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5
谢烟鹂想,一个自恋狂。
谢烟鹂又想,不过自恋得有道理。
以他的脸来看,确实达到了被劫标准。
这么想的时候,谢烟鹂又忍不住去端详他。
他正随手把书扔回桌上。
书是硬壳、厚底,砸在那一大捧的花朵上,空气连便弥漫着鲜花受伤后的花汁香气。
他大概是没睡醒,有点倦怠地耷拉下眼睛,左手大拇指和食指漫不经心地转着右手尾指上的一枚银戒。
他的手很漂亮,手指修长,指节分明,连指甲都修剪得短而整齐,看起来像是精通钢琴。
谢烟鹂的视线不小心被吸引过去,落在那枚尾戒上,有些惊讶道:“你戴女戒?”
他“嗯”了一声,声音恹恹,明显不欲多说。
谢烟鹂也不再问,站了一会儿,有些累了,自己走到窗边的椅子上坐下,静静等着他。
半晌,他捏了捏鼻梁,像是终于彻底清醒过来,反手从腿边的小冰箱里拎出两瓶牛奶。
牛奶是玻璃瓶的,圆圆的肚子,细长的瓶颈,一瓶粉色一瓶棕色。
他把粉色的递给她,谢烟鹂接过来看了看,草莓味道。
谢烟鹂说:“谢谢……”
他却忽然又伸手,把牛奶给拿走,替她把盖子打开,这才又放在桌上推过来。
他用的力气大,可是姿态潇洒,举重若轻。玻璃瓶子在桌面上飞驰而过,刚刚好停在她手边。
玻璃瓶散发着冰凉的气息,飘散开来,凝成一颗颗剔透的小水珠。
他叼着吸管,把瓶身转向有生产日期那一边,看了看,懒洋洋问她说:“买花?”
“不是。”她说,“来劫财的。”
他额外看她一眼,眉毛稍稍挑起一点,露出个疑问的神情。
谢烟鹂心里想笑,一脸严肃说:“收房租。”
“你?”他有些不信,“签合同的时候,来的是你爸妈?”
“你说的是白叔叔吧,他们租的我家房子,以后都是我来收租了。”谢烟鹂早有准备,不慌不忙把之前签的合同拿出来,“看,白纸黑字。”
他不看合同,看她一眼:“大小姐亲自收租?”
她笑眯眯地说:“不敢当,家里就等着租金买米下锅呢。”
他嗤地一声笑了:“那你得等一会儿,管账的还没回来。”
“这店不是你开的?”
“不敢当。”他用她刚刚的腔调,带一点讥诮说,“暑假工,就等着工资交学费呢。”
谢烟鹂长长地“哦”了一声:“勤工俭学啊。”
他大概觉得她在说废话,没理她,把手里的牛奶放到桌上。
谢烟鹂问他:“你怎么不喝?”
他说:“过期了。”
谢烟鹂连忙低头看自己那瓶,他又说:“你那瓶没过。”
谢烟鹂有点不好意思:“没有了吗?”
“没了。”
“那你不就没得喝了?”
他说:“你不喝的话就还我……”
话音未落,谢烟鹂抓着瓶子凑到嘴边,仰起头“咕咚咕咚”喝了半瓶,而后很无辜地看着他说:“喝过了。”
蒋兆:……
他一定有点儿无语,刚好刚刚她也有点儿无语。
这一把,算是打平了。
谢烟鹂在心里悄悄比了个耶,表面上十分端庄地又喝了一小口,微笑说:“多谢咯。”
她笑起来,两眼弯弯,像是一只偷到蜂蜜的小狐狸。
有点可爱,有点可恶。
蒋兆看她一眼,没和她一般见识。
她已经站起身,在店里逛了一圈,点评说:“装修得很漂亮嘛,花了不少钱吧?”
“没多少。”
“你刚刚拿书砸坏了那么多花,要赔钱吗?”
“不用。”
“你们老板这么大方?”
“不是大方。”他淡淡道,“她给的工资太低,开了我,就没小工了。”
他一脸一本正经,弄得谢烟鹂不知道他说的到底是真是假。只好低头,正好看到脚边的白玫瑰。
玫瑰开得正盛,花盘如同少女曼丽的面孔,一朵就有拳头大小,灯光下,白得如梦似幻。
谢烟鹂见艳心喜,俯下身去问他:“这是什么品种?”
他瞥了一眼:“Tineke。”
“进口品种?”
“德国种。”
他说着,已经走了过来。
站起来才知道,原来他这么高,高且瘦,像是一棵肆意盎然的树。
他走近的时候,谢烟鹂忍不住微微扬起头看她——
在女生里,她已经算是高个子了,可头顶却只到他的下颌。
他弯下腰,将一大捧花从玻璃水槽中捞了出来。
花茎细长,湿漉漉地往下淌水,谢烟鹂站得离他很近,几滴水溅在裸露在外的手臂肌肤上,带着一点微凉的触感。
他看到了,递过来一盒抽纸,谢烟鹂随手抽出两张,又问他说:“可以自己选包花纸的颜色吗?”
他说:“可以。”
谢烟鹂说:“那你替我选吧。”
蒋兆:……
客人就是上帝。
蒋兆任劳任怨,从厚厚一摞包花纸里抽出几张,她还在左顾右盼,又被他身后的柜子吸引了注意,走过来,摸了摸柜子,很感叹说:“这柜子白伯伯送给你们了?”
他没回答,她老气横秋道:“以前我来找白伯伯,他就总要替我量身高。你看,线都划在这上面了。”
她说“你看”,蒋兆下意识就看过去。
她尖尖的指尖正指着柜子侧边,上面一行整整齐齐的泛白划线,从低到高,烙印着一个人成长的印记。
岁月里的小丫头变成了面前的少女,亭亭玉立站在这里,穿一条奶油黄的连衣裙,黑而浓密的长发流泉似的落下,遮住一点露在外面圆润雪白的肩头。
散着头发也不怕热,他漫不经心地想,头发挺长,个子也挺高……
一边想一边裁纸,“嘶拉”一声,手下的包花纸被裁歪了。
蒋兆臭着脸把歪了的纸揉成一团扔到垃圾桶里,那边,谢烟鹂又有新发现:“这个怎么放在这儿?”
他只好又看过去,就见包花纸里夹杂着几张宣纸,被她小心翼翼地抽了出来。
宣纸轻薄,空气稍一流动便飘扬起来,翻飞间,像是一朵素白的兰花。
谢烟鹂问:“这也是包花纸?”
“练字的废纸。”
“这么好看居然是废纸?”她咂了咂舌,十分真情实感地可惜道,“不然你也替我包进去吧。”
蒋兆没忍住,又看她一眼。
她逆着光站在身后,两只手捧着那张宣纸,巴掌大的一张面孔上,有一双大而明媚的眼睛,哪怕不仔细看,也很难忽视她很长很长的睫毛。
他到底伸出手,将纸接了过来,裁成合适大小,垫在了花下。
他用了黑白两色来包这束花,宣纸几乎透明,黑色的字印在白色的雪梨纸上,衬着艳烈雪白的玫瑰,格外显出一股出尘之意。
这样的搭配竟然挺不错。
谢烟鹂欢天喜地地把花接过来抱在臂弯里,问他:“多少钱?”
他视线落在她含笑的眼睛上,半天,说:“看着给。”
谢烟鹂第一次遇到这么随意的小工,一时油然而生出对店主的同情,并且告诉自己,以后要是开店雇人,一定不能克扣别人的工资,否则说不定哪天,店都要被人给白送出去了。
她正想着,门又被推开,有人风风火火地撞进来说:“热死了热死了,小兆子,赶紧把空调温度调低点。”
……小兆子?
谢烟鹂看看蒋兆,他本来就是一副生人勿近的冰山面孔,听了这个称呼脸色更臭。
那人却已经看向谢烟鹂,很惊讶说:“你女朋友?”
离得近,谢烟鹂几乎听到蒋兆磨牙的声音:“不是,来收租的。”
“收租?”那人长了一张十分出尘脱俗的面容,细细弯弯的柳叶眉,配了一双圆圆的杏核眼,可说话大大咧咧,“怎么是个小姑娘?”
谢烟鹂只好自我介绍说:“白伯伯之前也是租我家的铺子。”
“原来是大房东。”那人肃然起敬,向着她伸手说,“你好你好,我姓楚,楚双枝。”
谢烟鹂说:“我叫谢烟鹂。”
“好名字啊。”楚双枝握住她的手上下摇了摇,就要往外跑,“你稍等,我去银行取钱。”
谢烟鹂忍了忍,实在没忍住:“你不要看看租房合同吗,万一我是骗子呢?”
楚双枝说:“你长得这么漂亮也会当骗子?”
这话说得也太动听了!
谢烟鹂虽然自觉自己是个谦虚的人,可又觉得群众的眼神果然是雪亮的,抿着唇矜持一笑:“楚小姐过奖了。”
“没有过奖,实话实说哈。我看你和小兆子年龄差不多,喊我双枝姐就行。”楚双枝使唤蒋兆,“你在这儿好好招待咱们的大房东,别又摆一张晚娘脸出来。”
说完,又风风火火地卷着一阵风出去了。
谢烟鹂简直叹为观止了:“她就是你们老板?”
“嗯。”
“她长得好像仕女图里的人。”
“是吗?”蒋兆臭着脸说,“那副仕女图画的《穆桂英挂帅》?”
谢烟鹂噗嗤一声笑了,一时庆幸自己刚刚没有喝东西。
蒋兆拿着遥控器,把空调温度又往下调了调,过了一会儿,楚双枝拎着个牛皮纸袋子回来,递给谢烟鹂说:“你数数。”
谢烟鹂接过来,看到里面放了三摞钱:“这么多?”
“三个月的。”楚双枝唏嘘说,“这么热的天,免得你多跑。”
谢烟鹂第一次见到这么替房东着想的租客,简直想要替她减免一个月租金。
可谢烟鹂收租金有急用,只好在心里决定,等以后手头没这么紧了,一定给楚双枝降房租。
谢烟鹂走的时候,楚双枝亲自把她送到门口。
她一手抱花,一手拿牛奶,只好把钱袋子随便挂在手肘里。
楚双枝看得心惊肉跳:“你先找家银行存进去再回家。”
谢烟鹂点头应下,楚双枝这才恋恋不舍回去。
就看到屋里,蒋兆精神了这么一会儿,居然又躺下了。
楚双枝怒道:“你怎么天天除了吃就是睡!”
蒋兆没理她,楚双枝也习以为常,拿了扫把把地上刚刚落下的花叶给扫了,又和蒋兆说:“刚刚的小房东长得漂亮,声音也甜。”
蒋兆躺在那里,一边发呆,一边拿着刚刚裁纸用的匕首在手里转。
匕首细长一条,刃被磨得很亮,在他指尖悬出一弧银色的闪电。
听到楚双枝的话,匕首顿住,他拿指尖轻轻地摩挲刀背,脑中闪过谢烟鹂的脸,先想起的,是她那双眼睛,黑白分明,看人时专注好奇,像是一只刚出窝的小猫。
以前看到书里写人的眼睛像是“白水银里养着两丸黑水银”,蒋兆还不明白是什么样子,看到她,书里的字就活了起来。
他含糊地“嗯”了一声,听到楚双枝兴高采烈地说:“而且她还有这么多铺子可以收租。我要是你,一定追她做女友,说不准以后,天天可以吃软饭!”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次见面,蒋大爷一眼一眼看不够啊
另外,市面上的玫瑰大部分是月季,不过不妨碍漂亮~感谢在2022-08-19 04:12:33~2022-08-20 02:31: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耳機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耳機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