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父亲的离开,几个儿子也都纷纷放下碗筷,二郎、三郎、四郎、五郎都跟着父亲到了隔壁院子。
老院子的两间厢房的茅草屋顶已经破败不堪,改做了猪栏和鸡栏,靠大门口是个牛棚,一头大黄牛正在咀嚼着草料,看门的大黑狗在警示过主人有生人来访后,又缩回了窝里,此时听到熟悉的脚步声,迅速窜了出来朝着主人的方向低声‘呜呜’着,尾巴摇的欢!
走在最后面的四郎手里端着一盆冒着热气的剩饭,得到了大黑的热情欢迎!
老院子里有一口水井,靠墙是一排排整齐的竹竿架子,架子下面斑斑点点的红色显示着他们家的行当。
田兆升推开堂屋门,一股热气扑来,房间靠墙的位置一个红泥小火炉还有炭火在烧着,炉子上的水已经烧开,田兆升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四个儿子,平时为了严肃不苟言笑的脸涌上了一丝笑意,
“老三,把热水拎到堂屋去招待客人。”
跟在二哥后面的田树茂一怔后脸色微微一红,一把抓起抹布垫着水壶滚烫的把手,闷头快步往外跑。
“嘿嘿”
其余的三个兄弟心领神会的偷笑!
田兆升转眼就是脸一板,
“都去干活!”
三人都怕这老爹,缩缩脖子立马各就各位忙活起来。
田兆升则蹲下身往炉子里扔了两块木炭,用火钩挑起地上的炉盖盖上,火钩子掏了掏炉子底,炉火瞬间旺了起来,却因为炉盖的遮挡,没有火苗冒出来,但是坐在旁边的他立即感到了火炉里开始上升的热度。
屋里靠西边的墙上是一张案几,上面铺着厚厚的一沓白纸,白纸旁边是一个木盆和排笔,二郎田树丛把案子上一件补丁摞补丁的已经看不清颜色的破外衣穿上,抓起木盆旁边的排笔往调好的染料盆里搅合均匀后,在盆沿上轻轻一拉,排笔带着饱满的红染料如同游龙在白纸上游走,
‘刷’
一笔刷完,排笔立于盆边,又一个略干的排笔拿起来,把刚才的纸面又刷过一遍,把空白和染料多的地方找平后,一张颜色鲜亮均匀的红纸新鲜出炉。
他的搭档五郎拿着一根小竹竿掀开案几侧边的白边,竹竿放到红纸的未过半之处,轻轻一挑,红纸就脱离了案几,飞到了身后的竹竿架上。
今天天气不错,昨夜的大风已经过境,外面微微的冷风能加快湿纸的干速。
早起父子五人已经把屋里的架子摆满,一顿饭的功夫,屋里架子上的纸已经半干,四郎放心的伸手把撑着红纸的细竹竿拢紧,从架子上抬起后拎到了外面的架子上展开,阳光正好,这些红纸挪到外面很快就会晾干,很快,外面空旷的竹竿架子很快就挂满了一张张大红色的纸,空旷的小院随着红色的闯入变的热闹无比。
***
东厢房两间是田桂芝一家三口的卧房,此时外间门口大开,一张破桌子摆在门口,此时阳光正好,照进屋内驱散些许的寒冷。
田树满有一双灵巧的双手,面前的小桌子上是他昨日画好轮廓的剪纸,此时一手剪刀一手红纸,双手如行云流水,剪刀所过之处,一张张剪纸露出了美丽的轮廓,有那中间剪刀不能及之处,就要等下用小刻刀来完成,他手里的剪纸可真当的上是别出心裁的,能在京城卖的不错就可见一斑,往日桂芝在旁边打下手时总是称赞父亲‘巧夺天工’‘给这平凡的纸张赋予了生命’只是今天女儿却罕见的一声不发。
田桂芝此时哪有心思看剪纸啊!她的耳朵竖的老高,努力收集着隔壁不严实的窗户里透出来的些微话语。
这个妇人所为何来,大家都心里跟明镜似的,祖母娘家村子上的出了五服的同族姐妹,平时是没有来往的,只是帮三叔牵了红线来过几次,这时媒人上门,怕是要商量婚事了…
心绪翻滚着,田桂芝扫了一眼北面的三间正房和对面的三间西厢房,二叔一家和自家一样,占了两间厢房,还有一间是粮仓,明年三叔娶亲,家里可没有空闲的房间了,努力压了压跳的略快的心脏,她盼着的分家是不是有希望了?
田树满看着女儿眼巴巴望着的方向,也没忍住抬眼看了对面一眼,不觉间,他手上的剪刀也慢了下来,在这时刻,父女俩的心思同步了。
坐在刚刚被两个侄媳妇快手收拾好的饭桌前,妇人羡慕的夸赞道,
“看你这些儿子个顶个的精神,你真真是个福气在后头的!”
“要那么多皮小子干啥,没个贴心的,我现在就盼肚子里是个女娃,等老了也有个知冷知热的!那才是有后福!”
周氏不冷不热的说道。
妇人眼神在她尖尖的肚子上扫了一圈,心里暗啐了一口‘你就没那个闺女命’嘴上却说的好听的很,
“妹妹心肠好一定会得偿所愿的。”
在厨房里收拾碗筷的妯娌俩被婆婆支使着煮好茶后,一人端着一个破木盆出了厨房,关上门后两人相视一笑,虽没说话可都明白对方的心思怕是一样的。
贵客直到两个碍眼的出了门,才停了漫天的乱扯,脸上笑出了褶子,□□扑扑的往下掉,嘴里一口大黄牙上下交错,一脸羡色,
“妹妹,等来年三郎娶了新妇,又多一个伺候你的了!”
周氏却无视了她的笑脸,冷淡道,
“都是些讨债鬼!”
周媒婆笑脸微僵,这妹妹活了半辈子还是怎么噎人怎么说!
她也懒的说废话了,挑明来意,
“冯家大郎当差的主家升了官,他也升了管事,给妹子的陪嫁又照着京里新兴的样式打了柜子,就是担心你这老房子怕是放不下…”
周氏眼皮一跳,就说这媒人来的蹊跷,当下冷哼了一声,
“真是笑话,这周围的村子里有几家比我家宽敞!”
媒婆紧了紧手里的帕子,脸上的笑容淡了淡,
“直说吧!你儿子这么多,等三郎成亲你准备腾哪间给他做新房呢?”
说着她的身子往周氏身边一探,声音又压低了几分,
“我可是知道你是最疼三郎的,不如…
“你等下!”
周氏心下一跳,推开房门对着院子里晒衣服的王氏喊了一嗓子,
“老二家的,喊你爹过来一下!”
田兆升坐在门口凳子上闷头抽了两口烟,淡淡的烟雾中,他的脸色有点冷,
“冯家这却不地道啊!你带话回去,我田家长幼有序,要分家也是从大的来!绝不会坏了规矩!若是他们执意进门就分家,这婚事就作罢!”
他心里很窝火,和冯家结亲时他家大郎只是个跑腿的下人,自家都没嫌弃他们家做奴才,却一朝得势就想让妹子进门就当家?
田兆升又不是个普通的庄稼汉,此时他有点后悔这门婚事自己当初定的草率了,这个冯家自己还真是不甚了解,只以为妻子的娘家姐妹肯定挑个最好的,现今看来…
只是周氏却不舍的这门亲,那冯家丫头长的水灵手又巧,一手绣活能卖到京城的铺子里,能有这么个媳妇她觉得特有面子,于是夜里各种说未过门三儿媳的好话,奈何田兆升在长幼有序这件事上,心里有着自己的执着。
一夜过后,田兆升起床先把三子单独叫到跟前一问,看他那提起岳家一幅喜形于色的样子,他心里暗叹了口气,儿大不中留啊。
傍晚,收拾晾干的红纸活计由几个儿子干着,田兆升扛着烟袋锅子在村子里打转。
两天后,下了一场大雪,纷扬的大雪让天地银装素裹,天阴蒙蒙的,空气湿哒哒的,这是一个老天给他们家的休息日子,几个小的被父亲准许去村里找伙伴玩耍,田兆升则带着三个年长的儿子在村子里转圈,长子腿脚不便,他们走的很慢,不时的吸几口水烟袋,指点着村子里的几块空地,回来后三个儿子都面带喜色,只剩这个当爹的眉头微紧。
他们家有这门刷红纸的手艺,日子比一般的农户肯定要强不少,就看他家这么多儿子都立住了就知道家底挺厚实。
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红纸值钱,那白纸也不便宜啊!他们家的现钱都压到货上了,但是斟酌过几天后田兆升还是下了决心,
“我看中了三块建房子的好地,今年过年清清货,明年先把三个儿子的房子给盖了!”
当家的这一句话让周氏只觉得五雷轰顶,
“什么?你疯了!”
自己口袋里的铜钱纷纷插上翅膀开始飞走了!□□的听话能干的长子长媳要离开自己的掌控,周氏直觉一颗心都凉了,刚想往地上一坐撒泼打滚,一下子摸到了圆鼓鼓的肚子把这个念头打消了,直接扑到了当家身上开始撕扒他,
“你个天杀的!没良心的,你是要我们一家子喝西北风啊!”
周氏开始了一哭二闹把戏。
原来田兆升反复思量过后,那就是该分家了!家里这么多儿子,若是不立好规矩,以后自己老两口老了可就坐地上了,现在这还没进门就想强人一头必须给压下去,站着任媳妇撒泼,
“开春先给老大老二盖房子,麦收过后给分家,三郎秋天娶亲后先在老宅住满一年再分家!没有新进门媳妇不伺候公婆的道理,若是他们不同意,这婚事就作罢!”
所以田大郎不满一岁就没了亲娘,能顺利长大娶妻生子,田老头的大事不糊涂还是占了主因的,只是可惜,他这个婆娘是个拖后腿的!