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相信吗,不管在世界上的任何地方,随便找一所学校,你都能发现一个不快乐的孩子。在这个孩子身边,总会流传着恶意的闲话。这种闲话主要由谎言组成。虽然你知道他们在说谎,可是你依然无能为力,因为所有的人都相信那些谎言,都在重复那些谎言,久而久之,谎言变成了现实——无论是你,还是别人,都会相信那些谎言。你摆脱不开它们,因为你没有办法自证清白,这些污秽和肮脏的言语不需要任何证据。逃避的唯一办法就是把自己封闭起来,只活在自己的幻想国之中。可是这样做的代价又太大了,你不可能永远对这个世界关上大门。一旦它被突破,你将无处可去,只能从现实中逃走——打包好你的行李,然后赶快离开。”
“现在想想,弗莱娅也够惨的。她母亲死得早,她的生活乱七八糟的。在她背叛我们的友谊之后,她和一个年轻男人搞在了一起,一个在旁边农场干活的雇工。有传闻说她怀孕了,有那么一段时间她没来学校。又是一桩丑闻。不要问我到底是不是真的,我不知道。我不在乎别人怎么说她。听说弗莱娅死的时候,我哭了。我真的哭了,就算她背叛了我,就算她不拿我当朋友,我还是会为她流泪。即使是今天,我也会哭的,因为我非常爱她。”
“现在你已经听过1963年夏天的真相,你必须明白,这些事和今年夏天发生的罪行无关,没有任何联系。我们谈论的是不同的人,在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方。”
我实在搞不明白她一直在说的“罪行”到底是什么,我鼓足勇气,直截了当地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是米娅死了吗?”
妈妈吓了一跳。到目前为止,一直是她在控制叙述的进度。我只能乖乖地听着。不过,在继续讲故事之前,我需要对我们讨论过的问题做一个总结。我让她躲躲闪闪逃避得太久了。妈妈说:
“你为什么这么想?”
“我不知道,妈妈。你一直在谈论罪行和阴谋,但你并没说清那到底是什么。”
“一切都会水落石出的。”
她说,好像在说着一个众所周知并被广泛接受的常识。
“这是什么意思?”
“如果你说什么事都颠三倒四的话,人们就会开始质疑你的神志。他们就是这样对我的!最稳妥的方法就是从头开始,一步一步地直到最后。按照时间的顺序,所有事情一目了然。”
这就是妈妈的原则,就像有经验的警察鉴别醉鬼,他们会要求嫌疑人在一条直线上行走。
“我明白,妈妈。你可以按你的方式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但首先我需要知道我们在谈论什么。能不能先告诉我一个结果,然后我们再来谈论细节?”
“你不会相信我的。”
我在冒险。我不知道要是我对她逼迫得太紧的话,她会不会从我身边逃走。带着一丝畏惧,我说:
“如果你现在告诉我,我保证在听完整个故事之前,都不会做出任何的判断。”
“很明显,你仍然认为在瑞典什么也没有发生。所有的证据,这些笔记,我所搜集的一切,对你来说都没有意义。”
“一开始我就告诉过你,这是一项罪行。已经有一个受害者了,甚至不止一个。你想知道更多的事?没错,米娅已经死了。那个我喜欢的姑娘死了,她死了。”
“你自己想想看,我是那种疑神疑鬼的人吗?我热衷于追踪什么小道消息吗?我曾经冤枉过什么人吗?”
“我的时间不多了,我今天必须到警察局去。如果是我自己去的话,警官一定会联系克里斯的。他会告诉他们我发疯的事,他一定会这样说的。那些警察应该都是男的,像克里斯一样的男人,他们会相信他。这我早就预料到了。我需要一个盟友,最好是我的家人,他要站在我这边,支持我,这个人只能是你。很抱歉我必须把这份责任放在你的肩膀上。”
“你直截了当地把问题抛给我,我做出了回答。现在轮到我问你了,你真的听不下去了吗?假如你在拖延时间,如果你的策略就是让我一直说个不停,而你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只是想把我困住,直到你爸爸赶到这里,然后你们两个就可以把我送到精神病院去的话,那么我警告你,如果你背叛了我的话,我们的关系就完了,永远也不可能恢复。你将不再是我的儿子。”
她的话很重,如果我不相信她,我们的关系就会受到影响。不管她说了什么,作为她的儿子,我必须相信她。我并不觉得她是在危言耸听,妈妈从来没有说过这样的话。这些字眼儿听起来陌生而又真实,它们表述了一个我从未想过的概念——妈妈不爱我了。我的脑海里浮现出当年她离家出走时的样子。一个孩子就这样离开了自己的父母,没有留下一封信,一个电话号码,甚至一个线索。她切断了自己所有的亲密关系。现在,她也可以再做一遍。之前,她一直在声称,不要让感情影响我的判断,可是现在,我们的亲情都成了砝码。不,我不能为了安慰她,就做出相信她的保证。
“是你让我保持客观的。”
我急忙补充说道,
“我可以重复之前做过的承诺:保持开放的心态。现在,坐在这里,我不知道哪些才是真实的。妈妈,我只知道,不管接下来的几小时会发生什么,不管你告诉我什么,我永远都是你的儿子。我永远爱你。”
妈妈的敌意减弱了,我不知道她是被我的话感动,还是意识到自己犯了错误。带着失望的口吻,她重复了一遍我说的话:
“开放的心态,这就是我要求的全部。”
这还不够,我对自己说。不过她的目光已经回到记事本上了。
“早些时候,我们谈到了农场的上一任主人,那个老太太塞西莉亚,还说到了她为什么要把农场卖给我们的秘密。其实还有些事情我没说。她给我们留下了一条船,就停泊在木质的浮桥边上,那是一条带有电动引擎的豪华小船,一条崭新的船。你知道为什么病弱的塞西莉亚一边打算卖掉农场,搬进城市去养老,一边又花了这么多钱去买一条船吗?”
“我想不通的事情很多。直到最近——当时我还在瑞典,当我再度想起这台电动引擎时,我突然意识到这是一个重要的线索。我早该想到的,这条船本身并没有配备任何的推动装置——引擎是需要额外购买的。更为重要的是,塞西莉亚选择的这款‘劲速’牌的电动引擎并不是最便宜的,它的售价是四百欧元。而根据我的调查发现,其他牌子的引擎只要二百欧元就能买到。而且这些更便宜的引擎同样可以用在这条船上。那么问题来了,为什么她要留给我们这台特别的引擎呢?”
“我想给你看一下引擎的参数清单。答案就隐藏在这个清单中——她选择这台引擎,并把它留下来的原因。看看你能否找到它。”
妈妈从她的记事本里抽出了一张从网上打印的纸,把它递给我。
“劲速”牌五十五磅电动引擎
第一次来到欧洲!
基于卓越的美国设计和技术,本款引擎拥有超凡的动力和性能,经久耐用。
●峰值推力:五十五磅
●电源输入:十二伏(未含电池)
●七项功能液晶显示屏
●三百六十度转向
●不锈钢材质
●长:一百三十三厘米/五十二英寸
●宽:十二厘米/四点七英寸
●高:四十四厘米/十七点三英寸
●重量:九点七公斤/二十一磅
●速度控制:五/二(正向/反向)
●螺旋桨:三叶螺旋桨
●指导手册:有。语言种类:英语/德语/法语
●推荐船体大小:最大三千八百五十磅/一千七百五十公斤
●欧盟统一标准:符合
我把那张纸递给她,承认说:
“我看不出来。”
“其实很简单,你只是没注意罢了——看第三项:七项功能液晶显示屏。”
“我来给你解释一下。”
“我们搬到农场都快两个月了,可克里斯还从来没有到河边去过,一分钟都没去过。为了推广度假农场,我们需要向人们证明,麋鹿河是个钓鱼的好地方。但是克里斯任由自己的渔具在谷仓里落灰。我没有勉强他的意思。可他喜欢钓鱼,他可以在河边帮我们的农场打出名头。我经常对他说:到河边去钓钓鱼吧。他耸耸肩,卷上一根烟说:明天再说吧。”
“在对我的要求置若罔闻几周后,有一天,克里斯突然宣布,他要和哈坎一起到河边去钓鱼。那个时候,这两个人已经成了朋友,他们经常一起出去玩。对此,我没有什么异议,朋友的陪伴对他有好处。克里斯的情绪已经好多了,黑暗寒冷的4月早晨早已过去,他也不会再赖在床上不起来或是整天蹲在火炉前。但私下里,我还是有些嫉妒,不是对哈坎,尽管我一直在怀疑和憎恶他,而是因为克里斯已经成功地结交了一批朋友,其中包括整天笑呵呵的两面派镇长、杰出的商人,还有镇议会的议员。克里斯迅速地被邻居们接纳。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因为哈坎,或许他打算通过拉拢我丈夫来折磨我。但我不是小心眼的人,更不会为此而报复。我很务实。我们需要与邻里之间保持良好的关系,就算这些关系是建立在克里斯身上,而不是我,那也没有什么问题。当然,对我三番五次的请求置之不理,却乐颠颠地接受了哈坎的邀请,这多少让我有些不高兴,不过即便如此,我什么也没有说。相反,对于他终于能弄来一条鲑鱼让我照相这件事,我甚至表达了自己的感谢。”
“早餐后,克里斯从谷仓里拿出了电动引擎。我真切地记得那个早晨。我用烤箱烤了面包,给克里斯做了三明治。我还准备了一壶茶。我亲吻他,祝他好运。站在码头上,我向他挥手告别,心里充满了对他的信心和对未来的期待。我大喊着告诉他给我带一条大鱼回来。你猜怎么着,他还真做到了。”
妈妈从她的记事本中抽出一张照片,到目前为止的第四张。
“这是克里斯和哈坎钓鱼归来不久后拍摄的,注意照片角上标注的时间和日期。在这件事上,他做得无可挑剔。我让他给我带回一条巨大的鲑鱼,他做到了。这张照片可以作为我们向客人推销农场度假的完美宣传品——两个男人骄傲地举着自己的战利品。但是,这张照片上有些地方不对劲。”
“你仔细看。瞧瞧克里斯的表情,从他脸上你看不到任何骄傲或者兴奋。他的嘴唇绷紧,像是用尽全力才能勉强保持微笑。再看看哈坎。注意他眼睛看的方向——他一直望着克里斯。这里面有问题,这张照片不是在庆祝。为什么呢?因为我看不到任何快乐的情绪。还记得吗,我们的存款到年底就要用完了,而这条鱼可以为我们带来很多的钱,这难道不值得高兴吗?”
“如果你认为我会因为一丁点的疑问就胡乱猜忌,进而破坏整个晚上的和谐气氛的话——你想错了。没有,我什么也没说,只是热烈地祝贺他们。我甚至向哈坎发出了邀请,为了感谢他,希望他和我们一起分享这条鱼。他们俩都没有说话,只是抓着那条鱼,一声也不吭。我有些不解。我走上前去,打算从克里斯手上接过鲑鱼,他却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我解释说,我们需要把它包起来放在冰箱里,然后他才把鱼递给我。我双手托着这条大鱼,手指不经意划过鱼鳃,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是冰!”
“我感到自己的指尖碰到了它,一颗冰冷的冰晶,接着它就消失了,被我的体温融化了。我甚至来不及看清楚,证据就不见了,但我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了它。我确信,这条鱼不是来自河里,而是买的。”
“我冲进屋里,把鱼放在厨房的桌子上。我检查了鱼鳃,没有冰,但鱼肉是冰冷的。我没把鱼放进冰箱。相反,我走回客厅,藏在窗帘后面。透过窗户,我看到克里斯在和哈坎说着话。我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是我能告诉你的是,他们根本不像两个凯旋的渔夫。哈坎把一只手放在克里斯的肩膀上,克里斯缓缓地点头。他转身走向屋子,我赶快从窗帘后走了出来。”
“克里斯进来的时候,我正在厨房里假装快活地忙碌着。他甚至看都没看鲑鱼一眼,仿佛他的大奖根本不存在。他洗了澡,往床上一躺说,他累了。”
“那天晚上,我翻来覆去也睡不着。克里斯也一样,即使他好像筋疲力尽了。他只是躺在我身边,假装已经睡着了。我真想钻进他的脑子里,看看是什么让他夜不能寐。他们为什么要买这么贵的一条鱼来糊弄我?没错,我说的就是糊弄——鲑鱼只是一个借口,是他们用来搪塞我的借口。买鱼的钱应该是哈坎付的,因为它一定很贵。这么一条鱼怎么也要花掉五百克朗或者五十英镑。我们的财务状况太紧张了,克里斯不可能瞒着我拿出这么多钱。一定是哈坎买下的,他送给了克里斯。”
“看来只有等到克里斯真的睡着以后,我才能去寻找真相。一直等到半夜两点,他的呼吸终于平稳了,克里斯睡着了。他低估了我的疑心,不知道我发现了那颗冰粒,他被我表现出来的热情蒙骗了。我从床上爬起来,披上一件厚外套,蹑手蹑脚地向存放电动引擎的谷仓走去。”
“我到了谷仓,当时已经是半夜两点。我盯着那台引擎,第一个念头就是,或许他们只向上游开了几百米,就在哈坎家的码头下了船。然后两个人偷偷地开上车,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我开始检查引擎,仔细地端详,用手按下每一个开关,直到我看见显示屏亮起了柔和的蓝光。电脑会把剩余的电量以百分比的形式显示在屏幕上。引擎是在克里斯和哈坎出发之前充满电的,可现在居然只剩下了百分之六!换句话说,他们居然用掉了百分之九十四的电。看来我的第一个猜想是错误的。他们开着船走了很远的距离,几乎把电耗光了。他们一直在河上行驶,但他们没有钓鱼。”
“我又想起了塞西莉亚的慷慨馈赠。她为什么要给我留下这条船?她是想让我去探索那条河!塞西莉亚之所以挑中这款引擎,就是看中了它的这个特点。液晶显示屏会告诉我他们用掉的电量,通过对比,我就能知道他们到底走了多远。我决定不再等待。就在今晚,趁着天还没亮,克里斯还在睡觉,我要把引擎带到船上去,我要看看他们到底去了哪里——就是现在!”
我举起手,希望确认一下自己并没有听错:
“你大半夜就把船给开出去了?”
“是的,第二天可能会下大雨,证据会被冲走的——我必须当天晚上就去,而且不能让克里斯和哈坎知道。”
“给引擎充电需要一个多小时的时间。我坐在谷仓里,看着数字慢慢地变化。电池充满后,我开始把它运送到河边。我推着独轮车穿过院子,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又害怕它会倒下。如果克里斯醒来,我没法向他解释。上帝保佑,我安全地到了码头。我发现把引擎安装到船上很容易,这也一定是塞西莉亚选择它的原因之一。我看了一下自己的手表,估计克里斯不会在八点之前醒来。出于安全的考虑,我给自己留了五个小时的时间。”
“我把电机的速度调整到中挡,离开了码头。我知道他们一定没有到下游去。那里建造了一座水电站,为了蓄水发电,搭起了一个像老式水车一样的东西,船只没法从那里通过,他们只能向上游走。我需要知道的是他们到底走了多远。”
“我将家里那个廉价的塑料手电筒绑在船头的钓梁上,因为怕被别人看到,我把灯头向下压。光线照在水面上,引来一群昆虫萦绕飞舞。我要保持冷静。小船航行在河里,四周黑漆漆的,整个世界都睡着了,我是唯一清醒的人,唯一在寻找真相的人。”
“我不知道克里斯他们会在哪儿停下来。河水在原野之间平缓地流淌着。四周一片寂静,甚至有些沉闷。我继续溯流而上,直到森林的边缘。从这里开始,河流穿行在森林之中。显示屏引导我继续前进——因为他们走得更远,甚至进了森林,所以我必须跟上。”
“我好像进入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四周的声音都发生了变化。原野上一片静寂,森林里却充满了生机,仿佛因为我的闯入而活了过来。灌木丛在沙沙作响,有东西在看着我。”
“最后,只剩下百分之四十电量的时候,我停下了引擎,就让船在河面漂着。从逻辑上说,我已经大致到了他们最终的目的地,因为再远就没有足够的电量返程了。我之所以没有在百分之五十电量的时候停下,是因为返程是顺流,只需要更少的能源。”
“我拿着手电筒,仔细审视着这个地方,船在水面轻轻地摇动着。借助手电筒的光线,我看见有什么动物的眼睛一闪而过。夜晚的空气很清爽,没有一丝雾霭。我抬头向上望去,夜空中有数不清的星星。我对自己说,他们可能去的地方就像这星星一样难以计数。克里斯和哈坎可以把船拴在随便哪棵树上,然后穿过森林到达他们的目的地。我根本找不到。我坐下来,感觉非常沮丧,恐怕我只能无功而返了。”
“在我把手电筒重新固定到船头的时候,突然发现前方的水面上伸出一根树枝,就在河的正中央。出于好奇,我顺着树枝向前搜寻。透过黑暗,我看见前方出现了一个小岛。岛的前端狭窄,后部却很宽阔,仿佛泪滴的形状。树枝来自长在小岛前端的一棵树。我重新发动了引擎,向前驶去。在岛的边缘,我抓住树枝,把船系在那棵树上。”
“树干上到处都是擦痕,那是船舶停靠留下的印迹,多得难以计数,日久年深,树干的一部分都被磨光了。泥泞的岸边到处都是脚印,有些是陈旧的,有些则比较新鲜——数量和样式告诉我,有更多的人到过这个岛上,绝不仅仅是克里斯和哈坎。即使当时已是深夜,岛上也许还有人在。我心里清楚,解开船,继续在水上探索,这样会更加安全,但我需要到岛上看看,而不是在远处张望。我朝岛后部的一片树丛走去,就在泪滴岛较宽的那端。”
“在两棵树中间,模模糊糊地能看到一片三角形的黑影,那是一个人工搭建的窝棚。这里远离人迹,就像遗世的避难所。窝棚并非用树枝搭就,而是用木板和钉子固定而成,屋顶还做了防水处理。这超出了小孩子的能力范围,应该是成年男子所为。我走近查看,窝棚上面没有门,敞开的入口处挂了一条破旧的门帘。我拉开布帘,地上铺着毯子,上面放着一条没有拉链的睡袋,还有一盏煤油灯,灯罩已经被熏得漆黑。里面的空间低矮,成年人站在里面很难直起腰来,但好在宽度不错,足以让人躺下来。空气里弥漫着性爱的气味。泥泞的地上到处扔着烟头,各种牌子的都有,有些还是自制的卷烟。我捡起一个闻了闻,是大麻的味道。我用一根树枝扒拉着燃尽的火堆,发现了一个已经熔化的避孕套——就像一条有着淫靡条纹的塑料鼻涕虫。”
这是一个令人不安的指控,我能感觉到妈妈内心的波动,她在暗示着什么。但不管她心里想的到底是什么,我不能被她误导,不能胡乱地猜测。我说:
“你觉得在那个岛上发生了什么?”
妈妈站起身,打开厨房的橱柜,翻找了一会儿,拿出一罐糖来。她把手伸进罐子,抓了一把糖,小心地撒在桌子上,均匀地摊在我的面前。她用手指尖把这些细小的白色颗粒归拢成一滴眼泪的形状。
“说到性爱,你知道在人们心里最重要的是什么吗?不是上床的对象,而是一个隐秘的空间。在那里,他们可以和任何人去做任何事,而不为其他人所知。没有评判,也不用害臊,更不会有人影响到你。如果你很富有,这个地方就会是海上的一艘游艇,如果你没有钱,你收藏色情杂志的地下室也不错。但假如你恰好住在乡下,那就会是森林里的某个小岛。记着,我说的是交媾,是做爱。没有人愿意把这样的事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
就像受到了什么强烈的刺激一样,我猛地伸出手,把小岛形状的糖粒都扫到了桌子下。当我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多愚蠢时,一切都已经发生了。这个突如其来的动作把妈妈吓了一跳。她向后靠在椅背上,盯着我,眼睛里流露出询问的神情。她想当然地认为,我的动作是对她的理论的不屑一顾。但事实上,我不得不悲伤地承认,她是对的,因为我也创造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岛。妈妈现在就坐在这个岛上——马克的公寓里。我曾经多次想过,不知道自己能否在维系着和马克的关系的同时,还可以在父母面前保守住自己的秘密。他永远也无法理解,为什么我们的关系不能公之于众。或许有那么一天,我也会在这样一个孤岛上度过余生,与那两个我曾经深爱的人越来越疏远。
看着指尖残留的糖粒,我抱歉地说:
“对不起,这让我很难接受。我是说,关于爸爸的事。”
妈妈没有安慰我,她只是有些疑惑,仿佛有什么地方不对。我不知道她还会说些什么,只能忐忑地问道:
“你觉得克里斯和哈坎去了那个岛?”
“我知道他们去了。”
我犹豫了一下,字斟句酌地说:
“他们到那儿干吗去了?”
“问题不是去做了什么,而是还有谁——还有谁被带到了那里?我确信他们没有到那儿去钓鱼。我搜查了岛的每一个部分,但是找不到任何线索。没有找到任何答案,我不想稀里糊涂地离开,但是在看了手表之后,我意识到自己有麻烦了。太阳马上就要升起来了。”
“顺流而下要快得多,但即使是这样,天还是亮了,阳光越来越强。哈坎和伊丽丝可能已经醒了,他们总是起得很早。我只希望他们现在没有待在河岸上。我经过哈坎家的码头,如释重负地没有看到他们的身影。就在这个时候,引擎突然停了,电用完了。我漂荡在河的中间。”
“我知道你想说,这就证明引擎的电量不足以支撑哈坎和克里斯到达泪滴岛,先不要着急下结论,你得考虑一下我的行驶方式。我经常在河里之字形行驶,看看岸边有什么地方他们可以下船。所以,当我到达泪滴岛的时候,基本上相当于做了一次往返的航程。反正不管怎么说,克里斯马上就要醒了,剩下的这段路我不得不划着回去。我已经很多年没划过船了,我越想走得快点,船就越不受控制。到达码头后,我的手臂酸痛得不得了,我很想休息一会儿,让自己喘口气,但时间不多了,差不多已经是早上八点了。”
“我把引擎拆下来,用手推车推着上了斜坡,朝自家农场走去。突然,我的心沉了下去。克里斯醒了!他正站在屋子外面抽烟。他看见了我,朝我挥了挥手。我沉默地站在原地,也向他挥手,强迫自己微笑。发现引擎还在手推车上,我把大衣脱下盖在上面,不过或许他已经看到了。我需要一个借口,一个合理的、能够充分说明我需要使用手推车的借口,这样我才能够在把它推进谷仓之前,不被人发现大衣下面隐藏的引擎。它藏得并不好,只要稍稍多看一眼就能够被发现,所以我决定抄近路,穿过田地,把手推车先放在谷仓的后面。”
“然后,我走到克里斯的身边,强迫自己给了他一个吻,对他说早上好。我开始查看着菜园,编造了一些关于在河边干活和清理芦苇的故事。他并没有说话,抽完了手上的烟,就进屋准备吃早饭了。趁着这个机会,我跑到谷仓后面,把手推车推进谷仓,给引擎充上电。当我转过身时,发现克里斯就站在门口。他并没有吃早餐。我不知道他看到了什么,我只能跟他说,他忘了插充电器,他没有回答我。我拿起地上的一堆脏衣服,朝家里走去。当我回头张望时,发现克里斯还站在那里,盯着引擎在看。”
我父母的行为像一对陌生的夫妇。我很想知道,在这个夏天他们的关系到底发生了怎样的变化,于是我问道:
“既然他抓到了你,为什么没有质问你?他为什么不问你在干吗?我不明白他的沉默意味着什么。”
“他能说什么?他看到了我在谷仓里,在引擎旁边,他最好假装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我试图把话题扯得远点:
“听起来好想你们两个人在冷战。”
我还想继续问下去,但妈妈举起手来,制止了我,她说:
“你在问我们之间的关系?”
“你们曾经很亲密。”
“你说得对,曾经。”
“四十年的感情,总不会在几个月内就消失吧。”
“或许比那还要快。你总是希望一切太平,丹尼尔,你得到了,但我来告诉你,那都是虚幻。只要一个晚上,伟大的友谊就可以被抛弃;一个简单的借口,爱人就可能成为敌人;用不了一周,欢乐就会变成无尽的痛苦。”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是她的一个警告,如果我不相信她的话,下面的事情不言而喻。她补充说道:
“没有什么是永恒的。”
我对她说,
“我相信你。”
妈妈点头表示了赞许:
“你爸爸和我都在做戏。我假装不知道泪滴岛的存在,他假装没注意到我正在调查他。”
妈妈拿起自己的记事本,寻找着某个特定的日期。
“让我给你看一个例子。”
我扫了一眼,发现记事本上的笔记变得更加详细了。
“6月10日,我醒得很早,没有吃早饭就骑车去车站,我要赶第一班到哥德堡的火车。此刻,我正在路上,我不打算告诉克里斯。通常,遇到事情我们会一起讨论,但这次我决定保守秘密,因为我的计划是去拜访塞西莉亚,问问她关于泪滴岛的事。这是我个人的意愿,我不能给她打电话,因为我怕克里斯会听到,我会直截了当地问她,为什么给我们留下这条船,她在怀疑什么,她还有什么没告诉我的事。”
“塞西莉亚已经搬进了哥德堡市里的一家养老院,这座城市于我有太多艰辛的记忆。我十几岁的时候,曾在那里住了几个月,希望能攒到足够的钱去买一张到德国的船票。在那几个月里,我一直在国王门大道译者注:Kungsportsavenyen,哥德堡著名的商业街和观光景点。的一家咖啡馆里当女侍——那是哥德堡最有名的一条街。我想象着警察会找到我,指控我实施了对弗莱娅的谋杀。我真的把自己当成了一个逃犯,剪短了头发,乔装打扮,又给自己起了一个假名字。我记得有一次,我正在给客人端咖啡,突然看到两个警察走过来,我的胳膊抖得厉害,咖啡洒了顾客一身。我被经理狠狠地训斥了一顿。好在我长得漂亮,男人们都喜欢和我逗趣,并且塞上大把的小费,那个经理可以借机中饱私囊,否则我就麻烦了。”
“到达哥德堡的那天上午,我决定步行去养老院。这一方面可以帮我省下一些路费,另一方面,我想在阳光的照射下,从国王门大道上的那家咖啡馆门口大大方方地走过,因为我不再是当年那个害怕警察的小女孩了。养老院在郊外,距离市中心很远,还需要过一座大桥。我一路走来,心里想着塞西莉亚可能会说的话。那是一栋很漂亮的建筑,院子里有一个经过精心维护的花园,人工湖边摆放着长椅,人们可以坐在上面聊天。养老院里干净整洁,接待处的女人也很友好。我介绍了自己,然后问她塞西莉亚是否有许多访客。她跟我说,没有,一个人也没有,从来就没人看望过她。这个消息让我很生气。那个地方不是一直在标榜和谐的邻里关系吗,农场里的人不是经常欢聚一堂吗?怎么会这样,怎么会没有人拜访这个女人呢?这简直就是一次残酷的流放。这一定是哈坎的手段,就因为她没有把农场卖给他,他下令不给她哪怕一丁点的仁慈。”
“塞西莉亚坐在自己的房间里,膝盖冲着暖气,眼睛望着窗外的花园。她没有在读书,也没有看电视,她只是坐在那里,可能已经好几个小时了。一个人在屋子里凝视着阳光灿烂的花园,这是多么令人悲伤的场景。房间的布置很简陋,用不了两个小时的拾掇,就可以换一个新主人了。这不是一个家,这只是一个中转的地方,一个等待生命与死亡轮转的空间。这不是个说话的地方,我必须把她带到外面去。我们会在花园里交谈。我蹲在她身旁,注意到她身体的变化。当我们在她的农场见面时,她的身体虽然虚弱,但精神矍铄。她的眼睛是明亮的,她的思维也很敏锐。但是现在,当她看着我的时候,她的眼神茫然,仿佛一潭死水,她变得麻木。好在她认出了我,这让我松了一口气。她同意和我到池塘边去坐坐。”
“在法庭上,塞西莉亚的证词可能不会被采信,因为她的思维有些混乱。有时,她可以明确地回答你的问题,不过更多的时候,她会顾左右而言他。这就需要你耐心地询问。我循循善诱,试图引导她说出自己为什么要把那个农场卖给我。毫无预兆地,她突然问起我,是否知道了安妮·玛丽的故事。她是隐居者的妻子。这是一个我根本没有提到的话题!我说出了自己知道的一切——她的宗教信仰,她绣的那些《圣经》警句,她去世了,她的丈夫似乎因此而一蹶不振。塞西莉亚对我的无知表现出极大的愤怒,好像我是在敷衍她。她告诉我,安妮·玛丽是自杀的。”
“趁着头脑还清楚,塞西莉亚给我讲了她的故事。安妮·玛丽活到了四十九岁,从来没有身体上的毛病。塞西莉亚很喜欢她,把她当成好朋友,她们已经相识很多年了。有一天,这个好朋友清晨醒来,洗了个澡,换上了干活穿的衣服,走出屋子来到谷仓里,在房梁上系上了一根绳子。在天亮之前,当她的丈夫还在睡觉的时候,她上吊了。乌尔夫下楼吃早饭的时候,发现谷仓的大门打开着。他害怕里面的猪会跑出来,于是他冲出房间,穿过院子,进入谷仓,试图把猪赶回去,却发现所有的动物都挤在远处的角落里,害怕得一动也不敢动。据说,当时他转过身,就看到自己的妻子吊在房梁上。没有说明,没有解释,没有警告,也没有财务上的问题。”
“根据塞西莉亚的说法,邻居们对这件事的反应很平淡。不好的消息总会平息的,就像大海吞掉沉没的船只。他们宰了所有的猪,就像是把证人灭口,他们还把房梁拆得一根不剩。在安妮·玛丽的葬礼上,塞西莉亚碰了碰哈坎的胳膊,问他这是为什么,这不是质问,只是在问一个明知道没有答案的问题。哈坎却愤怒地甩开了她,说他怎么会知道。或许他真的不知道,但这并不妨碍他从中获利。哈坎毫不犹豫地接管了乌尔夫的农场,进一步扩大自己的王国,他把这视作一种慈善行为,仿佛是在帮助这个悲伤的人。”
“塞西莉亚的嘴唇有些干裂。我很担心她,让她留在长椅上,我去拿些点心来。这是一个令我无比后悔的决定。我不该打断她的话。当我回来的时候,她已经离开了,长椅上空荡荡的。我看见人工湖边围了一群人,我朝他们走去。塞西莉亚站在水中央,水刚没到她的腰部。她看上去很平静,双臂交叉在胸前。她那白色的家居服已经湿透了。这个姿势让我想起了在河水中洗礼的教徒,等待牧师把她浸在水下。一个男护士冲了过来,一把抱起塞西莉亚,她的体重很轻。我跟着他们进了养老院,他们急匆匆地带她去做身体检查。”
“我定了定神,回到她的房间,里里外外地翻了一遍。屋子里的东西少得令人吃惊,在搬进来之前,她应该把大部分物品都卖掉了。抽屉里只有几本书和一些文件。书都是些童话,没有《圣经》,也没有小说。在她的衣橱里,我发现了这个皮革挎包,塞西莉亚曾经是一名教师,我想她是用它来装课本。我把它偷了出来,因为我需要一个包,不是那种华而不实的手袋,而是一个尺寸正好的挎包,可以装下我的记事本,还有其他证据……”
妈妈和我突然同时站了起来。有人正在进入公寓,前门被打开了。我们听到了防盗锁链被拉动的声音,先是很大的一声响动,然后是轻微的试探声。我亲眼看到妈妈在我的要求下打开了锁链,她一定是在我转过身后,又把它锁上了,她害怕爸爸真的突然出现在她面前。我们听到有人在楼下摸索着,试图打开锁链。妈妈哭喊着:
“他来了!”
她开始争分夺秒地收拾起证据。每个证据在挎包里都有专门的位置,她整理的速度奇快。较小的东西放在前面的夹层中,更大一点的,包括生锈的铁盒子,都放在后面的大袋子里,高低有序,没有浪费分毫的空间。很明显,她之前也这样做过,把所有的证据分门别类,一有风吹草动就随时准备离开。妈妈瞥了一眼通向屋顶花园的大门,说:
“我们需要另找一个出口!”
爸爸欺骗了我们。他对我们撒谎,然后坐上直达航班,打算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就像妈妈说的那样,他马上就要上来抓我们了——这是看到妈妈激烈的反应后,我最初的想法。不过,很快我就打消了这个念头。爸爸并没有大门的钥匙,唯一的可能是马克回来了。
妈妈已经收拾好了挎包,打算把它背在肩膀上。我把自己的手放在上面,阻止了她逃跑的想法。
“不是爸爸。”
“是他!”
“妈妈,不是他,真的不是他。请稍等一会儿。”
我对她厉声说道,心里焦躁不安——这两个我一直尽力分开的人,终于要在这个令人抓狂的时刻见面了。我叫妈妈待在原地,也不管她是否会听我的话,就匆匆地下楼,来到走廊里。马克不再尝试打开锁链,只是用脚别住大门,他拿着自己的手机,看样子是打算打电话给我。我完全陷入了妈妈的故事当中,没时间通知他,也忘了自己要给他打电话的承诺。我早该猜到他的反应了——他对我很担心。我故作平静地说:
“对不起,我没有打电话,但事情的确有些棘手。”
我不想说得危言耸听,这会把马克吓到的。但我的确有些惊慌失措,经过多年精心构建的谎言,马上就要被拆穿了,我甚至连挽救的机会都没有。我挥手示意他后退,然后把大门推上,拿下锁链,再把它重新打开。马克刚要说话,突然他停住了,目光投向了我的身后。
妈妈正背着挎包,站在走廊的尽头。在她牛仔裤的前袋里,我能看见一把木刀的轮廓。我们三个人就这样站着,一动不动,也没有人说话。最后,妈妈向前走了一小步,端详着马克身上昂贵的衣服和鞋子,问道:
“你是医生吗?”
马克摇了摇头说:
“不是。”
作为一个教养良好且健谈的人,马克很少用单个词回答别人的问话,他只是不知道该怎么介绍自己。
“是克里斯派你来的吗?”
“我住在这里。”
我赶紧补充说:
“他是马克,这是他的公寓。”
我突然意识到,这是多么冷漠的介绍啊,可话已出口,为时已晚。在经过了多年的等待后,当终于见到我的家人时,我的介绍让他听起来更像一个房东,而不是爱人。妈妈重复了他的名字:
“马克。”
她轻轻地把头歪向一边,好像在纠正自己对世界的看法。很快,妈妈就把注意力从衣服上移到了他的脸上。她说:
“我是蒂尔德,丹尼尔的妈妈。”
马克微笑着想迎上前去,但立刻停了下来,他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很高兴认识你,蒂尔德。”
他指着这个挎包,随意地说:
“你手里拿了东西,所以不能和你握手了。”
这是句玩笑,但是妈妈并不喜欢拿她的挎包开玩笑,这让她起了疑心。她向后退了一小步,谨慎地说:
“谢谢你让我们待在你的家里。”
“没关系。”
“你介意我们待在这个地方吗?”
“只要你愿意,想待多久都可以。”
“你要进来吗?”
马克摇了摇头:
“不,给我一分钟,我马上就走。”
妈妈盯着他,在任何情况下,这都是不礼貌的。马克平静地微笑着和她对视,所有人又一次陷入了沉默。终于,妈妈垂下目光,说道:
“我上楼去等一会儿。”
离开走廊前,她最后又看了马克一眼,好像在审视什么。
我们静静地等着妈妈走上楼梯,听着她沉重而缓慢的脚步声。现在就剩我们两个人了,我转过身面对着马克。令我一直惴惴不安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而且是以一种我从未想过的方式出现——我的妈妈遇见了我的爱人,这一切都是真的,他们互相交换了名字,记住了彼此的相貌。我说了更多的谎言,就是无法说出这句话——这是和我住在一起的男人,相反,从我嘴里说出的是——这是住在这里的男人。严格意义上说,我没有说谎,但它比谎言更恶毒。马克的情绪有些低落,这荒谬的言论使他受到了伤害,他本来一直期待着这样的场合,希望得到更多的机会。但他很快抛开自己的情绪,低声说道:
“她怎么样了?”
我感到有点头晕,心不在焉地说:
“我也想知道……”
我马上更正道:
“我不太确定。”
迄今为止,我都无法从彼此的对话中抓住任何重点。他说:
“丹,我需要知道你一切都好。”
他用一种冷静的语气问道:
“你真想知道真相吗?”
“真相?”
一种歇斯底里的情绪袭上心头,我想嘲笑这个词。
“我到这儿来,就是想看看你能否应付这个局面。”
他补充道,语调更加温柔,
“这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一个大麻烦。”
他的确不是为了看热闹才来的,更不是因为感觉受到了冷落。他到这里来是必要的,他在这里可以避免冲突的发生,降低我丧失理智的可能性。他和妈妈都会认为,我不应该冒险。我点点头:
“你是对的。不过我还好,我能够控制自己。”
马克有些不确定。
“你有什么计划?”
“我要听完她的故事,然后再决定她是否需要治疗,或者我们是否需要报警。”
“报警,你确定?”
“不好说。”
我补充道,
“我爸正在飞往这里的航班上,他改变了主意。飞机马上就要着陆了。”
“他会来这儿吗?”
“会。”
“那就难办了。”
“是啊……”
“你确定要我离开吗?”
“你在这里,她不会开口的,起码不会像方才一样畅所欲言。”
马克斟酌着说:
“好吧,我先离开。但你记着,我就在街角的咖啡店里,我可以看看书,处理一些工作的事。一旦事情有变,你立刻给我打电话,两分钟我就会过来。”
马克打开门,我期望他会说他爱我,可我听到的是:
“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