榛和紧闭的宿舍门面面相觑,想起方才——
舍友们陆续下楼拿外卖,宿舍门没关,她们如常交谈,偶尔抱怨某家店给的量又少了。
所有人默契地把角落里的女孩子当成透明人。
曲榛从角落里抬起头,准备去食堂吃午饭。走到楼梯口,她摸到空荡荡的口袋。
她忘记带钥匙了。
通常情况下,曲榛不会忘记带钥匙,她习惯了和舍友间冷淡的关系,不会有人给她开门。
今天是意外,她穿错了外套,钥匙落在另一件外套口袋里。
等她从楼梯口返回,门已经关上了。
曲榛抿唇,在开口和不开口之间犹豫。
一开始她被关在门外时,尝试过敲门。只敲门、不说话的时候里面毫无动静,等她磕磕巴巴张开了口,里面传来笑声。
等她们笑够了,门打开,来人望向她的眼神里有讥诮。
十几年了,曲榛仍未习惯这样的眼神。
控制不住的生理反应让她红了耳朵。
后来,她从别人口中得知舍友们的敌意从何而来。
其中一个舍友的暧昧对象某天在宿舍楼下见到她,惊为天人,转眼把舍友抛到脑后,企图对她展开追求。
显然,追求止于第一步——他得知曲榛是个结巴。
最后舍友和暧昧对象在一起了,她的存在就变得格外碍眼。
除她以外,其余三个舍友都是文学系的同班同学,她一个学航空航天工程的在里面格格不入。
当了两年舍友,她们的关系越来越恶劣。
曲榛和宿舍门面对面罚站的几分钟里,下楼拿外卖的另外一个舍友回来了,她看看曲榛,再看看紧密的门,了然一笑。
曲榛看见舍友眼里的恶趣味,没给她看笑话的机会,转身就走。
她闷头下了楼,和休息室里的宿管阿姨打了个照面。
宿管阿姨和她一个对眼,就知道小姑娘又被关在门外了。
“又被欺负了?”
阿姨皱眉,作势要去拿钥匙。
曲榛小跑过去,趴在窗口对阿姨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小白牙:“不回、回去,吃饭。”
宿管阿姨:“去打工?”
曲榛点头,晃了晃手里的雨衣,示意自己走了。
宿管阿姨看了眼外面渐渐变亮的天,心想晚上雨可能就停了,视线晃到门口正在往自己身上套黄色雨衣的女孩子身上。
小姑娘模样出挑,脑袋灵光,又会读书,偏偏有这种毛病。
雨中,那道黄色的身影越走越远。
曲榛从小就坚信守恒定律,这一点也体现在生活上。
她虽然和同学、舍友们关系不好,但和学校里的老师、叔叔阿姨们关系都不错。
周末食堂菜色不多,阿姨们照旧给她添了满满一盘子,又给她塞水果。
曲榛的心情明朗起来,认真吃完饭,脚步轻快走进雨里,穿过周末空旷的校园,从后门离开学校。
走过三个街道,她拐进无人的小巷,雨天巷子里的味道不好闻,她加快步子,脚边溅起水花。
接连经过三个狭窄的小巷,路变得开阔。
曲榛掀开雨衣帽子,瞥见道路尽头毫不起眼的店铺。
雨雾中,歪歪扭扭的灯牌似乎下一秒就要掉了,连着上面的五个大字——老秦修车铺。
小小的门店,门可罗雀,只有一条大黄狗蜷缩着打盹儿。
她加快脚步,憋着一口气,到了门口喊:“老秦!”
店里没动静,门口的大黄狗睁开一条眼缝,瞧每次来都要喊这么一嗓子的女孩子,瞧了两眼,又闭上了。
屋里拖鞋踢踢踏踏一阵响,走出来个中年男人。
老秦剃着寸头,皮肤黝黑,个子高大,身板挺直,穿了件短袖,露出来的小臂肌肉虬结,指间沾着未洗净的油污。
老秦瞥她一眼,指指左边的车,丢下两个字:“干活。”
曲榛利落地把雨衣一脱,拿出皮筋扎起一头及腰的长发,她头发茂密,又细又软,扎成一个丸子头不容易。
老秦冷眼看着,每次都要这么来上一回。
他看着曲榛那双望见车的眼睛慢慢亮起来,便穿着那双踢踢踏踏响的拖鞋回去了。
收拾完厨房出来,她已经看完车了,叽叽喳喳地围过来。
老秦左耳进右耳出,一声不吭。他就没见过话这么多的小结巴,越结巴越起劲,声音越来越大。
两年了,唯一的长进是说两个字以内的字词不结巴。
“发、发动机,我要。”她用这句话作为结尾。
“别想。”老秦头也没抬。
曲榛并不气馁,掰着手指头数她给他修过、改装过的车,挺起胸膛,眼睛明亮,“我,招牌。”
老秦挠挠耳朵,转身避开这个烦人的小丫头。
曲榛失落地耷拉下眉眼,和门口因为下雨不能出去玩的大黄一样沮丧。
老秦耳边时不时飘过小丫头的嘀咕,眉头紧皱,后悔当时怎么就心软留下这个聒噪的小结巴。
要不是她天赋异禀,早就被他扫地出门了。
曲榛喜欢机械,喜欢汽车。
这和她的家庭环境分不开。她妈当年靠着汽修厂起家,她爸是拉力赛的领航员,她打小就在汽修厂和车队里转悠。
爸妈工作忙,她唯一的乐趣就是和机械打交道。
后来,她爸出意外走了,曲敏就把汽修厂关了,再也不许她碰和汽车相关的人和事。
但曲榛是个野孩子,不服管教。
暑假跑去车队玩被曲敏抓回来,她二话不说,干脆利落地在她爸照片前下跪认错,第二天又跟着车队跑了。
这样的事数不胜数。
上了高中,曲敏把她送到女校,盯着她读完高中,再到报志愿,和汽车相关的专业想都别想。
曲榛釜底抽薪,报了东川大学的航天航空工程。
后来曲敏从朋友口中知道,航天航空工程中的空气动力学是赛车性能的关键领域。
曲敏放狠话,她要是敢去,一分学费和生活费都拿不到。
曲榛扭头就收拾行李,孤身来了东川。到了东川,她在背包最底下发现一个装着一万块钱的信封和一张纸。
纸上只有一个地址。
曲榛抹抹眼泪,跟着地址找到了老秦,在这里生根发芽。
两年了,这里是她的第二个家,老秦是她在东川唯一的依靠。
曲榛再抬头,窗外天已经黑了,她肚子饿得直叫,眼巴巴去找老秦,没找见人。
闻到空气里的香味,她来不及洗手,跑去厨房。
老秦关了火,瞥了眼曲榛黑一道灰一道的小脸,嫌弃道:“去洗脸。”
曲榛从洗手间出来,白净的脸上沾着水滴,也不擦干,往小桌上一坐,起先还安静吃饭,半途中又提起发动机的事。
她找这款发动机好一阵了,难得看到货,很想要。
老秦听她说句话要费半天劲,耐着性子听完,睨她一眼,“在学校里装哑巴,在我这儿话这么多?”
曲榛弯起眼睛对他笑:“学、学校里,没人听、听我说话,你听。”
老秦不吭声了,好一阵才粗声道:“吃饭。”
曲榛老实下来,吃完饭想帮忙收拾,被老秦赶走,去门口看了会儿天,发现雨停了。
大黄狗刚吃过饭,遛弯回来,蹲在她脚边。
一个人一狗蹲在门口看雨后的夜空。
老秦忙完出来,盯着女孩子纤瘦的背影看了两秒,掏出手机往对面发了短信——
【东西我留下了。再帮你留意。】
曲榛是卡着门禁点走的。
老秦臭着张脸把人赶回去睡觉,年轻小姑娘上哪儿待着不好,偏偏往他这汽修店跑。
一个光棍和一只老狗,半点吸引力都没有。
曲榛七弯八拐地走出巷子,蹲下身摸摸大黄的头,看它慢悠悠溜达回去,转身去路边找共享单车。
离门禁还有二十分钟,骑车过去十五分钟,正好。
她走了几步路,在公交车站附近找到一排共享单车,扫码上车,顺便穿上雨衣,以防半路下雨。
春夜风凉,她整个人却热腾腾的,骑得高兴了,站起来用力往前蹬,雨衣被风鼓起,像气球挣脱地心引力。
东川是一座不夜之城,雨停后的夜晚更是热闹。
曲榛灵活地穿过街道,一双眼扫过马路上飞驰而过的每一辆车,脚下踏板不停。
路上一辆旧款路特斯引起她的注意,不由多看了两眼。
零点几秒的晃神,意外发生了——
信号灯忽然跳红,骑行道上的车停下来,她紧急刹车,还是不可避免地撞上了前方停着的山地车。
一声闷响,她的自行车失去平衡,连人带车往下倒去。
余光里,男生高大的身影顿住,慢吞吞地转过身,漆黑的眼扫过地上的人,停在车轮胎上。
车没事,人摔了。
撞他的人。
时隔太久,周溯已经不记得上一个撞他车的人是什么下场,送到医院之后救回来没有?
似乎没有。
“……对、对不起。”
地上的那一小团发出细声细气的声音,是个女孩子,人还没站起来就开始道歉。
曲榛没摔疼,第一反应是道歉,还没从摔倒中反应过来,连人带车被拎到了路边。
她睁大眼看着男生单手轻松拎起两辆车,往树上一靠。
这惊人的臂力,和老秦有的一比。
一个不想说话,一个正在惊叹。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曲榛后知后觉,站起来又和人道歉,越紧张说话越费劲:“我、我没、看路,对……”
一句话说了有半分钟。
我没看路,对不起撞到你了,你没事吧?
“……”
“没事。”
冷峭低淡的两个字,比春夜的风还要凉,轻飘飘地吹过曲榛的耳朵,她不由打了个寒颤。
她悄悄抬头,看到男生的侧脸。
一张比他的声音更冷峭的脸。
很年轻,也很好看。
男生戴着黑色帽兜,长长的耳机线从帽子一直坠到卫衣口袋。夜色里,以华灯为背景,他的小半张脸很有冲击力。
这是一张令人难忘的容颜。比夜色浓,比晚风冷。
曲榛认得这张脸。
作者有话要说:半年没开新文了555,紧张!大声:想我的宝贝们了!
天然呆x酷哥|赛车设计师xF1天才赛车手
【阅读提示】:
1.女主结巴后期会好。
2.篇幅比之前的文会长一点,不会很快在一起。
3.前期女主会好感男二,男二戏份不少。
4.作者完全是F1新手,有的设定是剧情需要,会和现实有出入,555写得不对先给大家道歉啦!
5.暂定18:00更新。
6.曲榛跟妈妈姓。
下本开《偷走小熊》。(都写认错人,干脆男女一起写了!
大学毕业那天,姜栗听说宋澹奚和女朋友分手了。
室友感叹神仙眷侣也敌不过异国恋,但宋澹奚那样的天之骄子,不去进修可惜了。她问,栗子,你和宋学长熟吗?
姜栗平静道,只合作过一个课题。
聚会上话题早已转过几个弯。
姜栗在角落里喝了一晚上的酒,借着酒意,她鼓足勇气给宋澹奚打了个电话,嘟嘟声过后,电话接通。
“……你记得那只小熊吗?”她屏住了呼吸。
几秒后,一道柔柔的女声说:“他不方便接电话。”
这是姜栗此生最狼狈的时刻。
三年后,宋澹奚回国。
回母校演讲时,有人问他为什么会回国,他淡淡一笑,说为了找一个人。
大二那年,宋澹奚度过了最颓靡的三个月。
他遇见一只由人扮演的玩偶小熊,它每天都会出现,不和他说话,只是安静地陪伴着他。
原本他以为,他找到她了,可是没有。
再后来,他攥着姜栗的手腕,问她:“你见过我的小熊吗?”
姜栗笑着摇头:“你找错人了。”
他的小熊,早已丢失在垃圾堆里。
就像她在十八岁那个夏天,听到自己砰砰加速的心跳声,她听见它,又丢失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